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雨滴淅淅瀝瀝的砸在窗戶上,水聲缭亂。
浴室上方的燈光打在這一方區域,水波折射,像觀賞用的漂流瓶一樣明亮。
顧念因就在玻璃瓶的中央,一只手臂半搭在浴缸的邊沿。
她沒有泡澡放音樂的習慣,浴室裏回蕩起的都是自然的聲音,水聲在這一小方空間裏攪動,打在牆上産生了回音。
喘熄聲也是。
月光撥開水霧落進來,順着顧念因揚起的頸子落到水裏。
那懶散半搭着手臂逐漸緊繃起來,骨骼分明的手指不斷收緊的扣着邊沿。
貼在脖頸上的碎發細碎的顫落着水珠,似乎是珠子太過冰冷,使得肩膀也在顫了好些下。
浴缸裏的水本就過滿,不斷的波動滌蕩使得溫水沖過了浴缸邊沿,那緊扣着手臂沾滿了水珠,丢在地上的裙子也徹底濕了。
窗外的雨聲忽大又忽小,顧念因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丢進海裏孤舟。
盡管浴缸裏的水依舊溫熱的包裹着她,她卻因此愈發向往更加熾熱的東西。
像是有風驟然吹起,雨點落在窗上的頻率愈發密集起來。
顧念因白皙的頸子枕在瓷光的浴缸靠背上,濡濕的長發貼着她的側臉,像是不斷疊加的圖層,在她的臉頰攀上更加明顯的緋紅。
“……”
腳趾抵扣在浴缸壁的瞬間,有淚水從眼尾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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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徹底安靜了。
顧念因待在她的“漂流瓶”中,雨水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一陣水聲動蕩淋漓,她垂在水裏的手臂慢慢擡了起來。
她擡的算不上太直,就這麽對着頭頂的燈光,看着覆蓋在指尖的水凝成水滴,順着她凸起的手骨線條流淌下去。
顧念因輕張着唇瓣,無聲的盯着她并攏的手指。
她的眼神病态的燒着無窮無盡的欲望,卻又是空洞的。
她不滿足。
她怎麽可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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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夜大雨洗滌的南城一挂嶄新,雲銷雨霁,彩徹區明。
陽光沒有任何阻擋,明媚燦爛的落進了每一戶人家的窗戶。
四處包裹着隔音層的酒店裏尤其安靜,日光平穩,生機勃勃裏又帶着安寧舒适。
睡在窗下的人被這光完全籠罩着,她長而濃密的眼睫簌簌低垂,在眼下鋪一片幹淨的金光。
一下,兩下……
被光侵擾得久了,林惜逐漸有了些反應。
現在的她對光實在是敏[gǎn]的過分,一丁點的亮意就要清醒。
“……”
皺着眉頭,林惜在滿室明亮的房間醒了過來。
她躺在房間的最邊緣,看着這個地方眼神冷靜陌生的就像是一個偷偷寄居的旁觀者。
今天的太陽很友好,除了對林惜而言。
她做了一晚上的夢,光怪陸離的,十年前的事情跟十年間的事情攪在一起,她不同時間段認識的人到處亂飛。
甚至于,林惜有一種她這十年裏的經歷還不如十年前那半年經歷的多。
夢做的太多,腦袋有些痛。
林惜撐着一只手臂從沙發椅上起來,目光沒個落點的呆坐了好一會,這才起身朝屋外走去。
她醒來的算不上太晚,但也不早。
出門就看到明珍的房間關着門,玄關處她的鞋子已經不見了。
果然走了。
還留了字條。
林惜注意到客廳茶幾放着的便簽紙,走過去就看到了明珍飛一樣的草書:【無論多晚,早餐一定要吃,如果我回來發現你沒有吃飯,後果自負~】
似乎是覺得自己單說不夠有威懾力,明珍寫完還在後面畫了一個小惡魔呲牙的畫像恐吓林惜。
其實倒也不用這樣恐吓,林惜跟明珍的約法三章有一條針對明珍,就有一條針對她。
她知道自己拗不過她,老老實實的拿起了酒店內部電話,喊了早餐上來。
然後就像死魚一樣攤在沙發上繼續醒神。
林惜感覺自己昨晚晚上應該是夢見顧念因了,明珍跟她有說有笑的,還招呼自己過去。
那好像是一片很大的青草地,亦或者是山丘,不斷地有白色的蝴蝶朝她飛過來,還有小孩的抽泣聲。
林惜不知道自己該去顧念因那裏,還是去找那個小孩。
她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甚至都沒多少同情心,卻覺得那小孩怪可憐的。
她的抽泣聲并不大,反而像是情緒崩潰下極力克制的平靜。
可是明明已經很悲傷了,為什麽不表現出來呢?
大人的忍耐尚可以理解,小孩子為什麽要忍耐呢?
林惜眉頭緊皺,不穩定的夢境使得她思緒打艮。
她感覺自己的更多心思已經偏向了抽泣的小孩,幹脆轉身尋去。
青草地突然冒出了灌木花叢,老式的玻璃花房從她背後逐漸構建起來。
林惜站在一片小蒼蘭花地裏,看到了那個小孩。
小小的個子透着孤獨,真的好可憐。
平白無故的,林惜的手捏緊了起來。
不是因為疼,而是她的心口一個勁兒的在發悶。
好像對什麽事很不滿似的。
可她連這個小孩是誰都不知道,哪裏來的不滿呢?
“您的早餐到了,請給我開門。”
回憶被門口突然響起的聲音截斷,林惜睜開了眼睛。
她沒想到酒店送餐能來這麽快,就是話說的聽着別扭。
她趿着拖鞋走過去,卻不想打開門看到的是一個圓柱形的機器人。
上面的屏幕在看到她開門後,還對她笑了笑,表示:“請打開我取餐~”
這機器人的聲線很成熟,跟成年女性的聲音沒什麽區別。
林惜還記得上一次在南城住酒店的時候都沒見過這東西,在将早餐拿出來的同事,還在心裏感慨了一聲:沒想到南城發展的這麽快。
快到全然不是她記憶裏的樣子了。
“祝您用餐愉快,我先走啦~”小機器人在屏幕裏跟林惜揮了揮手,接着就在林惜的目送下去了電梯。
林惜在門口瞧了一會兒,看着它進了電梯出垂下的眼睫還是笑了一下。
明珍給她點的早餐量不大,主要是有黑咖啡。
林惜面無表情的喝了一口,拿起了手機。
顧念因的披肩還放在沙發椅上,被她枕了一晚上,現下看起來有點扭曲。
她不太想欠人人情,知道這東西是要還的,便一邊吃早餐,一邊查起了這個牌子。
花體英文不太好查,分辨了好一會林惜才打對了這個牌子的名字。
只是她緊皺的眉頭并沒有因此松開,反而更甚了。
手機跳出來的品牌介紹入目的第一句就是國內少有的全球頂級高奢,嬌貴的喀什米爾小羊毛一克上萬,最重要的是不能沾水。
“靠北。”
林惜很久沒有罵髒話了。
她看着昨晚司機主動披在自己淋濕了的身上的披肩,滾了下喉嚨。
她合理懷疑,顧念因是在用這樣的行為碰瓷坑害,好讓自己破産。
林惜心在滴血的。
所以腦子轉的特別快,理性很快給了她一個賴賬的理由——她都沒有顧念因的聯系方式,顧念因昨晚也沒給她留,這不就是沒打算讓自己還嗎?
她們之間的交集可能真的只是一場意外,短暫的交錯過之後,不會再産生任何交集。
畢竟顧念因現在已經是幾個集團的新主人,而她只是一個算不上多厲害的臭畫畫的。
“……”
悶沉的,一聲吐息從林惜的鼻腔落出。
細密垂下的眼睫交織着照不透的晦暗,她捧着手機裏在官網查到的款式圖片,蹲到了沙發椅旁。
盡管這披肩經過一夜,已經讓自己蹂|躏的不像樣子,但細膩的花紋沒怎麽變形,寶相花織的精致逼真,她擡過手去随意的摸了摸,小羊毛裹着她的手指,柔軟舒适。
還得是老錢會享受。
話說回實際,林惜這些年其實也賺了不少,家底兒還是有的。
顧念因的這個披肩,放在過去她是絕對不會買的,但此刻她蹲在這條披肩前,莫名生出幾分也想買一條試試的心理。
喜歡倒也說不上有多喜歡。
就是也想要擁有。
林惜已經很久沒有對一個事物有這樣強烈的欲望了。
可能讓人對一個事物産生欲望的,往往都不是事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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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電梯平穩停在一樓,林惜扣着衛衣上的帽子走了出來。
雖然看上去有些不修篇幅,但她的确是稍微收拾了一下的,她的這件衛衣跟外面的牛仔外套都是明珍年初時候,拉着她買的春季系列外套。
預購商品正好踩着春季出貨,這是件衣服也是林惜來南城前幾天才剛拿到,她還以為穿不上,沒想到今天就用到了。
——之前她就聽明珍叨叨櫃姐看人下菜碟的事情。
——這樣先敬衣衫後敬人的處事方式,林惜很是不屑,但還是這麽幹了。
她的欲望來得快,配合着執行力,接着就查到了顧念因這條披肩在南城的專櫃。
她這次去一是買一個跟顧念因這條披肩差不多的做賠禮,二是給自己也買一條,算是……
思緒到這裏,林惜頓了一下。
她回答不上這個“算是”,亦或是不像讓這個“算是”在心裏明了。
林惜沒有着急打車,出來酒店沿着人行道走了一小段。
她試着從這座高速發展的城市尋找些過去的影子,可對面車道停下的公交車已經換了款式,中間門的上車兩側門下車的乘車方式,讓她看着愣了好一會。
倒不是因為在京都的時候沒見過。
而是十年前的她沒見過。
都不一樣了。
周末高流量的車流不斷穿過林惜的視線,讓她有些悵然。
也是這個時候,她的眼睛裏迎面駛入了一輛黑色的大衆,跟昨晚的車明顯不一樣,卻讓她一瞬恍然。
“林小姐。”
車子在林惜身
旁停下,副駕駛側落下的玻璃後出現了顧念因的臉。
這人聲音冷清而寡淡,林惜聽到這個稱呼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喉間的呼吸輕一陣重一陣,好幾秒後才對裏面的回道:“顧小姐。”
“這幾年南城發展很大,林小姐一個人出門不要迷路。”顧念因淡聲裏透着體貼,可她咬字清晰的“林小姐”實在算不上多友善。
林惜壓着自己的情緒,對顧念因表示道:“不會,只是去市中心的商場而已。”
顧念因:“逛街?”
林惜想,顧念因的這個問題只用點頭就夠了。
如果她真的有心要遠離顧念因。
可她看着此刻這個親自開車的人,明知接下來的回答多餘,卻依舊跟她講:“你的披肩被我淋濕了,賠你個新的。”
顧念因聞言眼眉間露出一抹輕笑。
在車流不斷帶起的風聲中,林惜聽到身側的副駕駛車門似乎發出細微的一聲開鎖。
顧念因的手橫過她的視線,擡手示意:“既然要還,那我這個被歸還方是不是有權選個新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