第9章
第9章
清晨的日光從林惜的背後向她簇擁而來,在她眼瞳下勾勒出顧念因的臉。
她深棕色的瞳子平靜而清明,不見緊張,細長而濃密的睫毛綴着光亮,輕如羽毛般剮蹭過林惜的視線。
少女的手是涼的,輕薄的襯衫向抵扣着它的掌心湧去溫度。
陽光下的灰塵像是看不見的分子,交織纏繞,相融在一起。
在林惜的肩上,是她向顧念因輸送去的溫度。
也是顧念因懷揣溫養,返還回的暖意。
咚!咚!咚!
夢魇被照進來的太陽消融。
林惜活了過來,心髒前所未有的的劇烈跳動着,聲音劇烈的将她耳邊所有聲音都擠了出去。
是對過去回憶舊瓶裝新酒的憤恨?
還是因為夢魇籠罩掙紮不脫的恐懼?
亦或者……
不成型的想法還沒有出現在林惜的腦海中,接着就被她擰起的眉頭絞碎了。
彌蒙從她的瞳子裏慢慢褪去,過分純粹的黑色包裹着顧念因,叫她意識到她正在跟什麽人相處,排斥如海浪拍擊石岸,四處濺起。
身形一閃,林惜拂開了顧念因落在她肩上的手,聲音裏滿是距離:“我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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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顧念因輕聲反問。
“你剛剛睡着的時候好像并不是這樣子。”
林惜心裏一揪,沒表現出來,依舊是那副強勢模樣:“你什麽意思?”
“如果你沒有表現出來,我怎麽會知道你做了一場很不愉快的噩夢呢?”顧念因答道,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英語老師上下起伏的聲音通過小蜜蜂送到了教室的每個角落,襯得這人的聲音并不明顯。
她就這樣輕輕向林惜抛去一個疑問,字裏行間都是輕描淡寫,卻又露着足夠讓人緊張的信息。
噩夢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現實中的某些經歷會是噩夢,虛浮的鬼魅魍魉也會是噩夢。
但“很不愉快”就有些定位精準了。
林惜看向顧念因的眼睛桀骜不羁,心裏卻打起了鼓。
她是真的擔心自己剛剛在夢中是不是說出了什麽,尤其是會不會念出“林得緣”三個字。
倒不是林惜想要掩飾隐藏。
在這場由那位不負責的林老板引發的事件交集下,她最不是那個見不得光的人。
而是林惜并不想只是夢中呓語就讓顧念因知道自己是林得緣女兒這件事。
她卑鄙的,低劣的,想要親口,用一種足以磨滅驕傲的方式告訴顧念因,想要看她永遠平靜淡然的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想要她高高在上的跌下來。
她是林得緣的孩子。
所以她也個爛人。
四目相對,劍指交鋒中,顧念因目光微頓。
她好像在林惜的眼睛裏看到有悲涼閃過,驕傲折過太陽的光線,虹膜的紋路就像是一道道裂痕。
只是還不等她追去細看,英語老師的聲音就打斷了:“怎麽我念的文章就這樣讓你們昏昏欲睡嗎?這才第一節課,都給我清醒一點。尤其是某些同學,不要以為在後面我就看不到你們交頭接耳。”
這麽說着,她就往講臺下看了一眼,點了顧念因的名字:“顧念因,你來接着往下讀。”
攤開在桌上的英語卷子被拿了起來,顧念因起身朗讀。
明明上一秒她跟林惜兩人還在說話,根本無法聽課,這一秒她就很流利的接上來英語老師斷下的地方。
鐘笙在昨天放學時對顧念因的吹噓好像并不是假的,同樣的單詞她讀就是不一樣的感覺。
清晨的太陽将教室烘得溫和明亮,顧念因讀着一口流利的英腔,重讀的閉音藏在喉嚨裏,日光普照,就像上世紀的英國老電影。
聽慣了英語老師死板的念白,班裏不少同學從倦怠中睜開了眼睛。
林惜坐在後面都能看到鐘笙用後腦勺發出的驚嘆,也不得不承認,顧念因的聲音的确驚豔好聽。
英語老師對班上紀律不佳的不悅一下就消減了,眼睛裏換上了欣賞。
而顧念因始終風輕雲淡的,她清明的瞳子的落在卷紙上,平穩的聲線同她不緊不慢的視線移動相得益彰。
這是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從容,斷不是三天兩頭就可以連成的表子。
在來到這裏之前,顧念因究竟生活在怎樣的環境?
她那位現在都還沒跟林得緣領證的母親跟她死掉的父親給她的是一個怎樣的家庭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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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有了些苗頭,操場兩側的樹葉被風吹得泛上了黃意。
操場上激烈節奏的音樂換成了舒緩樂,從樹梢往下看去,熙熙攘攘的學生随意排列組合着,風裏散發着汗水蒸騰的味道。
林惜跟鐘笙也在這行列中,鐘笙跑的頭發有些亂,一邊重新攏着,一邊對林惜道:“聽說剛才體委沒去跑操,是級部給體委開會,說月底運動會的事了。”
林惜從剛開學起注意力就沒怎麽放在學校上,對這消息有些意外:“這麽快就開始準備了?”
“不早了,都中旬了。”鐘笙不然,“我還覺得今年開始準備的太晚了呢。”
她看着林惜緊實的小臂,轉頭問道:“這次你還是跳高跟4x100?”
“昂,應該吧。”林惜說的不是很确定。
雖然說過去兩年林惜都是這兩個項目,但她這個人其實對參加比賽不怎麽感興趣,只是架不住汪婷秀拿集體榮譽來逼迫她。
因着不想再聽汪婷秀唠叨,更是因為現在被她捉住了自己不想被請家長的把柄,林惜想今年運動會她也得兩個項目報滿了。
“就是不知道這次咱們4x100還能不能拿第一了。”鐘笙有些惆悵,還有些不甘,“你
說老劉怎麽這麽不争氣,就來了半學期就掉出去了!”
鐘笙口中的這個老劉是高二剛開學短暫在他們班待過兩個月的女生,那年因為有她,她們班才擺脫了“萬年倒數第二”的名號,靠着4x100的金牌掙紮成了倒數第三。
哦,你要問倒數第一是哪個班。
是文科尖子班。
“哎,阿惜,你說大神體育怎麽樣啊?”
說着說着,鐘笙又把話題扯到了顧念因身上。
她這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期待,林惜撇過去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滿是不屑:“她——”
“她看起文文弱弱的,不要說三千米了,八百我覺得都夠嗆。”
林惜話的話剛開頭,就跟她們相隔不遠的同班同學拼接在了一起。
那女生看起來似乎對她們談論的人有些擔憂,身旁人見狀則反問道:“那你去?”
“我可不去。”女生立刻表示,對三千米避之不及。
“那這不就完了。”另一個女生攤手,話音裏有些理所應當,“她一新來的,給咱班做點貢獻怎麽了?”
“而且我只是讓體委去問她,她答不答應是她的事,我也沒有強迫啊。”
這女生話說的理直氣壯,把身旁人的觀點也帶跑了,随即便應和着點了點頭:“這倒是。”
走廊都是回班的人,绀色的裙擺同西褲交織,很快就吞沒了兩個女生的身影,
林惜同她們短暫的交錯,接着就又擦身而過,周遭人聲嘈雜模糊,就好像剛剛的對話沒存在過一樣。
可這對話的确存在,鐘笙在一旁也不可避免的聽到了。
她若有所思,臉上還有些憂慮:“阿惜,她們說的是不是大神啊?”
“嗯。”林惜點了下頭,她在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幾乎就可以肯定了。
三千米是個大項目,普通班都沒有人會主動報名,更何況是四肢不勤的尖子班。
這項目到最後都是體委看班上哪個女生好說話,求爺爺告奶奶,哄着她們上的。
“她們想大神跑三千米?”鐘笙接着問道。
林惜沒猶豫,肯定的點了點頭。
顧念因初來乍到,性子又冷,沒交幾個朋友,倒引得有人嫉恨。
這個時候不推她出來,什麽時候推她出來?
“阿惜,這可不行啊。”鐘笙向來憐香惜玉,尤其是顧念因,“就大神那副樣子,跑一千五不得丢半條——怎麽體委先過去了!”
鐘笙說着,接着就在踏進班門的時候換成了一聲驚嘆。
她緊緊的拉着林惜的胳膊,迫使這人不得不跟着她一同看過去。
顧念因此時已經回到了她的位置上,桌面上攤開着語文課本,似乎是要溫習。
可她的計劃被打亂了,早就開完會回來的體委站到了她桌邊。
林惜班的體委極其的熱衷健身,青澀的校服套在他人高馬大的身體上,有一種随時都會撕裂的感覺。
日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映下來,落在顧念因單薄削瘦的肩上,即使只是道影子,依舊讓人憂心會不會壓垮這瘦弱的少女。
力量懸殊太過巨大,随之給人帶去的還有精神上的壓力。
鐘笙臉上的擔憂溢于言表,拉着林惜就要過去:“阿惜,咱快點過去幫她拒絕了吧,大神這體格怎麽跑三千呢?還不讓李威女裝呢!”
林惜不幹。
她早就發誓不再爛好心了,一雙腿站得極穩:“她自己沒長嘴嗎?”
這些天林惜在顧念因這裏吃了不少癟,深谙這人絕非純良。
這麽說着,就對她的傻朋友鐘笙勸告道:“不你不要小瞧這個人,她這個人看起來高冷孤傲,實際上嘴巴毒的很,你看李威待會怎麽——”
林惜喉嚨裏的“哭”還沒發出聲來,體委的笑臉就出現在了日光下。
他看着發給顧念因的報名表,似乎是怕自己聽錯了,又确認道:“那我給你報上去了?”
顧念因平靜的點了下頭,提筆在報名表上簽上了自己報的項目,遞給體委。
親眼看着自己的心腹大患如此輕松的解決了,體委臉上的笑意愈發濃烈,一米九五的大個笑的像個三歲孩子。
看着體委拿着手裏的單子擦身而過,鐘笙有些不敢相信,快步走向顧念因:“大神,你剛剛不會答應了體委運動會跑三千米吧?”
顧念因點頭,風輕雲淡的對鐘笙“嗯”了一聲。
“那可是三千米!”鐘笙擔心顧念因是被體委恫吓到了,給她科普起來三千米的難度,“你知不知三千米是什麽概念?咱們學校操場一圈是二百米,你要跑……”
說到這裏,鐘笙卡了一下。
她掰過手指隔空算了起來。
林惜朝着口袋,路過兩人直接丢過一個數字:“十五。”
椅子被人生硬的從桌前拉開,發出一道刺耳的聲音。
林惜坐回自己的位置,心裏的氣兒莫名不順,轉過頭去就發在了顧念因身上:“你是不會拒絕嗎?”
而顧念因并沒有回答。
她輕擡起眼,目光靜靜的注視着林惜的眼睛,用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反問道:“你是在擔心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