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化作千風

//MARCH 01

許夢翼第一次見到宮陽旭那天,是一個春天不像春天,夏天不像夏天的日子。早晨下過的暴雨在地面留下灘灘水跡,被午後的烈日烤得蒸發成濕熱的汽,糊在人臉上。

明明才是三月的日子啊。

許夢翼走在籃球場的邊沿,心裏想的是新州曾有過的好天氣,那樣一個不冷也不熱,太陽正好,微風拂面的秋日。

來新州三年,她不能說自己讨厭這裏的天氣,卻也談不上喜歡。下意識地,她走到籃球場拐過去的一堵矮牆邊,準備坐上去時才發現那裏已經有一個人。

兩條腿交疊着晃晃蕩蕩,身上沒有任何一件衣服是校服,擡頭望天不知在思考什麽。

——是以前的學姐嗎?看起來比我們大一點啊。許夢翼微微皺眉,卻沒有多想,往旁邊又走了兩步,同樣坐上了矮牆。

卻沒想那邊牆上的女孩轉頭看她,緊接着,那個人的神色由淡漠轉為驚喜:

“——許夢翼!”

許夢翼呆住,她不知道面前的女孩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她随即開始在腦中自己的回憶裏搜尋線索。

自己認識的,有這樣的人嗎?

見許夢翼呆住,宮陽旭也反應過來自己失言,随即跳下矮牆,走到許夢翼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許同學,你好。”

許夢翼才從回憶的海洋裏浮上水面,眼神堪堪聚焦在面前的人身上。

“你好,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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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宮陽旭,是新來的複讀生。剛才班主任老師給我看了班級合照,安排我做了你的同桌。我是看到你也在這裏,覺得很巧合,一不小心就喊出來你的名字了。”

“——抱歉,是不是太唐突了。”

許夢翼搖頭表示沒事,看着面前人燦爛的笑,握住了宮陽旭的手。

“那,以後請多指教,同桌?”

//MARCH 02

宮陽旭覺得,即使自己已經死了,天堂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那場雪崩來得突然,隊友和向導大概也沒有一個幸存的。自己被埋在雪下之前最後一秒想的是,

“——死掉是這樣的感覺啊。”

她一向沒有什麽十分堅定的信仰,以前上學時讀書又雜,所以當她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了曾經在新州的公寓的時候,心裏并沒有十分震驚。

——天堂真的存在嗎?

她半信半疑抓起床頭的手機,裏面只有一條信息,來自備注“媽”:

早上八點去新州三中高三級部報到,別忘了。

新州三中?那不是自己的高中嗎?可是——

她拉下通知欄,時間正是雪崩那天的八年前,三月中旬某日。哪有這個時間去報到讀書的?

我是不是,重生了?宮陽旭回想自己曾經在書上讀到的情節。

既然如此,宮陽旭用手撐起身體。高三嗎……那許夢翼,會不會也在?

還沒有在那場畢業旅行裏出意外的許夢翼……宮陽旭攥緊了手機,決定馬上出門去新州三中。

報到程序說來她也熟練,上一世宮陽旭也是高三才轉學來新州三中,當時的她和同學們都同齡。然而這一世似乎有一些不同——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被往前推了整整一年,所以按理來講,她現在比同班同學都大一歲。

可是實際呢?宮陽旭手握了握拳,班主任叮囑的注意事項一個字一個字從她腦中滑過,沒留下一點痕跡。自己的力氣好像和死之前沒什麽不一樣的?

死之前她環游世界六年,在異國被搶過護照和錢包,手臂被劃了足有五厘米的刀口,也在登山時摔斷腿打過鋼釘——這些疤痕,宮陽旭想,待會好好檢查一下,如果還在的話,那她今年不是十九歲,而是二十四歲了。

她的東西似乎早已被放在宿舍了,一切手續辦完時午休還沒有結束。

不出意外的話,許夢翼應該會去那裏。

宮陽旭轉身下了樓,往籃球場邊走去。

坐在矮牆上她無所事事,撸起袖子查看自己的左臂,字母遮蓋下,一條疤痕隐約可見。

好像變成不良少年了呢。宮陽旭輕笑一聲,還是比周圍這群高中生大這麽多的不良少年。

她放下袖子,雙手撐在牆上,擡頭望向天空。

新州的春天,總是莫名其妙的。冷冷熱熱交替,許夢翼老在這種時候裏感冒。

宮陽旭吞了口口水,闊別六年的人,自己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心上人,此刻就在幾十米外,或者幾米外。她的眼睛裏還有神,她的皮膚不是冰冷的白,她的胸腔還在起伏。

一陣無端的風刮來,發絲被吹起,遮住了宮陽旭的眼睛。

再看到矮牆下的那片地磚時,眼角多了一個身影。

宮陽旭轉過了頭,許夢翼好整以暇地坐在牆頭,穿着她自己的襯衫和校服外套。

她還在。宮陽旭滿腦子只有這三個字,情緒上湧,面前人的名字便脫口而出——

“——許夢翼!”那個在兩千多個日夜裏,紮根在她動脈裏的名字。無數次的默念,在大洋中央,沙漠邊沿,雨林深處,随着脈搏的跳動一下下地在胸腔裏奏出回聲。

宮陽旭曾以為她再也沒有機會喊出來了。

而今被叫到名字的人就在她眼前,歪頭看着自己,眼神略帶迷茫。

還是宮陽旭記憶裏,十八歲的許夢翼。

//APRIL 01

宮陽旭是不想用任何詞彙定義許夢翼的。因為她曾經在哪裏讀到過,記憶中的形象一旦被詞語固定住,就會在現實中被抹去,逐漸坍縮成幾個死板的定義。

她不想要這樣。她想要一個鮮活的許夢翼,一個多面的,真實的許夢翼。所以在宮陽旭腦海裏,多的是她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說過的詞句,發下的宏願,做過的夢。

可是随着許夢翼遺失在時間的長河裏過久,宮陽旭作為凡人,擁有的記憶哪怕曾經再鮮活,也蒙上了一層塵埃。她再也擦不亮腦中女孩嘴角淡淡的笑容,和總是挂在臉上的,一副很放松的表情。

如今再見面,宮陽旭一直覺得這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讓她回到新州三中,回到許夢翼的身邊。

即使有很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許夢翼沒變,可是宮陽旭早已不是十八歲。

四月份的那天,兩人又坐在矮牆上。宮陽旭随手抓起一個地上的,破舊的地球儀。

“你在上面随便戳一個地方,我都去過。”

許夢翼神色訝然。“真的?”

宮陽旭點頭,将地球儀遞到許夢翼眼前:“閉上眼轉兩圈它,然後随便戳。”

許夢翼照做。

宮陽旭看她停留在非洲一角的手指,“西撒哈拉。天很藍,到處都是沙子,那裏的茶總是很苦。”

“我高三那年,休學去環游世界。”

“一年就可以完成嗎?”

“……有點勉強,但也是可以的。”其實她家裏本并不富裕,這一程她走了六年,一路不停的打工,做志願者,全部的家當就在一個碩大的背包裏,壓的她體力一天比一天好。

這些話,當然不能說給許夢翼聽。

“——真好啊,我一直想去全世界旅游呢。”許夢翼聊起感興趣的話題,就滔滔不絕起來,“今年開始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十年後要麽在南極,要麽在某所高校的解剖臺上躺着。”

“前者是好結局,後者也是好結局。”

“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什麽價值的人。”許夢翼平視前方,滿眼皆是綠色,充滿了初夏特有的生機。“總想着自己,也沒有創造出什麽改變世界的東西。我對很多事情,也沒那麽有所謂,如果死後我的軀殼還可以為這個世界留下一點有用的東西,那我想我即使在冥河的彼岸,也會很高興的。”

宮陽旭不敢擡頭,她的淚水一點點在眼眶中彙聚。她想起自己懷中那具毫無生機的屍體,海邊永不止息的浪潮,貼着心口放了六年的一紙遺體捐獻證書,還有左臂上那一串字母。

I am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恍惚間許夢翼還在繼續自己的論述。

宮陽旭默然良久,她淡淡開口:

“……那你要死了,我怎麽辦?”話語說出口就變得顫抖,六年前那個冰涼徹骨的夏夜,使得十八歲和二十四歲的宮陽旭一樣的打抖。

許是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異常,許夢翼也略微沉默了一會,而後抓住宮陽旭的肩膀将她掰過來,低頭去找她閃躲的視線。

太近了。宮陽旭幾乎不敢再呼吸。

她要說了。和那年一模一樣的話。宮陽旭握拳,指甲掐進肉裏,心髒似被什麽東西縛住了一般,跳動淩空無憑。

“我的靈魂活在每一寸土地,每一方水域,每一縷微風裏。”

“我死了,你去全世界見我,宮陽旭。”

//APRIL 02

自從四月份的不知哪天起,許夢翼在晚上就自然而然地爬到了宮陽旭的床上睡覺。

每日在教室呆坐十五小時,脊骨被敲斷,人權被剝奪。許夢翼和宮陽旭躺在一米寬的床板,現實的逼仄縫隙裏頭拼命擁緊對方,直至藍色的血液流出。

如此異類,在新州三中該是被抹殺的。

然而宮陽旭似乎總有自己一套逃避處罰的方式,在規則的邊界尋找漏洞是她最擅長的事情。大概是因經過在這世上風雨飄搖的六年歷練,她做起什麽事情都游刃有餘,有時讓老師都刮目相看:這個複讀生,成熟的不像一個一直活在象牙塔中的孩子。

許夢翼自然也覺察奇怪。她自己本身也不樂于聆聽上級的訓話,和宮陽旭在一起時,她反而是更加反叛的那個。對于懲罰的規避本不是她考慮的事,然而宮陽旭每次都會好好地幫她善後,讓自己不留痕跡地游離在新州三中的死板規定以外。

不僅如此,更關鍵的是因為在她腦海中,隐隐地一直有一段溺水的記憶。

而在遇見宮陽旭後,這段記憶開始反複進出她的夢境。那個四月的夜,自己第一次縮進宮陽旭的被子,在她懷抱中入睡。

那天她終于看清了沙灘上那個向她狂奔而來的人的臉。

是略顯幾分稚嫩的宮陽旭。

往後的日子裏,有時她半夜被溺水感驚醒,身旁的人卻摟她很緊、生怕她要離開一般。

“你放開我,我會游泳,讓我下去救她!”

“許夢翼,你不要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再遲鈍的人也不可能不将這些夢話與自己莫名的夢境聯系在一起。許夢翼想到宮陽旭時常面對她扯出的那個笑,不是純粹的喜悅,而是隐蔽地灌滿了苦澀。想到她故意避而不談的多處傷疤,講話時不經意流露的錯亂的事件發生時間。

眼前這個人,真的只是一個十九歲的複讀生麽?

二人初見時她便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而在宮陽旭身邊感受到的安心也是十八年不曾有過的。許夢翼十分确信自己并未失憶,又記起那個午後宮陽旭衣角飛揚,随意轉動地球儀的樣子。和她相處總是那樣,似乎她們已相識很多年,宮陽旭也卸下她一貫的防備,竟是流露出脆弱。

也許我們是前世相識?說不定我還溺水而亡,上天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什麽的……

未免太過荒謬。許夢翼搖頭,心中卻半信半疑地沒将這個猜想完全置于腦後。

//PAST 01

海邊的風照常吹着,天像是畫出來的那麽藍,宮陽旭坐在沙灘上看着面前的女孩堆沙堡。

“啊——根本堆不起來嘛。”沙子粘稠度不夠,根本立不起來。許夢翼撇撇嘴,直起身子走回宮陽旭的身邊坐下。

“宮陽旭。”她叫她,帶着她特有的一絲吞音。許夢翼從來不叫她小名,而總是帶着自己的吞音叫她名字。“我們去環球旅行好不好呀。”

宮陽旭早已心亂如麻。洋城的天氣不似新州,在不熟悉的微鹹的海風中,許夢翼搖着自己的手臂似在撒嬌。

好像自己說出一句好,她們就馬上能夠登上飛機出發去大馬士革看玫瑰花。

宮陽旭定了定心。她已經買好了啤酒,烤串也找人準備了。

晚上必須要告白了。她腦中的構想是,吃完燒烤之後沿着沙灘散步,落日懸在遙遠的海平面上,光線暧昧。她會在藍調時刻到來的第一秒告訴許夢翼,她喜歡她。

不是朋友的喜歡,而是愛人的喜歡。

而後發生什麽,她不敢再想。尤其不敢想,那個遭到拒絕的結局。

許夢翼見她呆呆的,疑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太難回答,伸出手在宮陽旭眼前晃了兩下,随即開口:“我去海裏游泳啦?”

“宮陽旭?”

宮陽旭茫然擡頭:“嗯?”

許夢翼似乎生氣了,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後來的宮陽旭回想起來,那個背影不甚清晰,卻因為在腦中回放了太多遍數,已然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的許夢翼,深黑的海和慘白的天空。

若是她稍稍注意了湧動的離岸流。若是她稍稍看到許夢翼下水前并沒有熱身。若是自己反應能再快一步……

最終回到自己手中的,都不會是軟綿綿的人類軀體。

洋城的海,吃掉了她的許夢翼。

//MAY 01

宿舍的窄床躺兩個人實在擁擠,然而許夢翼似乎絲毫不覺困擾,一只手搭在宮陽旭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環住她的腰。

完全不敢動。宮陽旭屏息凝神,試圖将許夢翼的一只手從她身上挪開。

“別動。”沒想許夢翼還沒睡,“明天要逃學,記得嗎?晚上好好睡。”能把逃學二字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人恐怕只有許夢翼一個。

她又把腦袋向宮陽旭胸口靠了靠,“晚安,宮陽旭。”聲音悶悶的,貼在宮陽旭的肋骨,霎時傳遍全身。

第二天兩人跳出牆頭時,宮陽旭還打着哈欠。許夢翼瞟眼她:“昨晚讓你好好睡覺你不睡。不是說好了要帶我去看東西的嗎?”

宮陽旭點頭,領着許夢翼轉身就走,最後在一輛白車旁邊停下。

“上車啊。”

“你會開車?”許夢翼一驚。

“拜托,許夢翼,我都十九了。”宮陽旭搖搖頭,順手把安全帶插好。

許夢翼看着宮陽旭點頭,側臉線條流暢。

……如果舔上去,應該很舒服吧?

車子到達後停了好幾分鐘,由宮陽旭帶領着穿過一片被樹遮擋的綠地,許夢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水上的木棧道。

前面是……新州機場?

宮陽旭要帶她去旅行嗎?可是只有一天時間,未免太短。許夢翼疑惑地看向宮陽旭,那人盯着手機,嘴角挂着一絲輕松的微笑。

許夢翼胸口緊了緊。這家夥……倒底想幹嘛?

引擎的巨大轟鳴聲打斷了她四處亂飛的思緒。那架客機近得似乎一伸手便可觸碰,藍白色的塗裝在機身上勾勒出兩片翅翼的模樣。

這是……

“CZ的‘夢想之翼’。”宮陽旭不知從哪取出一小只盒子,許夢翼打開,裏面赫然是剛從頭頂劃過的飛機的模型。

“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它和你的名字很像,總讓我想起我還未騰飛的夢想。今天當作遲來的生日禮物送送給你吧。”宮陽旭盯着她手上的盒子,臉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新州五月底的熱風吹拂着二人。離高考還有幾天,十五還是十四?許夢翼本不在意這些,但想到以後或許同宮陽旭聚少離多的未來,她的心髒便沒來由地不安分,大腦随之喪失清明。

許夢翼一步上前,擁住了面前的女孩。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唇幾乎貼到耳廓。

她對宮陽旭說,“你走了以後,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許夢翼終是無法說出要宮陽旭不要走的話,她太清楚束縛的可怕,而并不想用言語剝奪宮陽旭的自由。“永遠”是最輕諾的話語,她自然明白。但此刻一切的邏輯都被她置于腦後不顧,只要擁住宮陽旭的身體就好了,貼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們畢業了去峰陽徒步好不好啊?”

//JUNE 01

空調的隆隆聲響在寂靜的夜裏。

明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許夢翼想着,也是她和宮陽旭分別的序曲。

眼前人貼得很近很近,一如過往的兩個月,自己稍一低頭,就能吻上她的唇瓣。

許夢翼不敢再想,心跳似有加速,被貼在胸口的宮陽旭捕捉。

“……高考,很緊張嗎?”她輕輕開口,聲音差點被空調的噪音蓋過。

“怎麽會。”許夢翼輕笑,“你知道我從來不在意這些的。”

“可是你心跳很快啊。”宮陽旭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問出了什麽問題,眼睛安安穩穩地閉着。

許夢翼不知該如何作答。窗簾忘記拉上,外邊的月光此刻爬到床上,剛剛好照在宮陽旭左手小臂上。

“你的紋身——”

“嗯?”宮陽旭忽的睜開眼睛,“是之前旅游的時候紋的。那裏有一道疤,被搶劫的時候劃的。”她将手收到被子裏,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明明今晚準備表白的。宮陽旭将眼睛重新閉上。

怎麽都找不到機會開口啊。她感受着身邊人将手也伸進被子,手指沿着自己的小臂向下滑,擦過那道疤痕,最終抵達掌心,與自己十指相扣。

她心髒重重一跳,到了喉嚨的,表白的話語卻轉了幾個調,變成另外的模樣。

“你那天,為什麽說‘等我走了以後’?”

“……因為,我不想綁住你啊。”許夢翼似乎和自己不一樣,她的大腦還在很清楚地運作着。“我不想,成為你和世間萬物之間的隔膜,我希望你能生出翅翼——”

“——就像我的名字那樣。”

“許夢翼。”理智的最後一根保險絲終于呗燒斷,她還是開了口。“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宮陽旭不敢睜眼。她害怕聽到那個她不想聽的答案。

然而許夢翼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宮陽旭。”許夢翼将她摟的更緊,仿佛要把她壓入自己的骨血一般,“我只有一個問題問你。”

“——你今年,到底幾歲?”

被發現了嗎。

“……二十四歲。”

話語砸在地上,又被反複地彈起,不停回蕩在二人的耳畔。

啊……果然是這樣嗎?

那麽我的命運——許夢翼心中擋在面前最後一扇門終于被鑰匙打開,一時間所有的異常都有了解釋。

“那我的答複,要等到畢業旅行再給你。”宮陽旭睜開眼,看見的是許夢翼釋然的笑容。

“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請求,你可以答應我嗎?”

宮陽旭看許夢翼眼波流轉,重重地點下頭。“好。”

“你以後,不要‘替我’去看這個世界,宮陽旭。”

“為了你自己去。”

淚水逐漸充盈了宮陽旭的眼眶。

“我們不去峰陽了好不好?”我們不去峰陽,不去洋城,不去看山看海,只要許夢翼一直留在宮陽旭身邊。

“你說過你會答應我的。”許夢翼聲音不響,語氣卻決絕。“我想去峰陽很久了,你也不舍得讓我失望吧。”

“睡吧。”許夢翼拍拍宮陽旭的頭。

“未來馬上就要來了。”

月光朗照,宮陽旭卻再也沒辦法安然入睡。她怎麽會不明白許夢翼那番話的意思。

若是這次也……

她終是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裏。

//JUNE 02

峰陽的雨落得突然,然而又似天空上層的海洋破了一個大洞,雨簾密密,絲毫沒有要在短時間停下的架勢。

宮陽旭和許夢翼還在山間徒步。汗水浸濕了宮陽旭的帽沿。今天是上一世在洋城失去許夢翼的日子。

她急于迅速離開危險的山間,可是身後的許夢翼半跪在雨中。她的一條腿已經被不知哪裏來的石頭壓住,而她的身影看不真切,好像馬上要變得模糊不清,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要。不要。不要。宮陽旭往回沖去,許夢翼伸出一只手擋住她再向前的步伐。

“宮陽旭。”她喊她。

“你是屬于宇宙的。”

宮陽旭什麽也不想要再聽了,許夢翼卻還在不斷地講着。

“有時候我們是無力對抗命運的,宮陽旭。”

“若我注定要化作一場風,我想要我是新州三月的風,那天我初次見你,就已經愛上你。”

許夢翼想着自己果然還是讨厭新州的天氣,可是留在新州的最後一年,自己卻化作了其中的一部分。她們過去缺失的秋日和冬雪,自己都會彌補上。她也想要宮陽旭體驗,自己心目中新州最好的,秋天的太陽和空氣。

“我的靈魂會伴随你,從新州直到天涯海角。”

//FUTURE 01

起風了。

宮陽旭擡起手感受在指尖流轉的微風。

——你在嗎?許夢翼。

總是都在的。她輕笑。

宮陽旭三十歲這年,她終于再一次踏遍世界。陽光明媚的十月裏,她回到了新州。

許夢翼曾經提過的,最好的秋天。

新州三中的制度仍然刻板,然而她翻牆的功力早有退化,只得拜托班主任放自己進來“重游母校”。

重要的是那堵牆,那張床板嗎?

不是的。宮陽旭暗自搖頭。重要的從來只有那個人,而她仍然活在自己的身邊,那擦過臉頰的一陣陣的風裏。

她跳上牆頭,張開雙臂往前虛抱一下。

“我見到新州的秋天了,許夢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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