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你離開我的時間越長,你就越成為我的一部分。有時候我甚至不明白,你從哪裏結束,我從哪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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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閃過天際,午夜的天空驟然亮起。
大雨傾盆而至,不斷沖刷着窗外的世界,幹淨透明的玻璃挂着雨水的痕跡,終于有了形狀。
林惜被顧念因壓着靠在牆上,驟降的溫度毫無間隙的穿進她的後背。
刺冷入骨,就如面前這人注視着自己的視線。
明明只是過了一秒,林惜卻覺得像是過了半年那麽長,将她這些年一直刻意回避的那段記憶,全都喚醒了過來。
報複,愛意,卑鄙。
被染滿鮮血的斷掉的骨頭。
十七歲的林惜坐在正要啓動的雲霄飛車上,卑劣刻意的問顧念因什麽是“吊橋效應”,卻沒想到會被顧念因反扣住掌心。
離心力剝離着人的靈魂,像是要将兩個不同的人格融合平分。
當時的林惜分不清究竟她們誰才是誰的吊橋效應,正如現在,二十七歲的她也分不清她們現在還在不在那架吊橋上。
十年前的記憶按道理來說應該被淡化的差不多才對,可林惜卻被它結結實實的打了一拳。
她腦袋一片空白,只盛着顧念因剛剛對她重複的話,拆解開的字,每一畫都好像是恨意。
是啊,她怎麽還能奢求她依舊愛着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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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先抛棄的她,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南城。
是她在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聯系方式,追來的時候,告訴她自己對她一開始就是別有居心,連句分手都沒有給她。
林惜現在是圈子裏最光鮮亮麗的人。
卻在這個時候遇到了顧念因。
就像是披着冠冕堂皇外殼的小醜,霎時間被人揭穿,露出了她早在十八歲那年就腐爛的裏子。
她哪裏有資格回南城。
是她主動抛棄了故
土,改換門庭,“榮歸故裏”四個字怎麽也帶不到她的頭上。
她要是有點良心,就該明白自己沒資格回來,就像該前幾年那樣,讓明珍繞開這個地方。
可她還是來了。
她如日中天的畫展開到了這片土地,為了幾個銅臭(xiu)臭子兒。
是啊,為了幾個臭錢。
面對顧念因的質問,林惜強裝鎮定的扯出了個笑:“我也要吃飯啊,顧小姐。”
她的頭是昂起來,向來對人冷直的三白眼裏挑着混不吝的模樣。
明明違和,卻又莫名的有些相配,就好像她在某個人生階段裏,真的是個這樣子。
“不全國各地的開畫展,我哪裏來的錢吃飯,養活工作室大大小小的人啊。”林惜被顧念因壓着,也順勢靠着背後的牆,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顧念因聽着從唇角扯出一絲笑:“是嗎?原來是這樣的嗎?”
林惜點頭:“是啊。”
她的視線一直鎖在顧念因的臉上,看着她對自己的嗤笑,努力了很久,才讓自己聲音保持在輕佻的平靜上:“不然還能有什麽原因呢?我就是個窮畫畫的,沒那麽多高尚的情感。”
“很好。”顧念因笑着點點頭,扣在林惜鎖骨上的手指失控的向下陷着。
疤痕慘白,失去血色的肌膚同蝴蝶的翅膀詭異的相稱。
林惜下颚繃緊,牙關咬緊,沉默的接受顧念因的失控。
這算是報複嗎?
林惜不知道,但她想顧念因是該報複自己的。
她當初跟佘寧提的條件,佘寧是不會給她保密的,甚至為了拆散她們,還會添油加醋。
所以顧念因想要報複自己,甚至恨自己也是應當。
可是為什麽,她清楚的知道這些,心上還是很疼很疼。
林惜緊緊注視着顧念因,四目相對的瞳子裏倒映着跟顧念因一樣痛苦。
“小惜?你在嗎?”
洗手間外空蕩的走廊傳來女人試探的聲音。
明珍找不到林惜了,正在漫天撒網。
像是撿到了一只救命稻草,林惜沒有遲疑的朝外出聲:“我在這兒。”
因為逃過一次,所以這樣的想法輕而易舉的第二次出現在了林惜腦袋。
她根本沒有做好跟顧念因相遇的準備,像只見不得人的老鼠,只想要快點鑽回自己的洞裏,為此不惜呼朋喚友。
聲音沒有阻礙,從洗手間傳向明珍。
林惜注視着顧念因,示意她該放開自己了。
可顧念因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化。
驟降的溫度顯得她們之間的距離更近,溫熱的體溫明顯貼落在林惜的身上。
顧念因的手掐在林惜的肩膀上,明明是修剪圓潤的指甲,卻像是嵌了進去。
周遭安靜的要命,顧念因目光未變。
她聽着原本無序的腳步在林惜的示意下由遠及近的朝她們這邊走過,一雙眼睛一分一厘都不錯過的注視着林惜的臉。
“小惜?”
一瀑長發随着呼喚的聲音垂下來,接着明珍就探着的腦袋從門口看進來。
也是在明珍視線進來的瞬間,顧念因恢複了平日工作的模樣。
重疊在牆上的影子驟然分開,這才分別有了人影的輪廓。
林惜緊繃着的肩膀兀的松了下來。
可抵來的還有一種失落。
愛的反義詞從來都不是恨。
她有着很強烈的自毀欲望,竟然也在期待即使明珍到了,顧念因還沒有放手的畫面。
可顧念因很有分寸。
她在明珍過來的前一秒就撤開了跟她的距離,轉身站在鏡子前,僞裝成一個若無其事的路人。
路人……
“你怎麽來一樓了,我剛才都快把二樓翻遍了。”明珍走到林惜跟前,眉頭緊皺。
“二樓的洗手間有人。”林惜随口扯了一個謊。
明珍一愣:“啊?可我進去的時候只有一個隔間有人啊。”
“嗯。”林惜應了,“一個也煩。”
這麽說着,林惜便主動朝明珍走去。
也是同時,明珍注意到了這間洗手間裏也有一個女人。
她身上穿着條跟林惜差不多款式的裙子,看似輕薄的布料毫不費力的吞噬着周圍熙攘的光,是最幹淨的黑。
圈外人看不出來,只覺得裙子款式簡單,可裙身帶起的所有曲折線條都只為她一個人服務,輕易利落的就勾勒出這人的高挑纖細,明珍打眼一看就覺得不簡單。
更不要說這人跟裙子格外契合的氣場。
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壓迫感如黑夜裏的罂|粟,一下就跟她們劃開了界限。
這是號什麽人物啊……
就在明珍看得入神的時候,林惜跟她吐了兩個字:“走了。”
“哦。”明珍罕見的有些失神,又有些不明所以。
她跟上林惜的步伐,問道:“不是一個也煩嗎?這裏不也有人嗎?”
随口說的理由成了漏洞,林惜頓了一下,接着就道:“我一個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
明珍哼哼笑了兩聲,無情的嘲笑着林惜的臭毛病:“所以折騰什麽呢?還不如一開始就選二樓那個,你以為高跟鞋好穿啊,還得爬樓梯,小心別跟上次似的崴了腳。”
“是我活該。”林惜回道。
像是在說上次崴腳的自己。
也像是說十七歲時折騰了一圈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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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場宴會的後半場林惜都走的心不在焉,明珍跟她介紹的人她一個都沒有過腦子。
握手,陪笑,閑聊幾句。
林惜謙虛的表示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思緒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在想這場宴會是她的,她是主角,對面的宴會是顧念因的,她是主角。
那麽她們這算不算頂峰相見。
可她用了十年時間,也只是剛剛觸碰到了她那個世界的邊緣。
勉強的有了一張入場資格書。
她們還差得很遠。
不過是一場巧合将她們分別安排在了對面,她哪裏配……
宴會一直持續到了淩晨,結束的時候憋悶了一天的雨沒有收斂的痕跡。
閃電時不時的就劃過天空,像是柄長刃,要把世界一分為二,而人類渺小的不曾在她眼裏。
林惜跟明珍都沒有預料到這場天氣,人生地不熟,也沒有帶傘。
門廊綴着不斷下落的雨絲,誰都不想被淋濕,幹脆就站在這裏等司機把車開過來。
明珍也會累,滿眼歡笑的送走了全部的客人,眼裏就只剩下了疲憊。
只是她的腦袋不會停,站在林惜身邊,複盤起了今天的宴會經歷:“小惜,剛才在洗手間的好像是對面宴會廳的人哎,她怎麽也在一樓洗手間啊?你剛才有沒有問問她?”
林惜不能理解明珍無時無刻都在社交的能力,擡眼問道:“為什麽要問?”
“因為我覺得她應該不是什麽普通人。”明珍說,“或許她能對你在南城開畫展有好處。”
林惜蹙眉:“你看了她有一秒嗎,就又覺得了?”
“有的人不用多看,打眼一瞧就能明白。”明珍篤定,“這個人看起來高冷金貴,我覺得得是什麽大佬級別——”
這麽說着,明珍眼睛就亮了一下,一下握住了林惜的手臂:“呀!小惜,她不會就是那個傳聞中顧家的新boss吧!”
“……”⑤
林惜有時候真的很想拆開明珍的腦袋看看,但她忍了忍,只冷瞥了她一眼。
明珍卻絲毫沒有被打擊,扼腕:“哎,當時應該上去給她打招呼的!”
林惜不想明珍跟顧念因有所接觸,連着反問了兩句:“你又來?”
“人家認識你嗎?”
“就是不認識才要打招呼啊!不打招呼怎麽認識啊?”明珍理直氣壯。
“要是她真的是那位大佬,我跟她混熟了,讓她給你在南城搞到更好的畫廊加場,這不更好嗎?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南城,我不得給你搞點排場。”
“多謝,不用。”林惜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明珍不信,自信昂頭:“等我搞來你就用了。”
也不知道老天爺是贊同明珍的話,還是不贊同,說話間雨勢就又大了幾分。
雨水砸在門廊下的臺階,猝不及防的濺射進來。
明珍敏捷躲閃,拂着手臂上的水珠,對這個天氣很是不滿:“啧,這場雨真是說下就下啊,還能不能停了。”
“不知道。”林惜漫不經心的回答着,她被濺到的區域比明珍大,正在低頭收拾。
春寒料峭,身上被水這麽一濺,衣料不舒服的貼着,冷也沒辦法避免。
也是這個時候,一輛黑車不緊不慢的從門廊停了下來。
那不是林惜跟明珍的車,豎在車頭的小金人在雨光下透着別樣的光。
似乎是車裏的人吩咐了,司機下車給明珍遞了把傘,給了林惜送上了一個披肩毯子,聲音溫潤有禮:“二位小姐不要被淋濕了。”
純黑色的傘帶着點重量,壓在明珍的手裏。
而披肩毯子柔軟,輕薄的裹在林惜的掌心,像是冬日裏的溫暖。
兩人都有點意外,不約而同的表示:“謝謝。”
司機卻不然:“您客氣了,這是我們家小姐吩咐的,您如果想謝謝,可以跟她講。”
這麽說着,男人就欠身讓開了擋在車前的身形。
林惜沿着男人的視線看過去,雨霧也遮不住她的下意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車裏的顧念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