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電梯上行的聲音擦過空氣,細微而迅速。
箱內的樓層提醒一秒一變的速度變化着,可裏面的人還是等不及,電梯剛停,門還沒開完全,人就已經側身出來了。
明珍步伐飛快,高跟鞋敲在地上淩亂沒有章法。
她早上剛醒就接到了顧念因那邊傳來的林惜不見的消息,那麽一瞬間,她簡直六神無主,不好的預感一波接一波的抵來。
近乎同時,她跟顧念因都查到林惜是回了京都。
一分兩頭,明明她這裏的距離離火車站更近一些,可還是因為時間不巧,被耽誤了好一會。
過去也是因為林惜這個病,林惜家的密碼鎖錄入了明珍的指紋。
她剛輸入指紋開門,迎面就是幾位她并不認識的醫生打扮的人,還有之前在顧念因身邊見過的助理。
明珍是眼觀六路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醫生手裏提着的手術箱。
alin注意到明珍的視線,忙過去跟她寬心:“沒事了,醫生都已經處理好了,林小姐正在卧室休息,病情平穩。”
聽到alin最後那四個字,明珍一路提着的心終于落下了半分,感激點頭:“謝謝你啊。”
“客氣了。”alin微微颔首,示意明珍她還要送幾位醫生出去。
明珍也無心寒暄,跟alin告別鞋都顧不及換,大步朝林惜卧室走去。
一路上她注意到客廳倒下的藥瓶,大敞着門的浴室地磚上溢滿了水,甚至還有幾滴暈開的紅色。
明珍的心猛的一揪,更快的走向林惜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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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惜卧室的基調跟整個屋子是相配,只是将房間填滿的不是藝術品挂畫,而是玩偶。
各式各樣的玩偶簇擁在她的房間裏,每一只都朝向她的床,明珍的視線也跟這些玩偶一樣,看向躺在床上的林惜。
她睡着了。
輕薄的羽絨被蓋在她瘦削的身體上,幾乎看不太出起伏。
要說林惜房間裏最大的玩偶,還要是占據了她一大半床的玩具熊玩偶。
碩大的影子暈着毛茸茸的邊,溫柔的籠在她的臉上,是柔軟的慰藉,也是她最忠誠的衛士。
可就是這樣被林惜過去依賴的安全感,也比不上顧念因。
明珍心念一動,目光久久停落在林惜床側的那道背影上。
顧念因沒有離開,此刻正坐在随手搬來的一把鐵藝椅子上。
她雙手交疊搭在膝上,筆直的肩背微微傾斜,算不上放松,時刻注意着床上睡着的人。
明珍到現在都無法想象,該是怎樣的人才能快速鎖定一個人位置,不破壞門鎖就能進到屋子來,甚至輕而易舉的就能請來京都最好醫院的醫生上門會診,而且一請還請來五名。
正午的太陽明媚而刺眼,顧念因就坐在光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矜貴優越不是借光,而是光在簇擁她而來。微昂的脖頸清晰優雅,像是野外天池裏無人可拘束天鵝。
她總是能給人一種從容,仿佛只要有她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而她的從容可靠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有的,她的可靠只給林惜。
就是這一瞬間,明珍提着的心才徹底放了下去。
她的欣慰跟高興來的不是個時候,複雜混亂的,卻也真情實感的在替林惜感到高興。
“顧總。”明珍走過去,林惜睡得安穩,她聲音也放的很輕。
“路上還算順利?”顧念因擡頭看了一眼走過來的明珍,聲音不輕不淡。
“還行,時間不合适等了一會才坐上動車,上車後直到來這裏都沒怎麽耽誤。”明珍說,視線跟顧念因一樣,看了一眼彼此,又都落回在林惜身上,“小惜怎麽樣了?”
“藥已經吃下去,剛剛醫生給她注射了鎮定劑,要睡一會。我想以她現在的情況,待在家裏比在醫院要好些。”顧念因說。
“您做的沒錯。”明珍點頭,“她不喜歡去醫院,挺排斥那個地方的。”
聽到明珍這句話,顧念因落在林惜睡臉上的目光頓了一下。
醫院之于林惜實在算不上一個多好的地方,她在那裏失去了她的母親,也在那裏,主動又是被迫的選擇了離開自己。
她排斥那個地方,就像是小動物先天對危險的規避。
卧室裏安靜了下來,明珍坐到林惜的床尾,留意着林惜的身體,又對顧念因問道:“我剛剛路過浴室,地上好像有血。”
“嗯。”顧念因淡聲應了一下,想起剛才的事,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沒有割到動脈,我到的時候她應該是只割了一刀,造成的傷口不是很深,不用縫針。”
明珍聽到這句話,整個人瞬間充滿塌了一下:“老天爺。”
“她以前有過這樣的行為嗎?”顧念因問道。
“沒有。”明珍搖頭,“小惜的雙相亢奮大于憂郁,偏暴躁類型,可能也跟她的性格有關。”
“她這個人一直都挺驕傲的。”
顧念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詞形容林惜了,當初alin将林惜這些年的資料交給她時,用的甚至不是桀骜不馴,而是陰鸷冷人。
想到這裏顧念因輕閉了下眼,對明珍問道:“你跟是她在畫室的時候認識?”
“嗯。”明珍點頭。
這是一個很長很久遠的故事,明珍也不知道顧念因會不會感興趣,但她還是想說給顧念因聽到:“我本來比她高一級,但是我沒考好,出來考場我就決定複讀了。那個時候剛考完試,畫室還沒招新,都是選擇複讀的老熟人,小惜很引人矚目。”
“一是她是新來的,二是她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卻拿着京都戶口,許老師,也就是我們畫室的老大,還很關照她。”
“偏袒和例外會引起人的逆反心理。”顧念因接道。
“沒錯。”察覺到顧念因對這個故事感興趣,明珍更有了講下去的底氣,“所以我第一次見到小惜,是旅游回來,就聽人在群裏說她跟我們畫室的一個女生杠上了。”
“那個女生叫阿丘,是我們畫室色彩最好的女生。上年考了三個美院第一,但是因為文化課沒到自己想要的學院分,就又複讀了一年。”
“她這人挺狂的,有點恃才傲物。”明珍評價,“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惜就是那個天外天。”
明珍毫不吝啬對林惜的誇獎,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林惜跟阿丘比的那幅靜物。
本就空氣不流通的畫室裏擠滿了圍觀的人,都在想這個新來的是不是有些太瞧不起人了,等着看她出醜,卻沒過一會兒,就被她在紙上鋪開的顏料驚豔到了。
“太牛了,你是不知道。”回憶起來,明珍的語氣忍不住高了幾分,“小惜的色彩又快又準,我都看不明白她怎麽鋪的顏料,人家就給勾出形來了。”
“那酒瓶子的高光點的,我們幾個想學,全是東施效颦,亂七八糟的。最後挨了頓罵,老老實實的又回去按老師說的做了。”
明珍說着不由得笑了起來,眼眉一瞥,卻看到顧念因表情未變。
她感興趣不是過去的故事,而是有林惜的故事。
明珍知道自己跑題了,借着清喉嚨的動作,将故事重新拉回來,“也是從那以後,畫室沒人敢再陰陽怪氣她,說什麽不服氣了,還有不少人調腚就變,喊着小惜大神讨好她去了。”
說到這裏,明珍就皺了下眉頭,算是給顧念因又插了個番外:“不過小惜不太喜歡人家喊她大神,每次都不理,我們合計着她可能不喜歡這個稱呼,就改了大佬,你猜怎麽着?”
“她理人了。”顧念因輕聲。
“對!”明珍笑着點頭。
“你說奇不奇怪。”明珍撐着手臂,向後傾斜着身子,不解的臉上若有所思,“明明大神比大佬厲害多了,她這人還那麽驕傲,怎麽就不喜歡比大佬更厲害的稱呼呢?”
顧念因聽着這聲疑問,表情沉了一下。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林惜的臉上,看着她終于平穩下的睡顏,目光并不平靜。
少女以為自己能抛下一切離開時,實際上這世界處處都是回憶。
她忘不掉,也撇不開。
“是因為這個稱呼,你發現她生病的嗎?”顧念因接着問道。
“不是。”明珍搖頭,“小惜被發現生病是她後來跟畫室的一個男生打架。”
那段回憶并不多好,明珍看了眼還在睡着的林惜,聲音低了很多:“她當時揍得那個男生鼻青臉腫,血流了一地,畫室三個男生一起才把她從那人身上拉開。”
“許老師代小惜跟家長道歉,又喊我開車跟她一起送小惜去醫院精神科評估,我那個時候還以為這是許老師想要保小惜動用的一些手法,結果出來我才明白,小惜是真的病了。”
明珍說着,沉沉的嘆了口氣:“她患有很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以及雙相情感障礙。”
盡管顧念因對明珍這句話有所準備,可心髒還是不能控制的猛抽了一下。
好像是一腳踩空,瞬間就掉了下去。
“那件事最後怎麽處理的?”顧念因要知道。
“那件事一開始就是因為那個男生嘴賤引起的,監控也拍到他故意招惹小惜,許老師還向公安局提供了小惜的精神診斷書,最後簽了和解,賠了他點錢,許老師免了他的學費,就完事兒了,沒拘留,沒案底。”明珍說的利落,只是心裏還是對那個男生的結局有些不爽。
嘴賤。
顧念因敏銳來的迅速,一下捕捉到了明珍話裏的關鍵詞。
她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對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點在意,問道:“你還記得,這件事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嗎?”
明珍慢慢回想:“十年前的……小年前後吧。”
“那年是小年前幾天京都下新年第一場的雪,小惜是在雪地裏揍得那個男生。冰天雪地的,凍煞人,也幸好有雪替他承受了點力,不然那男的得比這要嚴重。”明珍對那個男生到現在恨得牙癢。
而因為這個時間點,讓顧念因輕閉了下眼。
她心跳突然變得又緩又急,沉下聲音問道:“那個人說了什麽?”
“他學了小惜跟人通話時說的話。”明珍坐直,視線從林惜身上轉到了顧念因的眼睛,“還問她,她的京都戶口是這樣勾引來的嗎。”
明珍當時看到了全過程,攔了擋了,只是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但她唯一可以确定就是,林惜當初的那通電話,是那個叫“顧蓮英”的打給她的。
而那個顧蓮英……
“唰。”
床單的布料傳過一聲快速略過的摩挲,顧念因放在上面手兀的一下收緊。
她蹙緊的眉頭像是一道深不見底溝壑,答案抵在她的心口,像是一把刀,時間蠶食生鏽,鈍痛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