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蟬鳴劃過天空,不知疲倦的叫着。
蝴蝶撲閃着她白色的翅膀飛過開滿小蒼蘭的花園,陽光明媚的曬在握着根長棍的手上,熾熱的催人發汗。
夏天來了。
這判斷明顯不符合林惜的認知,少女平整的眉間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夏季,不應該有蟬鳴的。
“……”
似乎是意識到了現實,林惜穿過蝴蝶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她疲憊的眼睛睜開的遲緩,窗外的天空蒙着層混沌蒼白,冷風搖的枯枝晃動,看起來像是要下雪。
這才對了。
她的世界是在冬天裏。
林惜看着窗外,心想這是她最近做過的最好的一個夢了。
起碼只是蟬鳴。
昨天她夢見了顧念因被子彈擊穿額頭,鮮血流滿了她的手,怎麽洗也洗不掉。
前天她夢見了她奮力要掐死的人是顧念因,少女纖細的脖頸就卡在她的手中,白皙的肌膚包裹着堅硬的骨骼形成了一種詭異的手感,它緊緊的貼着她的掌心,像是要把她的手掌刺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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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突然急促了兩下,林惜感覺心口泛疼,深深的閉了下眼。
可她的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醒了。”
那是一道林惜全然陌生的聲音。
她重新睜開眼睛,轉頭朝身後看去,她的床邊還坐着一個女人。
瘦削高挑,優雅矜貴。
她盤着一絲不茍的低發,坐在單椅的身形與顧念因相似。
是佘寧。
林惜上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也是佘寧的臉。
從太陽穴精準穿過去的子彈卡在了男人的腦袋裏,林惜清晰的感受到手下的脈搏不在跳動。⊙
她看着手裏徹底不再掙紮,再也沒有威脅的男人,血液順着她的指縫蔓延開來。
林惜的整個世界都被塗滿了這抹顏色,鮮紅一片。
她呆住的眼神茫然又驚恐,猛地朝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很多車子圍了過來,西裝革履的保镖齊刷刷的站成一排,在中間為一個還沒走來的人讓開了路。
佘寧走來的不緊不慢。
她穿着黑色的長款大衣,走路帶風,表情冷漠,居高臨下的表情也只是冷漠的瞥了一眼那個剛剛被打死的男人,連憎惡都看不見。
那她會害怕什麽?
林惜腦袋裏傳來這麽一個疑問,緊接着伴随的還有理智恢複後的疼痛。
她的肩膀結結實實的被男人用棒球棍砸了幾下,現下再也使不上力氣。
也不需要她使力氣了。
意識到這一點,林惜緊繃的神經也安心了。
她看着朝她這邊走來的人,忽的眼皮沉重,轟然倒地。
關于自己的傷情,林惜也是醒來後聽護士小姐才清楚。
鎖骨斷裂,送來的時候就直接從急診上了手術臺,開刀打了骨釘,至于縫了幾針林惜也不清楚。
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很難說這種細碎的疼痛跟肩膀上的骨折哪個更磨人些,反正籠統的加在林惜身上,痛意比前兩天感受的更加明顯。
不過,這也在變相的證明林惜在一點點從那天的沖擊中走出來。
“你看起精神比前兩天要好很多。”佘寧淡聲,只是在形容一個事實。
林惜看着這位已經說了很多句話的不速之客,開口問道:“我該怎麽稱呼您。”
佘寧自我介紹:“我姓佘,單字一個寧,你可以稱呼我顧夫人。”
林惜聽到這個稱呼笑了一下,直道:“我還以為會是林夫人。”
佘寧聞言看了林惜一樣。
她們心照不宣,都知道對方的身份。
“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事情,跟你父親沒有關系。”佘寧淡聲,眼底透着不易被人察覺的不屑。
林惜有些意外,接着就聽到佘寧對她說:“我很感謝你對念念的保護,如果不是你,念念可能現在就已經不在了。所以作為感謝,你住院期間的所有費用,後期身體康複訓練,心理治療,都有我們這邊支付。”
“條件呢?”林惜看向佘寧,疲憊的眼睛裏藏着戒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吧。”
對方直來直往,佘寧也開門見山:“我希望你可以跟念念分手。”
“不可能。”林惜冷聲丢給了佘寧答案。
佘寧聞言,臉上的表情沒怎麽變化。
她對此早有準備,她也沒打算一開始就能跟林惜談妥。
她可是親眼見過這孩子為了顧念因有多麽的不要命,所以她也知道顧念因對這孩子來說是怎樣的軟肋。
佘寧:“那我問問你,你接近念念的時候是以怎樣的身份靠近她的呢?是以她繼妹的身份嗎?”
“或者我們換一種說法,念念知道她的愛人其實是她的繼妹嗎?”
事實擺在面前,林惜被佘寧的某些字眼深深的刺痛了。
她好像找到了比鎖骨斷裂、軟組織挫傷還要疼的痛感,臉上的表情無聲無息的變了幾分。
“林惜,顧家永遠不會承認你的。”
佘寧繼續講着,聲音從容不迫。
林惜就這樣看着面前的這個婦人,表情沉沉,接着筆直着身子往身後的軟枕靠了靠。
她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懶懶擡眼:“可您剛剛已經承認我是顧念因的愛人了。”
少女的聲音輕浮,帶着點挑釁,佘寧還是第一次被人堵住。
刺耳的話術不止她會說,林惜也會。
她最不想聽到的“愛人”兩字穿過她的耳廓,一
下就讓她想起顧念因聯合林得緣騙她的事情。
她向來聽話順從的女兒,竟會為了一個女生,蒙騙她,不惜動用渚城人脈,私自離開南城……
那可是她精心培養出來的孩子,品行端正,處處優秀。
怎麽會,怎麽會是一個同性戀!
林惜一句話就戳中了佘寧的要害,逼得她失控的騰起一陣憤怒。
但她的理智平靜的可怕,涵養拉着她保持着自己的優雅,起碼不能在個孩子面前失态。
病房安靜了好一陣,佘寧才冷聲開口:“林惜,你要知道,如果今天不是因為你救了念念,我連給你跟我商量的機會都不會給。”
“哦。”林惜淡淡一聲,有禮貌,但不多。
佘寧威脅的話明顯在她這不起作用,林得緣威脅她的次數多了,她早就對這種事情免疫了。
她們都是因為顧念因才坐在一起的,她知道佘寧之所以肯更自己談,是看在顧念因的面子上,而她沒有開口回怼佘寧,也是看在顧念因的面子。
這種無所謂的态度,過去都是佘寧在談判桌上擺出的。
她垂在膝上的手緊了一下,推出了她準備好的籌碼:“我知道你在繪畫方面很有天賦,如果你同意跟念念分手,不再跟她有任何聯系,我會送你去世界上最好的藝術學府進修,或者你有什麽別的地方想去,我也會同意。”
“謝謝您,我不需要。”林惜依舊是拒絕。
要她拿離開顧念因換自己的前程,她做不到。
她只有顧念因了。
她只要顧念因。
“你會需要的。”佘寧卻莫名的篤定,說着就從自己的手包裏拿出了一張卡片。
薄薄的一張卡片被放在床頭櫃上,不注意去看也不會看到。
佘寧沒有再跟林惜多談,可能也是她高傲的耐心已然耗盡,再也談不下去了。
細高跟冰冷的敲擊着地板,房門打開又關上後,病房裏安靜的要命。
“知——!!”
林惜坐在病床上,耳邊莫名又聽到了蟬鳴的聲音。
她看向窗外,外面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望久了,她的視線裏就開始慢慢滲血,從窗框邊緣開始,四面八方的朝中央聚集來,消毒水的味道也壓不住濃重的血腥。
林惜的心跳開始加速。
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蟬鳴尖銳挑着她的心髒,快要劃破她的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苦中作樂。
她這才發現原來心跳跟心跳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呵。”
林惜嗤笑着擡手扣過心口,傷口也連帶着被扯痛。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畢竟體檢報告顯示,她的腦袋沒有任何問題。
可能快死了吧。
蟬鳴在林惜腦袋裏叫嚣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好像一個盛夏那麽長。
終于在某一瞬,她慢慢平靜下來的時候,消失了。
窗外依舊是蒼茫熟悉的風景,林惜看着窗外的老樹,像是看到了老朋友。
她現在所在醫院就是刑秀住的醫院,她的事情瞞不住跟她認識醫生護士,婦科住院部的護士小姐在她剛住院的時候就來慰問了,還給她送來了刑秀的遺物。
林惜視線轉動,看向了放在會客區沙發上的箱子。
她知道自己不該做這些有可能引起她情緒波動的事情,可還是在有了精神後,選擇去打開那個箱子。
見不到顧念因,見一見刑秀也是好的。
太陽透過薄雲落進林惜的病房,朦胧的照過她瘦削的身影。
它似有憂愁,不知道這孩子是在聊以慰藉,還是自揭傷疤。
刑秀的巷子裏都是些小物件,書、本子、水果刀……
還有一個信封。
林惜看着這個被特意明顯夾在書裏信封,整個人都頓住了。
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顫唞的,打開了這個信封。
一張字跡工整的信紙被她展開,拿在了手裏。
【小惜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已經離開你了,很抱歉,沒能陪你更長的時間。】
刑秀這個時候好像就已經很吃了,她的筆記虛浮,卻也盡量工整。
林惜剛讀完一行,眼眶就已經開始濕熱了。
【我們小惜現在的心情怎麽樣,有沒有好一點呢?
實不相瞞,之前我還在擔心過自己能不能撐到看你成年的那一天,現在我不僅看到了,還陪你多過了好多天,這就已經很好了。小惜的成人後世界裏還有媽媽的存在,媽媽很高興。
所以,小惜不要因為媽媽的離開太難過。媽媽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你,就像小櫻的媽媽那樣,你看不到我,可我還能看得到你。所以不要讓自己落寞下去,我在你身邊看着可是會生氣的,O^O!】
看着刑秀在段落最後畫出的小表情,林惜不由得笑了一下。
可更多的卻是沿着她的下巴,掉下來的幾顆更大的淚珠。
“啪嗒,啪嗒。”
淚水順着林惜的臉頰失控的往下掉落着,滴在信紙上暈染開了刑秀的筆跡。
少女方才的冷靜被淚水沖刷的一滴不剩,林惜現在真的很想向刑秀求助,很想問問她自己該怎麽辦。
她剛剛态度鮮明的跟佘寧表明了她的決心。
可除了這個,她現在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她現在甚至都聯系不上顧念因。
沒有人能聯系得上顧念因。
紙張被愈發收緊的力氣緊緊攥着,發出喑啞脆弱的抗議聲。
就好像是林惜身體發出的警告。
劇烈抖動的肩膀扯痛着傷口,警告着林惜逐漸收緊的身體。
她連緊緊蜷縮在一起都做不到,無法纾解的痛苦卷土襲來,她無聲的哭泣着,抽噎聲斷斷續續。
【卡裏的錢都給媽媽給你攢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媽媽永遠愛你。】
信的最後一句話被淚眼破碎的視線分割成了幾分,林惜默讀着,拿着信紙的手抖了一下。
“錢”字來的刺眼,刑秀的所有卡林惜都清楚。
她轉手摸起信封,接着就從裏面又掉出了另一張卡。
林惜不明白這個卡是哪裏來的,轉念就想到了陶醫生。
他跟媽媽平時接觸最頻繁,大概是能知道些什麽的。
偷偷從病房溜出去,電梯來的很慢。
骨科住院區跟婦科住院區上下樓,林惜幹脆走了樓梯。
病區沒多少人會走應急通道,林惜膝蓋被磨破了很大一個口子,走下去得很慢。
慢到護士們來着裏閑聊說話,都不會察覺到樓上有人來。
“是不是那個她媽媽宮頸癌三期發展成四期的那個?”
“是啊,真是怪可憐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自己一個人住院想想就覺得難過。”
“不對啊,她不是還有爸爸嗎?”
“就她那個人渣爸爸,還不如不見!我聽萍姐說,他上個月來了一次,月底她媽媽就去世了。這種男人薄情寡義的,還不知道在裏面說了什麽呢。”
“肯定是把病情給透露了,他來之前還跟小琴姐打聽過病人病情,害的琴姐被陶老大扣了五十塊錢。真是人渣!禍害精!別讓我看……”
“啪嗒。”
護士小姐義憤填膺的讨論中,有東西掉落的聲音響起。
輕輕地,卻又格外明顯。
三名護士小姐不約而同的頓住了談論的聲音,猛地擡頭看去,就看到林惜站在樓梯上。
她面色蒼白,身形單薄。
久未打理的黑發枯涸的垂在肩上,像只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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