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徒刻名
第7章 師徒刻名
千墨離輕聲細語地問着,似乎在詢問金來香要不要吃糖葫蘆。
因着嗓音還是少年,于是問出這話那語氣竟還帶着天真的味道,令聞者無端心悸,天真裏的殘忍最讓人害怕,特別是你可以看到千墨離此時嘴上還帶着笑。
他毫不介意在金來香面前展現出惡劣的一面,他也不需要裝什麽尊重師者的乖乖徒弟,便直勾勾盯着金來香的反應。
金來香渾身僵硬地望着他,一瞬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忘了做出任何反應,只眼珠那弧明亮在閃爍,呆呆愣愣地看着,慢慢的眉間重重壓下。
很快,金來香直起身,用以往平常的語氣道:“給,若你哪天真要殺了為師,為師不會還手。”
千墨離擡起頭道:“為什麽?這麽輕易就把自己性命交出去?”
“為師說過,徒兒想要什麽,為師便給什麽,哪怕是為師的性命。更何況為師既然給了你承諾,怎能食言,要不然還怎麽當你師父?”
金來香說着說着,一只手自然而然攬過千墨離的肩,将那少年兜到寬大衣袖下,像護着巢裏的雛鳥。
千墨離自然抗拒這身體接觸,但他整個人已經被金來香帶着走,頭頂依然傳來那人滔滔不絕的說話聲。
“況且,徒兒能想到要殺死師父,那自然是為師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比如?”千墨離順勢随口問道。
金來香愣了愣,顯然沒想到徒兒在聽着,更沒料到徒兒竟在這句話上提出問題,想了想,低聲道:“比如,殺你全家。”
千墨離震驚,擡眼望向金來香。
金來香忙拍拍徒兒肩膀:“為師只是打個比方,你想想啊,一個徒弟要真能做出殺死師父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那一定是這師父該殺啊,這師父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徒弟的事,比如殺了徒弟的家人,或是整天虐待徒弟,或是背叛徒弟,總之,這修真界裏,徒弟殺了師父,那是正常現象。”
千墨離點頭贊同,這話倒不假,他就挺想殺死他上一世的師尊白顏畫,說是師徒,但他們二人之間從未有過一丁點師徒情誼。白顏畫從未把他當成人看,而他從心底也未認白顏畫為師。
金來香繼續道:“因此你哪天真要殺了為師那也是為師有該殺的地方啊。徒兒你小小年紀就有這麽超前的覺悟,實在是該贊揚啊。”
千墨離聽得金來香胡掰扯着,心道怪不得他問能不能殺死師尊時,金來香一口回應得這麽平淡,敢情是這麽個想法。
想來也是,他也只是突然冒出個問句,又不說是在哪種情況下,金來香自然理解為其他東西。
又聽到最後一句金來香竟然還誇贊他,千墨離嘴角抿了抿。
這金來香,當真好耍好利用。
面前景象從寬敞大道變成林間小徑,空中飄着濃郁的花草芬芳。
千墨離道:“這是要去瑤池閣?”
金來香:“在回家之前,為師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千墨離沒有吭聲,直視前方,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為何金來香能把自己住的瑤池閣說成“他們的家”這麽自然。
穿過林徑,前方視野豁然開朗,雲霧缭繞的白玉臺階綿延而上,兩邊立着參天古樹,枝繁葉茂。
在臺階的最高處,則矗立着一塊巨大的青石,石上挂着紅綢帶,紅豔奪目。
金來香道:“徒兒,這塊石頭名為望師石,結為師徒的二人會在這石上刻下姓名。你仔細瞧,這望師石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一對對師徒。”
千墨離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他上一世的師尊白顏畫更不可能帶他來過,目光好奇落到望師石上,道:“在石上刻下名字,有什麽用呢?”
金來香道:“無用。”
“無用?”
“是的,無用。”
千墨離狐疑,望着那些字跡:“既然無用,為何那麽多人還把名字刻在上面呢?”
金來香笑了笑:“因為第一對師徒在上面刻下了名字,第二對師徒見了,便也刻了,第三對師徒來了,也刻了上去,第四對、第五對,于是越來越多的師徒把姓名刻在上面,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今日這副模樣。你不知道每對師徒刻上去的原因是什麽,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這麽做,但它就是存在了。”
千墨離挑眉:“若日後斷絕師徒關系了,再在這石上看到以前刻下的姓名,豈不尴尬呢。”
金來香道:“可那也是他們曾經的過往啊。徒兒,既然為師帶你來這,不如我們也在此刻下姓名,如何?”
千墨離早猜到金來香有此意,然而他拜金來香為師只是為了利用此進入修真界,心中未曾真有師徒情誼,對于刻下名字根本無所謂,便随意點了點頭。
恍然間瞥見那人眉眼帶笑,星眸璀璨,令千墨離怔愣了一剎那,但也僅是一剎那便收斂起神色。
他大概率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跟他廢除師徒關系。
“好了,徒兒,咱們師徒二人都已将姓名烙印在這石上。”金來香收回手指,看着石上刻下的“金來香”。
千墨離也借着靈力寫畢,在寫下“離”字的最後一點時,看見在名字右邊的金來香三字,忽然有股異樣的心情,那是種……說不清楚的感受。
好像冥冥中他與金來香建立了某種聯系。
在望師石的左側,千墨離瞧見了一對年輕的男女,男子長相英俊儒雅,女子美貌溫婉動人,二人并肩站立,靠得極近,相攜的姿态頗為親密。
千墨離皺眉,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道:“師尊,你見過哪家師徒,是這樣的?”
在他說時,便見那男子拉過女子,湊到唇邊吻了吻,女子含羞帶怯地嗔了男子一眼,男子卻似很滿足般露出淺笑,摟住女子腰肢的手緊了緊。
那模樣,分明是在秀恩愛。
“還親嘴的呢?”千墨離睨了一眼身後自家師尊。
金來香一陣頭皮發麻,得虧臉上胭脂紅透掩飾了臉上窘态,不知該如何向年幼的徒兒解釋這師徒之間還有一種禁忌之戀,只道:“徒兒不要學,不要學。”
千墨離聽到那男子小聲說着“相愛”“永遠在一起”雲雲字眼,道:“你确定這是望師石,而不是其他別的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金來香噎住,一時答不上話來。
這時從臺階又上來一對男女,聽到他們談話,女子笑道:“仙君,你們寫錯地方了,這石頭不是望師石,而是姻緣石。”
“啊?!!”金來香驚訝叫出聲,“那望師石在哪?”
女子答道:“望師石早就不存在了,在十年前就被人一掌劈碎,如今這裏只有姻緣石。”
金來香啞住,看向石上“千墨離”“金來香”,本想帶徒兒來望師石,結果卻弄巧成拙。
千墨離微微眯起眼睛,瞅着金來香那驚愕表情,欲言又止的窘态,壞心眼起,大聲道:“徒兒真是好榮幸好開心啊,與師尊成為師徒的第一日就與師尊互相在姻緣石刻下名字唉。”
他故作喜悅,特地把語氣調調揚高,引得姻緣石旁的其他道侶注意,紛紛轉頭看來。
千墨離見了,更加起了作樂心理,特地高舉手,向給他們作答的女子問道:“師姐師姐,剛剛我與師尊也在姻緣石上刻下姓名,是不是就能與師尊在一起呢,永生永世都不分開啦?!”
女子聞言不禁掩嘴一笑,低頭看着眼前少年道:“自然啦,姻緣石可是有靈性的,只要留下了名字,這兩人便一輩子相守不離,誰也拆散不了。即使一方走了,另一方也終會等到。”
“哇,太棒了太棒了。”千墨離興奮地連喊幾聲,伸手拽住金來香衣袖,激動萬分,“徒兒要和師尊永遠在一起呢!”
金來香沒想到徒兒反應這麽大,又看見圍觀的人群逐漸變多,擔心其誤會,忙道:“哈哈哈哈哈當然當然,為師怎麽可能随意亂抛棄徒弟,當然是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忙轉頭對其他道侶道,“本來想帶徒兒去望師石,結果弄錯了寫到姻緣石上,讓諸位見笑了,見笑了哈哈哈哈——”
這邊金來香急得解釋,那邊千墨離仍在搗亂,他一把抱住金來香的胳膊撒嬌:“師尊可不準撒謊,不許騙徒兒,等徒兒長大了,就娶師尊。”
金來香慌亂阻止,捂住千墨離嘴巴。
姻緣石旁的道侶們見狀,都被千墨離這童言無忌逗得哄笑。
有人附和着打趣道:“那恭喜仙君了,祝二位能夠終成眷屬,白首偕老。”
“仙君是我見過第一位與徒弟在姻緣石上刻下名字的人。”
“你可要快點長大才行,免得你師父走了,你哭着都沒有力氣留住。”
金來香頓時慌了,急忙擺手推辭:“徒兒不過是開玩笑罷了,他還小,什麽也不懂,胡說的。”
千墨離還想再說什麽,被金來香一手抱起,朝山下飛去,逃之夭夭。
“恭送仙君。”衆人齊齊拱手。
千墨離晃了晃騰空的雙腿,一臉黑線,他竟然被人以小孩子的姿勢抱着,為什麽他要重生回到十五歲瘦弱的時候,就不能重生到成年後的模樣嗎。
好再這樣的抱姿并不久,到得地面,金來香便把千墨離放下來。
“徒兒。”金來香喚着,雙手背到身後,忽而變得嚴肅,“這種玩笑,以後都不許開了。”
千墨離擡頭,故意問道:“什麽玩笑呢?”
金來香道:“方才你在姻緣石前說的話,你是不能娶為師的,娶是兩個互相相愛的人才能做的事,可你和我,是不能相愛的。師徒戀違背倫常綱常,是禁忌啊,這樣做是要遭天打雷劈,是會被世人唾罵。”
千墨離聽了,心裏發笑,這金來香還真以師父的身份來教育他了。
然而你越是板臉跟他認真說話,他就越要笑盈盈地去調侃戲谑你。
“可是師尊,我們的名字都刻在姻緣石上了唉,這怎麽,能不作數呢?”
金來香急道:“徒兒,那只是一場烏龍,你年齡還小,不知世間情愛,不知什麽是師徒之情,什麽是夫妻之義。”
這事原是無所謂,只當一場笑話過去便罷了,但金來香見徒弟竟然真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且語氣極為認真。
想來徒兒現在已十五歲,也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總會對人生出情愫和喜歡心理,可這時候最分不清的便是愛情,什麽胡話都說得出口,他得擔起師尊的責任才行。
金來香耐心教導道:“徒兒,你可以喜歡一個人,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去喜歡,這世間還有論理道德、禮教規矩,我們應當約束好自己,不能亂了倫常啊。雖然為師知道自己很好看,你看見為師這麽個美人情不自禁也是情有可原,可你要抑制自己的心動啊。”
千墨離默默無語。
金來香見徒兒不搭話,以為是自己那些話都太空泛,徒兒聽不懂,想了想,便道:“就像剛才那對道侶,他們可以親吻,但你我之間不能親吻,這就是我們和其他人的區別。”
千墨離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道:“那我就不喜歡師尊了。”
金來香見徒兒終于明白了,正要誇獎徒兒,卻聽那少年道:“可是徒兒不喜歡師尊了,就怕哪天,萬一師尊喜歡上了徒兒怎麽辦啊?”
“啊?”
金來香被千墨離突然轉折的思維驚到。
千墨離繼續道:“我已經決定了以後不喜歡師尊呢,但不代表師尊不喜歡我不是嗎?”
金來香愣住,随即哈哈一笑:“徒兒啊,為師怎麽可能喜歡上自己的徒弟?”
千墨離抱臂,歪歪頭道:“為什麽不可能呢?師尊怕徒兒忤逆綱常喜歡上自己師父,所以來教訓徒兒,可是徒兒又怎麽不怕師尊忤逆綱常喜歡上徒兒呢?”
金來香笑道:“你年紀與為師相差這麽大,在為師眼裏你永遠都是小屁孩,為師怎麽可能喜歡上你。”說罷又瞧了瞧眼前的小矮子,一萬個篤定語氣。
千墨離挑了挑眉,盯着那人道:“那麽師尊又怎麽敢肯定徒兒以後一定會喜歡上您呢。”
金來香道:“為師只是見你方才說的話不合時宜,便教育了一下,你若能明白,自是最好了。”
千墨離:“可師尊為何光只顧着教訓徒兒,為何不在教訓徒兒的時候也自省一下?告訴自己,以後可別對徒弟動歪心思呢。”
“動歪心思?為師為師怎麽可能,這……這是不能的,徒兒,為師…這……”金來香被他問倒了,竟半晌都答不上來。
怎麽也沒有料到自己第一次教育徒弟,反過來被徒弟教育了。
千墨離道:“怎麽不可能呢,師尊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師尊怎麽不教育一下自己日後喜歡上了徒兒怎麽辦?師尊怕徒兒破了禁忌,徒兒倒還想說,怕您先逾矩了呢。”
金來香此時此刻完全被千墨離牽着鼻子走,看着那還不到他胸膛高的少年,氣勢卻莫名被壓下一頭。
“為師…為師是你的長輩,長輩不能…不能……”金來香支吾了個半晌,也支不出個不能什麽。
千墨離微笑着打斷他:“倘若師尊動了歪念,又該如何呢?”
“啊,該如何?”金來香看着千墨離,話頭已被千墨離帶着走。
千墨離微張唇,慢慢抿成一條深線弧度的笑,眸中閃着流光:“倘若起了邪念,那麽師尊就在徒兒面前主動把衣服全部脫光,先由師者一方打破的禁忌,不是更加有趣嗎。”
金來香怔住,完全沒反應過來,一時沒控制住表情管理,呆傻的模樣被千墨離瞧得一清二楚。
“等等,徒兒……但……若……如果是徒兒起了邪念又該如何?”金來香微彎下腰,眼神懵懵懂懂。
千墨離看着那湊近的臉龐,目光不由被那淚痣吸引:“還能如何呢?當然是做了師尊啊,很難理解嗎?”
金來香猛地起身,怔怔啞然,腦海裏一團糟糕,根本不知該如何回應千墨離的話。
千墨離也不言語,只欣賞金來香那副蠢樣,嘴角始終挂着淺淡的笑。
金來香的師尊架子沒有擺起來,倒先被徒弟拿來尋樂子,偏偏他本人還沒有意識到。
等意識過來,已經是兩盞茶之後的事了。
金來香背着手,看着走在自己身邊的少年,真是一派雲淡風輕,而他始終緊皺眉頭,心道:話題怎麽就偏了,他明明是想教育徒兒不要觸碰這師徒戀,怎麽就變成了他想要占徒兒便宜,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
“徒兒啊。”金來香輕咳一聲道。
千墨離擡頭看向金來香。
“方才為師與你講的事,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金來香長長噢了一聲,點點頭:“嗯,嗯,聽明白就行,聽明白就行。”
至于明白了什麽,他也不懂。
“徒兒,為師帶你去瑤池閣。”
…
白顏畫回到祝音門,徑直往神義殿走,轉至一清新幽雅之地,見得一個衣着青袍,身形微胖的白發蒼顏男子在池邊釣魚打坐,正是祝音門的副掌門扶陽真人。
“參見副掌門。”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白顏畫:“已經找到了那顆邪珠,它果真變成了人,現在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與普通人無異。但是被金來香搶先一步,做了金來香的徒弟,現已跟着金來香回到祝音門。”
扶陽真人睜開眼:“金來香?這人不是去随便玩玩的嗎,怎麽還收起徒弟了?!”
白顏畫:“金來香一開口便指明收它為徒,我見它也有要拜金來香為師的打算,若出面阻止怕是難占理,便先讓它跟着金來香回祝音門。”
扶陽真人沉嘆一聲,厲聲道:“千算萬算,怎麽也沒想到竟被金來香給攪黃了!”
白顏畫搖扇:“只要它還留在我祝音門,不怕控制不了它。”
“嗯,此事我會禀告掌門師兄,只要掌門出面,一句話就可以讓它拜入你門下,也好監視管教它。”扶陽真人道,“還有,你可感應到它身體裏的陰天血力?”
“并未,陰天血力還沒有初顯,但在試煉中它卻已展現出了同齡人未有的冷靜鎮定,出手果斷敏捷,短短幾分鐘,一人便制服了我設下的骨架鐵人。”
“噢?”
白顏畫合扇,将扇子一下一下輕輕叩敲掌心,眸子冷寒:“才十五歲就有這般能力,看來要把一匹狼馴化成一條狗,就要趁它幼年時就将它的獠牙利爪剪斷。”
“今日之事我會與掌門師兄商量,你且下去休息吧。”
白顏畫行禮,搖扇轉身離去,白衣飄然如似千裏冰封的寒冷。
必須盡快從金來香身邊奪回那顆邪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