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你放心吧

Chapter35  你放心吧

蛋糕店裏,充滿溫暖的色彩。

因為腫脹,宋清羽臉頰左側依舊火辣辣得疼。

宋子燕在他對面,女人氣勢很足,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問:“哪個男孩是誰?你們是什麽關系?”

面前是宋子燕今天來禹川定下給他的蛋糕,本來打算拿去學校給他,可沒想到,還沒做完便在街看見這麽一幕。剛開始,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兒子。再三确認,她卻像突然失去理智,瘋了一樣沖過來給了他一巴掌。

宋清羽面無表情地看着蛋糕上的二十歲生日快樂,淡淡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宋子燕架着雙臂,一只手忽然撥了撥從村裏集市新做的波浪卷發上的雨水。她一看他這不成器的死樣,恨不得像小時候一樣丢在外面自生自滅。

她不由分說:“要不是我找你的同學問你在哪裏,我還以為你會跟哪個女孩看電影呢?要是女孩也就算了,他是怎麽回事?你想幹什麽?給我們家又帶一個男人嗎?你不知道……”

“別說了……”宋清羽擡起頭盯着她,“什麽我不知道,什麽事我都知道。從小到大,我有什麽事你都要管,你管我到十八歲也就算了,我都二十了!”

他指着蛋糕,“我都二十你還要管我和誰在一起,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宋子燕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面蛋糕都跟着抖了抖:“我送你上大學,大學老師就是教你這麽對媽媽講話的?啊?他就是這麽教的?”

宋清羽低下頭,挖了一勺蛋糕入口,還不忘刺激一番:“你又沒上過大學,你當然不知道。”

“你……”宋子燕摸着心口,慌亂地從包裏找出藥丸送入口。

宋清羽看着她的動作愣了愣,而後小聲問:“你吃哪個幹什麽?”

宋子燕塞回包裏:“不吃這個等着被你氣死啊,你想得倒是美,想着等我死了,你們爺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告訴你,沒有這麽美的事。”

宋清羽推過蛋糕,不情不願地歪頭。宋子燕一腳踢過去:“你又給誰擺譜呢?給我吃完,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來一次這裏要了我不少路費,你爸一天得做多少工啊才能養的起你?還有這個破蛋糕,兩百塊,真是吓死人啰,我活一輩子都沒有這麽奢侈過,你知不知道?”

宋清羽扭過頭,似乎是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都帶着鄙夷,他站起身想離開這裏,一點也不想與她胡攪蠻纏。

宋子燕叫住他:“又要去哪裏厮混?一天到晚什麽态度?就不能陪媽媽說說話?”

“說什麽?我跟你有什麽好說的?你既然覺得蛋糕貴,你可以不買,我沒有說我一定要吃,這個生日過不過其實無所謂。”他小聲補了一句,“你反正只是為了你的面子,又不是真的為了我。”

見到兒子毫不留情地将老母親留在原地,宋子燕又氣又心寒,不甘示弱地追出去,不顧他人想法,更不顧宋清羽的臉面,像個潑婦一般蠻橫無理:“宋清羽!你這是翅膀硬了,連我的話都不想聽了?”

周圍行人的目光遲遲不願離開,對這場吵架八卦态度極有興趣,宋清羽也是累了,再怎麽說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親生母親随意甩開,只能被她揪住耳朵。

“你想要離開老家來這裏上學我可以允許你,你想要談戀愛我也允許你,但我萬萬不能允許你,去跟一個……他是什麽樣的男孩,你三叔經歷了什麽樣的事,我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

宋子燕字字如刀割,一下下割得他七零八落。

“你難道還要效仿你三叔,成為全村人的笑柄嗎?”

剎那間,宋清羽掙開了她的手,他氣喘籲籲地盯着她這副時興的頭發以及板正的衣服,不禁可笑她的思想依舊如舊時代一模一樣,冷笑後,他反問:“你為什麽一定要逼着我放棄呢?那都多久的事了,你為什麽要一直念到今天呢?”

宋子燕忽然蒙面大哭:“你是怎麽和我說話的?哪有你這樣跟媽媽說話的?啊?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自私的孩子?為什麽我的命這麽苦啊?”

宋清羽無可奈何地抹了一把虛汗,站在此處無動于衷地看着她假哭。面對這個早已失去自己獨立思想的母親,他可以說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而從前的宋子燕,這個十裏八鄉聞名的大美人也絕不是如今這個抹着劣質口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無賴樣。

宋清羽也說不清一切是從什麽時候變的,可能,從他出生哪一天就注定了今天。

注定今天不會是個平靜的日子。

十二歲的宋清羽就讀于雲水的某個小學,和其他孩子一樣喜歡放假跑網吧打游戲,然後和三五個同學稱兄道弟,四處游玩。

但他那時還不是一個壞到老師都說應該早些放棄的人,只是略微調皮,不服管教。

這個暑假,烈陽高照,可依然磨滅不了孩子們的玩心,偷偷約好去河邊釣魚。釣魚便釣魚,釣魚的工具從哪裏來?有積極的夥伴提議,自己家剛好有幾套釣魚工具,為了不讓其他人失望,每個人都在家裏翻箱倒櫃,尋找可以釣魚的工具。

拿出來一看,有釣魚竿,有魚餌,還有一把菜刀,和打火機。

想着便在烈陽下在河邊等待魚兒上鈎,實際上等待的過程極其無聊,不少人都等的不耐煩。宋清羽也是,他哪個時候拿着家裏的菜刀,只身往樹林裏走。

也不知道能發現什麽樣的寶藏,随意折了一根樹杈,準備去溪邊刺魚。

一開始,都是一些小魚,小魚跑得極快,他無論如何也捉不到。生氣極了,便将小溪狠狠一踩,惹得水花四濺。過了一會兒,他往更深的樹林裏去。

樹林越走越密,雜草叢生,紮得人腳脖子疼。他往回折返時,看見一個發光的東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仔細一看,是漂流瓶,漂流瓶被東西扯住,孩子的力氣不足以支撐到他拿出來。

由于好奇,他只好喊來同伴,一起将漂流瓶扯到岸邊。

但是四五個孩子,也很難辦到,半天過去,他才發現,漂流瓶上的繩子被衣服上的扣子鈎住。這件衣服泡了水,沉重無比,怎麽拉也拉不動,幸好有刀,一刀下去,漂流瓶和衣服分離。

那件衣服順着水的流速漸漸往下游去,宋清羽站在岸邊拿着漂流瓶欣喜。

孩子的欣喜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不是那件衣服重,而是下面泡水的人重。

宋清羽眨着雙眼,仔細盯着那件似曾相識的衣服,漂流瓶也在下一秒被同伴奪過往地上砸碎。

傍晚,幾十人圍在岸邊,舉着手電筒嘆息,嘴裏無一不是可惜與悲憫。

他們村的傻子跳河死了,有人罵過,有人哭過,罵得人是宋子燕,哭得人還是宋子燕。

宋清羽始終沒有走近那被塑料布包裹的屍體,他害怕地瑟縮,本能地想要後退。一是因為宋子燕叫得太可怕,二是因為那具屍體,是他三叔。

宋子燕這個人,太奇怪,三叔明明是她的家裏人,她卻在人生前不管不問,還惡語相向,卻又在人死後,哭得撕心裂肺,聲淚俱下。

要問三叔做過什麽惡毒的事,其實也沒有。倒是宋清羽,心虛地想,以前三叔對自己那麽好,自己在他死後不敢上前吊唁,真是沒良心。

小沒良心。

他漸漸低下頭,在無人在意的時候,偷偷跑回家,面對祠堂供奉的不知道是財神爺還是哪路神仙,“噗通”下了跪。

七日後,平靜的生活周而複始。

十二歲的少年卻在河邊折着狗尾巴草嘆氣。

七八歲時,他的三叔就因為精神疾病,成為了村裏人人喊打的傻子、瘋子。所有人都不願意與他來往,只有宋清羽一個人從見到三叔的那一刻起,便覺得無比親切。

三叔哪個時候算正常,其實和常人無異,會偷偷帶他玩游戲看電視機,只要去他家裏,宋清羽便覺得有很多很多吃不完的好吃的等着自己消滅。

那然後呢?

他也同其他人一樣對三叔喊打喊罵,一而再再而三警告三叔不要靠近自己,否則爸爸媽媽就會打斷他的腿。

時隔多年,再一次見面,竟然會是如此。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即使今天從白天坐到黑夜,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了。

晚飯很久後,宋子燕把院門一鎖,獨自出門,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去哪裏。宋清羽看着客廳無動于衷的父親,偷偷從後門跟着母親溜出去。

他太好奇自己的母親大晚上會去哪裏,也太好奇大人們不可言說的秘密了。

因為這個村莊可以說出口的秘密都有上千個不同版本,衆人七嘴八舌,聽多了也就那樣。但是他沒想到,他還真能見到老太婆嘴裏說的親生父親。

面朝春枝河,男人衣服筆挺,一動不動地觀看水中明月。

他望着這條河,心中似有無限感概,話到嘴邊,最後只說了句:“真是個傻子。”

夜幕太深,宋清羽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高高瘦瘦氣質不同這裏人。為了徹底探清,于是只能一點一點像小偷一樣靠近。

宋子燕今日換了一件還算過得去的衣服,用心打扮了一番,但仍然沒法和這個一看就是從城裏來的男人相比。

她如少女一般,站在男人身側,左顧右盼試圖引起注意,期盼男人能漫不經心地分給她一個眼神。

不知道聊了什麽,聲音越來越大,宋子燕将身上能砸人的東西全部摔他身上,也不顧此刻身在何地,聲嘶力竭地怒吼:“我給了你全部的愛,我的青春,我的前途,我的大好年華,我甚至為了你生下這個孩子……”

男人不顧情面吼道:“我要你這麽做了嗎?這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嗎?!”

宋子燕摸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好,是我自己的事情。開始我以為,只要你離了婚,之後我就能跟你……”

“那是你太天真。”男人自嘲一笑,“我也從來沒有給過你任何能證明這一切的保證書,你要這麽認為,憑什麽要我來為你承擔?你沒覺得,你真的很可笑嗎?”

手上沒了東西可砸,宋子燕便用腳踢:“你不是人!他媽的許樹文,你以為你自己改了名字你就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嗎!我告訴你!你就是個懦夫!你就是個畜生!你永遠不配和我哥……”

女人踹他永遠收着力度,而男人踹過去卻毫不留情。沒等說完話,宋子燕一腳被他踹到地上,痛苦哀嚎。

這個叫許樹文的男人随意側頭,瘋狂譏笑她:“那又如何,他死了,他們都死了,可我許樹文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宋子燕淚如雨下,将臉上哭得花了妝:“我真傻,竟然會為了你,而毀了我的一輩子……”

宋清羽趕過去護在母親面前時,萬分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發生竟然會轉變成這樣。他雖害怕,可還是咬着牙,像頭小獸随時準備和敵人一決死戰。

許樹文不緊不慢看着他:“這就是我兒子?”

宋子燕瘋了一般抱着兒子哭,毫無顧忌:“清羽啊,我的兒子,你看見了吧,你的親生父親就是個壞人,你可千萬不能學他,你也不能忘記了是誰把你養這麽大的,你以後一定要超過他,你要讓他老了之後看見你就會愧疚,我的兒啊,你答應我啊!”

樹林鳥群驟然升起,驚恐地從天空飛過。狂風大作,河中水漲船湧,奇怪的吱呀聲響徹天際。

許樹文看了看春枝河,而後往右看向那棟早就雜草叢生的空房。

那棟空房的窗戶被人砸碎,像人被挖去的眼睛,在動蕩的密林中如鬼影死死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因為是親人,所以知道刺往哪裏會最痛。他們這種人,太知道傷害別人哪裏是最有力的了。

可是哪又如何,他許樹文早就不在乎了。

何況死人,更不為懼。

許樹文蹲下身子,遞給他一張名片:“小朋友,我不是你爸爸,我只是你叔叔而已。這樣吧,拿着我的叔叔的名片,以後就可以打叔叔的電話,有什麽事都可以跟叔叔我說,你以後呢想考大學還是找工作,叔叔都可以幫你。”

他往後看了一眼宋子燕,笑:“就不必像你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後,嫁給了一個瞎眼的死瘸子。”

宋清羽愣了愣,轉瞬打掉他的手:“我不要!”

而後張開雙臂,繼續擋在母親面前:“我才不要你的東西!”

許樹文慢慢撿起,漫不經心地說:“你現在不要,不代表你以後不需要。”

“我才不要成為你!”宋清羽字字珠玑,“我現在不要,我以後也不要,我讨厭你!你也不要出現在我家門口,我全家都讨厭你!還有,那不是瞎眼的死瘸子,那是我爸爸!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忽然,宋子燕坐在地上大笑起來:“好好好,不愧是我兒子。我告訴你許樹文,就算他們全都死了,也還有我,我仍然記得,你從前不過就是一條任人欺淩的狗,你喜歡的人,這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因為你這種人……根本不配!”

宋清羽陡然回過神,從兜裏掏出紙,一邊輕撫宋子燕,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喂老爸,來我這把老媽帶回去吧。嗯,我現在會安頓好她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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