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時間最能磨砺波瀾起伏的記憶,不斷有新的畫面顏色湧進來,那已經過去無法改變的畫面就會逐漸灰色忘卻。
小時候會因為某一天的快樂翻翻覆覆記好久,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信誓旦旦設置的密保,防住的卻是長大的自己。
在看到坐在車中的顧念因前,林惜也是這麽認為的。
可大雨傾盆,水霧模糊。
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顧念因。
那原本帶着感謝的瞳子同車內平靜的眼睛撞在一起,像是有柄劍直直插進了林惜的眼裏。
顧念因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隔着水汽氤氲的玻璃,她筆挺的身子透着種渾然天成的松弛。
那副熟悉的冷淡眉眼裏多了許多從容,漆黑的布料垂在她的膝上,像是對她俯首稱臣的異軍。
林惜感覺自己的記憶産生了些許的偏移,明明是平視,她卻有一種仰望的感覺。
也對,顧念因現在是整個顧家的主人,事業如日中天。
密集的雨水淋漓的砸在地上,濺的世界到處都是冰冷。
林惜的心裏不是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而是酸澀。
顧念因垂手放在膝,手腕處的骨骼明顯凸起。
她感覺顧念因瘦了。
她見過她青澀時期的模樣,也比旁人多知曉些她家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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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曾被卷入其中過。
所以這些年顧念因都經歷了些什麽?
顧家那邊她是怎樣應付過來的?
……她,會不會過的很辛苦。
林惜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不受控制一樣,披着顧念因送來的披肩,思緒淩亂。
她真的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混亂讓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時候,咬着牙在心裏罵:別他媽想了,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還是明珍反應快,在定睛看清了車裏的人後,盡管詫異,終歸沒失禮數,對顧念因雙手合十一下:“謝謝您。”
顧念因不着痕跡的将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坐在車子裏,點頭回應明珍。
她知道門隔音,所以不做無效的事,緋紅的唇始終抿着,長發服帖的靠着她的頸子,颔首的弧度透着矜貴。
水光交織中,明珍瞧着有些失神,不由得在感嘆居然能有人将一個點頭的動作做得這樣優雅,心思蠢蠢欲動。
可偏偏她們請的車子不解風情,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倒是來了。
車燈遠光破開雨幕,不緊不慢的停在了勞斯萊斯的身後。
這司機也是見人下菜碟兒的,知道前面的車價值不菲,面對它遲遲不走的停靠也只閃爍了下燈示意,并沒有按喇叭催促。
知道該表示的感謝已經傳達了,林惜有預判的一把拉住了想過去跟顧念因搭讪的明珍:“車到了。”
“你先——”明珍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她的直覺告訴她面前車裏的人不是什麽小角色,一定要聯系上才上。
可話沒說完,她就剎住了聲音。
天色昏黑,一道閃電劈過天空,照亮了林惜并不是算多好的臉色。
明珍視線兀的一頓。
而顧念因的司機似乎也知道後來的這輛車是她們的,沒再多停留也回去了。
車子一前一後駛離酒店門廊,在瓢潑大雨中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影。
可她們只同行了從酒店出來那段直行道,在路口一左一右分開了。
終究是殊途。
明珍目送着窗外打着左轉向的車離開,轉頭看向了林惜:“你很少這麽沒禮貌,洗手間鬧得不愉快,還是……認識?”
明珍的話裏有試探的意思,她知道林惜不可能在這種場合跟人鬧不愉快。
而林惜雖然從不跟明珍主動說,但也不會在事情出現後掩飾。
她就像過去承認她是南城人一樣,跟明珍承認:“她是我高中同學。”
明珍眼睛頓時瞪大了:“你有這麽牛逼的高中同學?!”
“她叫什麽啊?你們的高中關系好不好啊?我靠,為什麽我沒有這樣的高中同學,我之前打聽過了!對面那個宴會廳,可都是南城金字塔塔尖尖上的人!聽說是渚城的顧家要來內陸發展,大家都……”
這人情緒一激動,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林惜聽着輕皺了下眉頭,沒等她思維全部發散開,就喊了她一聲:“明珍。”
這聲音很輕,明珍立刻剎住了車:“嗯?”
“她姓顧。”林惜道。
“啊?”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的,明珍眼裏露出了一絲困惑。
但接着她的困惑就變成了激動,道:“林氏集團的那個顧?”
林惜看了眼明珍,似乎在說: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
明珍立刻擺了下手,精致明豔中帶着不拘小節:“哎呀,就是那個意思,你明白不就行了。”
“既然是你同學,那也就是說她還不到三十歲。”明珍靠在座椅後背上,掰着手盤算了起來,“林氏集團現在市值好幾個億呢,更不要說她在渚城的財産了,年紀輕輕就賺足了我上下八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什麽命啊。”
“什麽命都跟我們沒關系。”林惜打斷了明珍的想法。
她知道她在想什麽,直接就告訴了她:“我們關系很差。”
明珍卻不怎麽相信,她對顧念因印象極好,林惜在她心裏形象更不用說,撮合道:“可是她都主動給你送毯子了,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雙向奔赴,主動修複一下?”
“修複不了。”林惜很直接。
“為什麽!”明珍不解,看向林惜的眼睛中似乎還夾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要是過去,林惜肯定就妥協了。
她不擅長交際,跟工作相關的,她一般都聽明珍的,除了這一次:“明珍,我們的約法三章第一條是什麽?”
明珍委屈,身子一塌,不情不願的回答道:“互相尊重對方的人格,絕不強迫對方做不想做的事情。”
約定就擺在這裏,林惜又看了眼明珍,就閉上了眼睛。
而明珍打定了主意,背着林惜拿出手機,開始查資料。
顧家結束內鬥的事就在最近,幾房的聯合聲明也是最近剛出的,想查到這些新聞并不難。
明珍看着不停重複出現的“顧念因”三個字,目光在這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
剛來南城的時候,她不覺得她們會跟顧家有什麽關聯,所以對這些人名也是一閃而過,也沒仔細想過。
可現在……
“顧念因,顧蓮英,顧念因,顧蓮英……”明珍捧着手機,壓低着聲音的念着,不知道在對什麽。
雨水密集的敲在車窗上,林惜在這片白噪音中放松。
而沒過幾秒,明珍的這聲音就窸窸窣窣的插了進來,好像念咒似的,讓人皺眉:“你在嘀咕什麽?”
明珍心下一緊,立刻收起手機:“沒,沒什麽。”
這回答有點心虛,林惜實在是有些累了,沒力氣睜眼揭穿。
明珍在一旁看着她渾身上下透着疲态,眼睫垂了下來。
本來每次不得已參加這樣的場合林惜就很勉強了,還碰到了不願提起的故人。
明珍不再念叨她那串奇怪的名字,從新聞界面切換到了手機備忘錄。
林惜閉眼小憩,她的字敲得又快又輕:注意情緒,檢查藥箱,補充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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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店雨還在下,像是要把城市淹沒。
她們請的司機是個馬大哈,車上沒有傘,幸好明珍手裏有顧念因給的傘,這才讓她們兩個人沒被淋濕的進了酒店。
林惜跟明珍訂的是套房,明珍跟她叮囑了幾句,諸如泡個熱水澡,明天她還有事會早走,她可以睡懶覺,她會把她的早午餐訂好,直接喊客房服務就可以之類,兩人就分別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沒有開燈,林惜随手摸了盞夜燈打開,路過了浴室。
她沒有聽明珍的話去泡個澡,而是徑直過去,蜷在了窗下的沙發椅上。
她還披着顧念因給她的披肩,金色的寶相花花紋散落在她的身上。
喀什米爾的小羊毛柔軟保暖,遮掩着肩頭那片被指甲與冷氣交替蹂|躏的緋紅。
太潮濕的空氣,會讓蝴蝶飛不起來。
隔音效果絕佳的房間聽不到雨聲,安靜的只有心髒在跳的聲音。
這條披肩似乎是顧念因近身使用的東西,林惜的吐息落下,置換出來一抹小蒼蘭的味道。
林惜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又出現幻覺了,低下鼻子仔細嗅了一下,的确是顧念因的味道。
雨水打底的室溫下,好像還沾着這個人的體溫。
林惜腦袋裏不自主的出現顧念因剛才在車裏的樣子,幾縷不服帖的發絲是因為取下披肩的原因嗎?
是可憐自己,還是好心?
亦或者她也想像當年自己那樣,利用她們的感情,來報複自己。ω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林惜輕輕地縮緊了下自己的身體,卻不是因為感到害怕。
她癡心妄想,竟想讓這條披肩更嚴實的包裹住她的軀殼。
愛也好,恨也罷。
即使是十年過去了,她還是卑劣的想要占據顧念因的一隅,最好濃烈的可以把她燒死。
落雨打在窗戶上的頻率小了起來,林惜開始半夢半醒。
她枕在披肩上,靜靜的在想,顧念因現在會在幹什麽。
“啪嗒。”
被雨水打沉的葉子飄在幹淨的水渠,靜夜安逸。
昂貴的樓房矗立在雨幕中,本不需要雨水清洗。
南城開發新區,過去避之不及的老城區現在已然成了這座城市最昂貴的地方。
或者說,她本就誕生于建國初最欣欣向榮的時候,到現在不過是在延續繁華。
顧念因走出電梯,入目就是她現在所住的房子玄關。
燈光自玄關處秩序亮起,整座城市被客廳一整面的窗戶盡數囊括,不過此刻已然是午夜淩晨,放眼望去燈光寥寥。
顧念因沒在客廳多停留,徑直去了主卧的浴室。
浴缸中不斷注入的熱水攪動着月亮的倒影,像是在室內也下了一場小雨。
窗玻璃與水面都遮擋着月亮的視線,黑色裙子如飄紗一般順着女人的胴|體落了下來。
“嘩啦。”
注滿熱水的浴缸溢出了水,一下就将被丢在地上的昂貴裙子打濕。
顧念因哪裏不明白水滿則溢的道理。
但她就要這樣做。
這處的浴缸正和顧念因的身長,她長腿伸展,盈着一絲健康的肉感。
她的腳背輕挑着層白皙的肌膚,腕骨交疊着,抵在最遠點。
都說成年後人的身體就不會再變化了,可顧念因卻在過去的時間裏變了不少。
或者可以單純的說她瘦了,單拎出來的每一塊身體部位都精致的難以複制,随意挽起的長發有幾縷沾濕了水貼在她的頸子上,昂起的線條纖長流暢,直接入鎖骨肩膀。
太過細膩的肌膚,連水都眷戀。
溫熱的水包裹住她單薄的身體,将她的關節處烘出一抹輕粉色。
月光安靜的待在水面上,給她的身體推開一層細膩白皙的光澤。
只是唯獨她主人不在意。
顧念因随意地靠在浴缸裏,擡起了垂挂在邊沿上的手。
幾顆沒注意濺起的水珠挂在她的手臂上,沿着光打出一條漂亮的肌肉曲線,她上舉着對準頭頂的燈,冷淡慵懶的目光透着深邃。
這是洗手間碰過林惜肩膀的那只手。
上面好像還違背物理
規律的,留着她的體溫。
貪欲一點點從顧念因的瞳子裏擴散開,像是被春日融化崩塌的冰川,沉默而巨大。
修剪圓潤的指甲抹過唇瓣,沿着她輕張的齒關,路過舌尖,口腔壁。
最後落在那顆曾被人提醒有點尖的牙齒上。
“你這顆牙齒,我小時候也有。”
少女的聲音在顧念因耳邊響起,接着便讓她将手指一下抽離出來。
然後潛入水中向下伸去。
朝那最隐秘的地方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