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女人嘴唇碰了碰,想說什麽,卻在視線觸及冉尋嘴角弧度時,難堪地側頭。

“奶奶給我的相冊裏有這個。”冉尋好心解釋,“我們談一下?游老師。”

分明寫了厚厚一沓情書的是她,她卻不心虛。

冉尋知道,游纾俞比她臉皮薄的不是一點。

“可以。”對方靜默一會,果然答。

“那我今晚還真要在這裏坐一會了。”冉尋唇角噙着笑意。

“我想想,該問說謊的游老師什麽問題呢?”

她轉身回沙發,一副抓住把柄的模樣,仿佛尾巴揚得高高的貓咪。

游纾俞覺得心尖彌漫酥癢,目光落在冉尋拿着的信封上,又騰起無以啓齒的羞恥。

她沒辦法回答冉尋的逗弄,抿唇,餘光發覺冉尋的手提包還在沙發上。

冉尋剛剛根本沒想離開。

不知怎麽,仿佛從泥濘消極的情緒裏掙紮出來,整個人都舒展許多。

怔怔立在原處,冉尋早已在沙發上坐好,托腮,笑望向她。

“對了,游老師家的牆壁隔音嗎?”她抛出沒頭沒尾的問題,并在游纾俞望向她時補充。

“因為樓上不隔音,我怕談話會打擾到奶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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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體貼的一句話,卻仿佛開啓了回憶閘門。

游纾俞記起什麽,內心隐疼。

她佯裝自若答:“或許不隔音,我們可以去廚房或卧室談。”

“那就去卧室?”冉尋将信封放在膝彎上,溫聲回答,“廚房近露臺,會冷。時間也不早了,談完後游老師能早些休息。”

游纾俞看她一眼,輕輕嗯聲,“走吧。”

她不适應冉尋這種事事為她着想的相處模式,如果可以,更希望對方能再麻煩她一點。

轉念一想,去卧室倒也的确麻煩。

想要和冉尋再近一些,可對方存心靠近時,卻又退縮猶豫。游纾俞厭惡自己的矛盾,感覺自己在對方含笑的眸光中幾乎無所遁形。

客廳的燈關了,冉尋先行去卧室。

游纾俞借口換睡衣,躲去露臺吹了一會晚風。

冉尋的話讓她想起從前。

她那時還沒有買下九層,與冉尋一起住十層。那晚,她們因為吵架氣氛不好,冉尋深夜跑去琴房,彈了一首肖邦二號夜曲。

然後小狗求和似地跑來敲她的門,“姐姐,我錯了,不要生氣好不好?讓我進去嘛。”

但那晚錯的分明是自己。

游纾俞冷淡答了一句“牆壁不隔音,在讀文獻,別彈了”。

愈錯愈深。

門外很快就寂靜下來。

原本每次吵架都會軟磨硬泡許久的冉尋,之後再沒有煩她。

游纾俞坐在門邊的地毯上,聽冉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她打開手機,去搜原版夜曲,戴好耳機。倚着牆壁坐了很久。

名家的曲子再優美,終究精致而機械,不能複刻彈奏人當時醞釀許久的情感。

就像她再也沒能聽見琴房傳來冉尋只為她而彈奏的曲子。

吹到睡裙面料發涼,游纾俞才轉身回去。

她推開卧室門,看見冉尋背對着她,站在辦公桌旁,沒有四處打量,只是端詳着手中信封。

冉尋太懂得分寸感為何物了,縱然從前親昵,如今也分毫不逾矩。

聽見聲音才轉身,柔聲問:“游老師收拾好了?”

游纾俞覺得這句問話透出幾分奇怪,讓人想到暧昧的引申義。

她嗯一聲,臉頰稍熱,示意冉尋坐,想了想,倒杯溫水,加入幾顆幹柑橘片,推過去。

冉尋不喜歡喝白水。她抽屜裏除了柑橘片就是茶和紅棗枸杞了。

“謝謝。”冉尋捧起杯子,禮貌朝游纾俞笑。

“那我們就開始了?我想問游老師幾個問題,當然,這些問題完全可以不回答,全憑你此刻的心情。”

游纾俞點頭,很平靜,“你問。”

“奶奶目前的情況怎麽樣?”冉尋視線微微落下去,注視光潔的玻璃杯沿。

“她還記得我……她還記得多少事?”

她從沒想過李淑平會患上阿爾茨海默。記憶中的奶奶總是寬和嚴謹,身為理科老師,講課水準極優秀,性子也要強。

現在卻開始忘人忘事。

游纾俞默然很久。

“兩年前。”她輕聲答。

“那一天回家,奶奶忽然不認識我了,要趕我出去,還一直問我‘小尋’去哪裏了。”女人聲線隐隐透着脆弱。

“這之後,我下班偶爾會看見奶奶準備的夜宵。一碗馄饨,一碗湯圓。”

冉尋睫毛低垂,心尖像被揪住,呼吸覺得澀然。

那時她時常和游纾俞去奶奶家,她撒嬌說晚上容易餓,李淑平就寵溺地按照她們的口味準備夜宵。

游纾俞繼續開口:“奶奶一直都記得你,只是最近,她的記憶有些颠倒無序。”

“回到我們還沒……”她抿一下唇,像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

“沒開始的時候。”

冉尋禮貌颔首,“我明白了。”

杯子裏的柑橘片泡水很酸,喝一口,逐漸蓋過心頭難言情緒。

游纾俞答完就一直靜靜等候着,像是在等待她再多吐露些話,又像是在等下一個問題。

燈光下,她側頰線條被映得柔軟但蕭條,清瘦手腕掩在家居服下,透出纖細血管。

獨自生活的這幾年,女人經歷了什麽?冉尋覺得心中有了輪廓,但又模糊不可追。

她嘗試在寂靜氛圍中抛出第二個問題,“所以,信箋,還有這一間房子,會是巧合嗎?游老師。”

冉尋知道游纾俞能聽懂這個問題。

信箋是故意夾在相冊裏,讓奶奶拿給她。

這一間房子也是得知她要回來,故意買下來的。

冉尋總是不太願意惡意揣測游纾俞,因此話音放得柔軟不少。

雖然從前只短暫在一起幾個月,但她知道女人性子表面冷淡,內在卻赤忱,不擅說謊。

出乎意料,游纾俞對這個問題沉默許久。

冉尋看見她睫毛垂下去,避開眼神交集。

冷白指節蜷進家居服袖子裏,因為緊張,整潔得無一絲褶皺的睡裙微微被拽得翹起。

像是沒藏好尾巴卻裝作自若的松鼠。

這些變化都太細微,外人肯定不會察覺,可冉尋離得實在很近。

她笑了一下。

這些小動作落在一位大學教授上,略顯可愛。

“覺得為難可以不回答的,那就跳過。”冉尋貼心打圓場。

所以,這兩件事總有一件是蓄意。

故意讓她看見信,或者故意住在她附近。

冉尋從前自诩從前對游纾俞的心思了如指掌,可如今也不能斷定。

時間跨度那麽長,她們早就逐漸看不透對方。

杯子裏的水由熱轉溫,柑橘片懸在杯壁上,滋味酸澀的水珠滴落,不上不下,進退兩難。

“那……事不過三,最後一個問題,辛苦游老師解答。”冉尋以手指摩挲杯子,淺淺朝她笑。

游纾俞斂眸,整理好睡裙,靜靜看她一眼,示意她問。

桌前的白熾燈以每秒鐘一百下的頻率閃爍,或許屋中人的思緒也無聲變動多次。

最後一個問題。

游纾俞試圖從冉尋的表情中剝絲抽繭,可惜,她實在讀不懂。

窗簾拉起來了,桌上的一小片圓形亮域好像黑暗中的月亮。

但游纾俞今晚的月亮就坐在她面前,盈盈笑着,思忖着最後的問題。

“奶奶還會在這裏住多久呢,一周左右?”冉尋将玻璃杯放回桌上,視線掠過游纾俞薄但好看的唇形。

“如果我願意在這一周的時間裏不搬家,游老師能否配合我演場戲?”

游纾俞覺得胸口隐隐有什麽在跳快,耳廓也逐漸升溫。

她還是習慣将自己收斂,聲線平淡而乏味:“什麽演戲。”

窮舉法設想出很多可能性,再用概率分布計算,可唯獨沒有這一種答案。

“之前說過的。”冉尋接住送上門來的探究視線,眸子彎起,不在意游纾俞表現出來的興趣缺缺。

“如果游老師想的話,我們随時可以玩玩。”

“僅限奶奶在的這一周。”

她想知道,游纾俞究竟是因為李淑平才處心積慮,還是有其他原因。

讓女人難以啓齒、守口如瓶的背後原因,沒有人會不好奇。

“這一周你都不會搬走嗎?”游纾俞忽聲問,嗓音很低很輕。

冉尋攏了一下發絲,讓自己整整齊齊的,好被女人看入眼中。她乖乖點頭,抿唇笑,“是。”

游纾俞想起剛才返程時冉尋和那個人的通話。

雖然得到肯定答複,情緒卻搖搖欲墜。

所以一周後,還會搬走。

“玩玩”。

她不懂這兩個字,冉尋對待感情的态度始終和她不甚相同。

“那游老師就先考慮一下。”冉尋起身,禮貌地補充,“困擾的話,不回答也沒關系。我這一周還是會來陪奶奶的。”

光線降落,打在她的腰身處,臉頰笑意被塗抹得像是即将沒入雲層的月色。

月亮離開,游纾俞覺得指尖溫度正在褪去。

“我就先回家了,今晚好好休息。”

聲線溫軟如綢,告別卻陳詞濫調,像一句對所有人的通解。

“等一下。”冉尋聽見背後的清冷聲音響起。

卧室裏只點了那盞桌上的白熾燈,剩餘的部分被黑暗占據殆盡。

冉尋轉身離開的腳步停住。

她看不到身後人的動作乃至表情,卻能察覺到被一股木質調氣息擁住。

冷淡疏離,又矛盾靠近。

緊接着是實體的觸感。

游纾俞的手環過她腰際,收緊冉尋的風衣腰帶,掌心壓在她的打底衣處。

力度很輕,溫度很涼。

可吐息卻是熱的,輕輕落在她耳根後。

冉尋微微彎唇,視線下移。

空調開了26度,脖頸連帶着耳垂卻被熱風拂得發癢。

她難得聽見游纾俞那顆理性規律的心髒在無序跳動。

“游老師?”冉尋含笑開口。

背後的人被她突然喚,無措,良久沒有回音。

“奶奶還在隔壁,你要繼續抱着我嗎。”

嘴角陷起小小的窩,冉尋面朝黑暗,存心打趣身後的人。

“還是說,你不希望我走了?”

她向來對這種撩人的話得心應手,也知道游纾俞應付不來。

可這次卻被擊潰。

薄紅的耳垂像被羽毛撩過,有人無聲地将唇貼過去。

她似乎想将內心情緒通過肌膚接觸傳遞給冉尋,卻又臨陣脫逃,使得這個吻很輕。

像是錯覺。

臂彎收緊,游纾俞額頭靠近冉尋肩膀,輕飄飄倚住。

“……嗯,不希望你走。”

“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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