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

風雨飄搖,心力憔悴,景明不知道她的身體究竟還能撐到什麽時候。

最近那些人愛上了給她送美人,從前都是一口回絕,現在卻已然沒有餘力,只能将計就計,放一個明的眼線,總比身邊到處都是暗線,要來的好。

金陵的子弟家中,哪一個不是三夫四侍,因此,景明并不會特意因為喜愛某一個顏色,便将對方納入家中,但是如果時事需要,也并不排斥。

歸根到底,不過是種手段罷了。

湖心亭中對方派來的美人,氣息愈來愈近,景明面無表情,即将接觸上的一瞬間

她看見了不遠處一雙難以置信的雙眼,于是她捂住了對方還想要繼續貼近的雙唇,但也并沒有更多的阻礙動作。

寶珠去除那些愛所帶來的錯覺,好像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清枕邊人的模樣。

她冷靜的雙眼,沒有任何的波瀾。

他還在如同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般,等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甚至已經為她找好了理由,那不過是…不小心…

“為什麽…我只有你了!你怎麽可以…欺負我!!”

他揪着對方的衣領,但是對方只是輕輕地撫平,用漆黑的雙眼注視着仿若癫狂一般的人。

“這是眼線”

“…但是如果我不在,你也會繼續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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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經的誓言都是假的嗎…你說過你不負我…”

他顫抖着,她的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似乎并不将這作為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我說過我會盡力,保你平安…你累了,也早點歇息吧”

她擦肩而過,沒再回頭。

他從未有像此刻這般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喜歡,如同一個巨大的空殼,看着似乎甜蜜,實則一戳就破,內裏空洞無比。

她永遠不會将私情放在想要做的事情面前。

世間女子皆薄幸。

他淚流滿面,飲下了苦酒。

他想家了,但是他已經沒有家了。

*

蠻人的,鐵蹄一路南下,竟然在一次偷襲之中直接沖入了內城,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驚慌失措。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血染紅了都城

親王府是有自己的私兵的,并且将軍也給寶珠留的一支平時隊伍,平時扮作仆人,實際上也是一支不小的精兵。

那些厮殺與哭喊在他的耳邊如同響雷一般爆炸。他想,如果母親和父親在此會如何的做?

會義無反顧的沖出去,直到死亡。

那跟銀槍已經很久未動,但是依舊一塵不染。

*

整個皇宮已然被這支突襲的隊伍逼入絕路,求和派與激戰派在不斷地進行争鬥,有人建議皇帝直接棄城南下逃跑,有人建議,此後要提高給北蠻的歲幣,也有一部分人主張激戰要一鼓作氣地打退…

但現在這個關頭敵人已經打到門口了,還有什麽選擇的餘地?宮門很容易便被擊破了

一舉擒王,那些平時穿的紫衣,紅袍的官人們,全部都被捆綁得如同一只只的肉豬,景和的指甲都透露着一種筋疲力盡的灰,他閉上眼睛,頭靠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個時候父親和寶珠應該已經在水路上了。

援兵應該也在路上了,至少這一場戰役,要結束了,連同她的性命一起。作為抵抗派的領頭人,她定是第一個被拉出去示衆。

她沒有辦法保住更多的人,至少讓這一場戰役換得短暫的和平。

更多的她便管不到了

蠻人讓皇帝脫光衣服,身上刻滿了字,匍匐像狗一般在蠻人的面前學狗叫,皇帝被酒肉掏空的身體如同巨大的一團松弛肥肉,谄媚的想要讨好侵略者,好留下自己一條狗命。

但那肥頭大耳的腦袋,突然在亂箭中,好巧不巧被一只穿雲箭,一箭射穿了。

蹦出的白紅讓旁邊的侍者尖叫出聲。比援軍更快到來的,竟然是一支氣勢森然的私軍。

雪白的魚鱗甲上沾滿了血跡,如同玉龍一般閃耀着銀光的長槍,頂端的長纓飽含流淌的暗紅

如同鯊魚沖入魚群當中,大開殺戒。

為了偷襲,蠻人們的裝甲都是輕便的,在鐵蹄中便如同薄紙一般輕而易舉的被踏碎了,血肉模糊的斷肢無法連成人形,

被綁起的人不知道這又是哪一方的勢力,驚恐地看着愈來愈近的身影,幾乎要以為才逃了狼口,又入了虎嘴。

皇室宗族幾乎被屠殺殆盡,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究竟還能是哪位。

寶珠一眼就看到了遠處躺着,臉色青白,好像連呼吸都停止的人。

長槍輕而易舉地便挑起她手腕上的綁繩,他坐在白馬上,割開繩子,她身體要軟下去的一瞬間,又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将不省人事的人拽上馬,扶住,喂了一顆常備的救心丸。

他摘下頭盔的時候,看着一衆痛哭流涕甚至控制不住尿了褲子的官員,臉上露出了諷刺。

衆人太過于驚愕,一時竟沒一個人敢上前。

經歷過此次事件的人後知後覺的,開始痛斥着那些求和黨。任人魚肉宰割的歷史只是過了幾十年,便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諾大的金陵難道竟然只一位男郎敢挺身而出了嗎?

稍微的平複了內部的動亂之後,老皇帝死的不體面,于是便用一些春秋筆法記錄了死因。

而皇帝最小的女兒是一個美人所生,也從冷宮裏被放了出來,一朝登帝當上了小皇帝。

親王攝政。

*

然而,救援的兵力遲遲未到,蠻人南下死死地包圍着都城,簡直如同死緩一般。

酒池肉林泡着的這些權貴們,個個縮着腦袋,全然不顧着這些外城平民的死活。

蠻人們還想出有更多羞辱的辦法在繼續耗下去,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于是蠻人要親王獻上自己的王君,她們便會退軍。

聽信了蠻人的人,便紛紛勸着親王,不過是一個男人,舍了便也舍了,換取蠻子的退兵,也算是死得其所。

也有人開始将炮火大肆的轉向了足不出戶,深居簡出的王君。說他是藍顏禍水,最好是自錄,免得玷污了國風…

親王府內,一向冷靜端莊的王君狠狠地扇了親王一巴掌,凄厲的話語,如同索命的厲鬼,失去了舊日裏所有的體面

親王默不作聲。

王君與親王幾十年相處下來,她的一個眼神,一個沉默,都可以讓他知道她心中也曾經動搖過這樣的想法,簡直愚不可及!

她倒是越發糊塗了,他不過一介男子怎麽可能動搖兩國的交戰…他不過是一個羞辱的借口…他可以冷靜地分析這些利弊,無論別人怎麽說怎麽想…

但是,她是他的妻主啊!她怎麽可以有任何一絲這樣的想法…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空殼,最後,連體面的空殼都不讓他留有…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郎!…龔青雲!你則麽敢! 這麽多年,我問心無愧,我自認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曾經的那些海誓山盟,最後便也是變成了瑣碎,她的後府不斷的迎來送往,他也冷了心,沒再管過…

景兒的身體并不是最開始就不好的,而是因為她的後宅太亂,那些陰謀詭計竟然用到了嫡長女的身上,她是他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

她該多麽的疼!小小孩子,便從此要泡在藥罐中,那藥該多苦…

他恨極了親王。

親王看着枕邊人猙獰的面孔,恍然發覺,還以為她最後遣散後院,重新遵守那白首不相離的約定時,他們便已經相安無事,原來這麽多年,他還是恨的。

只是那恨意變成了一座死寂的火山,但會在某一個開口便猛地爆發。

她回想起當時初見的怦然心動,不明白最後為什麽會發展成這般的模樣?

*

自那天起,多年的郁結在心,一朝爆發,王君的身體便像是壞掉的機器,久病纏身,寶珠已經很少看見他起來活動了。

隐約的聽見了一些風聲,親王妻夫早就已經分居多年。

景明自從那天昏迷之後,便一直在發着高燒,直到現在都還沒有醒來

第一天他準備要好好的質問她,第二天他想,等她醒來,他也可以不那麽生氣,第三天,他想為什麽還不醒來…

現在他想,只要景明醒來,他可以不要尊嚴的…什麽都可以答應,如果她想納小,他都可以答應…

景明醒來的時候,外面春日正好,趴在床邊困倦的人似乎已經照顧了她許多夜。

她當時留下的和離書,不知道他簽了沒有,她早就已經為他們早早的留好了退路,他為什麽還不離開?

她的雙手撫摸着他的發頂,驚醒了淺眠的人。

看着又再次睜開眼睛的人,寶珠突然又将之前所有的想法全部都打碎。

不行。

他不願意,他不要與任何人分享,他想要獨占她所有的分分秒秒。

他知道,她永遠達不到他愛她的程度,她的喜歡只是她所有情感的一小部分…

他也甘之如怡,願意畫地為籠。

“寶珠…”

呼喚的話語還沒有說完,便被溫熱的胸膛緊緊的包裹住,那力道禁锢的她仿佛要窒息一般,他亂無章法的親吻她的唇。

“一輩子都不要放開…就算追去閻王那,也要把你搶回來…”

她咳嗽着聽着他的傻話,淡淡的笑轉瞬即逝。

“傻瓜,閻王要人三更死,人便不能五更留。”

“不許說喪氣話…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

城內主戰派似乎逐漸的占了上風,已經有序的組起了軍隊,正在等着黎明前的最後一戰。

寶珠也在其中。

那一身魚鱗甲,那頂紅纓槍,自他來金陵之後,便以為不會再有機會使用。

但今日他便要用這母父給予他的武器以及力量,手刃敵人,以祭在天之靈。

“你也是來阻止我出城的嗎?”

寶珠在一次次極限的訓練中已然已經從找回了當初肆意的感覺,他本是翺翔草原的鷹,不是金籠裏的被把玩的畫眉鳥。

王君從小生活在金陵,一輩子都沒有見過血,寶珠在他的膝下長大,就像他的另外一個孩子。

他死死地拽住了寶珠的衣擺,想要用眼神阻止他去奔赴那一個未知的戰場。

但寶珠只是慢慢的扯下了他的雙手,他反複夢見蠻人屠戮村莊與的血腥夢境,無數次在夜裏驚醒,無數次…等待着母親父親的托夢,但她們也許是埋怨他的,從未在夢中來找過他…

他要為他們報仇,他要将蠻人重新打回他們的地方,打回邊關以外,否則他這一輩子,到死都不瞑目。

他看向了妻主,他愛她,但也并無法保證她會同意他出征的想法。

但即使是拒絕,也不會阻礙他任何的步伐

他也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他自上而下俯視着久病初遇的蒼白身影,高大的駿馬投下的陰影将她籠罩,鱗甲的反光印映照在她的眼底。

“如果你不同意,和離書已簽了,放在你的房間…從此我們便兩不相欠,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景明理解他的執念。

最終,她只是嘆息着。

“不…我是說…早去早回…平安歸來”

他的眼眶瞬間通紅,即使他身軀出落得修長高挑,景明還是回想到了初見時那個少年的影子。

所有反對的聲音中,至少還有一個聲音堅定的支持着他,他彎下腰,一把緊緊摟住了景明的腰。

護臂的皮革投過輕薄的衣物,嗝着她的後腰,那個吻帶着義無反顧與決絕的纏綿。

號角吹響了,時間到了。

小時和他吵架的玩伴,現在已經和自己的妻主合離,獨自帶着兒子生活,将兒子托付給了可靠的人。

他也已經沒有家了,他們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幽靈,帶着恨意,勢必與蠻人不死不休。

*

首戰大捷。随即大大小小的戰役不斷地在邊界生起。景明白天與官員們拉扯,國事,鎮災,軍饷,秋收…事無巨細的全部都壓在她一人身上,那些暗裏彈劾她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聲音都已經無力去理會。

在毫無間歇的運轉當中,她身形愈發的削瘦好似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

只有每每看見邊界的好消息時,才會獲得片刻的輕松與安寧。

有他的保駕護航邊境的軍饷至少沒有像之前那般受到重重的阻礙與及剝削…不知道他現在可還安好?

潔白的手帕被咳出的血染紅。

不知道還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那至少在她在的日子裏,便在能保護他幾分是幾分吧。

“寶珠,近日可好?最近冬天很是刺骨,不知道,将士們的軍饷以及禦寒的衣物已在路上,不日便可到達滄州…今日,城中有婚禮

,她們們笑得很是甜蜜…路過了桃花齋買了你最喜歡的桃花酥,回家中才發現你已經出門好像很久未歸。父親和我都閑着,桃花酥太過于甜膩,就你一人格外喜歡…最後只我一人全吃下…只能等着你回來的時候再給你買一份…我與父親都安好,勿挂勿念,望平安。”

而邊境聯營中,所有人類秩序的優雅都不複存在,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殺戮,第一次殺那麽多人時,他的手還會顫抖,但現在他已經能毫不猶豫的收割一個又一個的人頭。

他的身上增添了很多傷疤,柔弱潔白美好将不再與他挂鈎。

在燭火之下,剛換上的紗布又滲出了些許的血液。他提筆寫道。

“景明,近日可好?軍饷以及衣物已經到達滄州,我一切都安好。近日,蠻子們被打得不敢南下,很是安穩了一段時間。不知道金金陵的桃花是否已落下,邊關沒有紅桃綠柳,但是鮮紅的木棉花已經開了,也別有一番趣味…你寄來的桃花酥雖然被撞散了,但是味道依舊很好…但一人吃總感覺不是那曾經的味道了,那年和你一起去踏春時…我一切安好,但我還是念着你,日裏念,夢裏念…不知明年是否能和你一起再去踏青…一切安好,望康健”

*

這戰役持續了太長的時間,在動蕩之中,卻也拉住了這一倆即将破損的馬車,讓裏面的人有餘力對它進行縫縫補補。

每一次看他平安歸來,她都松了一口氣,短暫的回府歇息之中,夜裏,她會用手指撫摸過他每一道凸起或凹陷的疤痕。

而他眼裏她沒有血色的臉以及身體就像是一團即将要熄滅的白火,每一次都如同末日的狂歡。

她削瘦的身體躺在他身下,他修長的雙手丈量了她凹陷的腰腹

讓雙方的身體以及靈魂都在進行無形的顫抖。她蒼白的臉上浮出的絲絲紅潤,似乎讓她多了些許的生機,他的唇舌纏繞着她。

但是在激情過後,她便又恢複了帶着病氣的慘白。他幾乎有些無望地看着她,如同一團被雨水澆得越來越小的火苗,卻無力拯救。

雙手緊握住她孱弱細瘦的雙臂,那雙也曾握劍縱馬的雙臂,現在只堪堪有拿得起一支筆的力度。

他們的心髒緊緊的貼合在一起,但不夠還遠遠不夠,她意識已然有些模糊,他環抱着她的腰,她無力的身體如同彎弓。

但與此同時,他的眼淚卻又滴落在了他的發間,以及眉梢。

“景明…景明…共赴黃泉路罷”

戰場遺留下難以磨滅的血腥氣全部都被她淡淡的藥氣所包裹着,那藥氣并不算好聞,但是卻是讓他最能安心的氣息。

“…不要…傻瓜…我要你好好的…不許太早來…”

夜裏他蜷縮在累昏過去的人的身邊,眼淚潤濕了她的發。

“那你等我…”

“好…”

再一次她又再次在城門口,她自然的用拇指點了他的眉心。那是他阿父那他出門之前對他做過的。

“平安歸來”

送到城外十裏地,他便讓她停下來。他将她從馬上放下,也用拇指按住她的眉心,吻潤濕了她的雙睫。

“長命百歲”

一騎絕塵,直到背影消失不見

*

縫縫補補中,她培養出的人也逐漸的可以上手做事情,有了一些喘息的機會。

冬去春來又一年,往複又一年…

每次冬天總以為這便是最後一程了吧,又能每次都險險的挨過一劫,又等到了一個春天,寒來暑往,沒想到比她走的更早的竟是母親父親。

親王本身便有些中風的千兆,在一個冬天,便就徹底的癱瘓了,歪嘴斜眼,無法控制大小便。

親王是個自尊心很高的人,不願意這樣爛死,這般毫無尊嚴活着…

于是便絕食,沒在自己發爛發臭的時候,迎來了稍微體面死亡。

也許是想和王君說些什麽,但是從前沒說,現在則是沒辦法說了。

随着人的死亡,那些恩恩怨怨好像也塵埃落定,王君好像很冷靜,但也開始失去了生機,他沒等的來下一個冬天。

景明不想王君的死訊影響了遠在邊關的人,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家事,還是關乎了百萬将士,她無法說出來。

她自嘲,又一次欺騙了他

等到寶珠到墳前跪着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麽上一次見着還溫暖的朝他招手微笑的人,現在又變成了一個冰冷的石碑。

他一生兩次長輩的葬禮,他都在缺席

命運總是不肯對他有任何的厚待。

同齡人大部分已經是為人母父的年紀了,孩子都估摸着已經到上了學堂的年紀,景明不想自己自己這身病氣遺傳給自己的孩子。

且寶珠年幼時應跌入了池塘而很難受孕,這也是其他的一些宗族向王君施壓要給景明納侍郎的原因之一。

而後出戰,有一次更是傷到了小腹,寶珠這輩子都不再會有擁有自己孩子的機會了。

好早他們無人在意…因為能夠緊緊的抓住對方,在世上已是一件及不容易的事情。

*

景明成為了攝政王,同時又兼任了太女的太傅,她手把手地看着這個孩子長大,一點一點的教育,希望她成為一個能給這天下百姓帶來光明的明君,可以說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為過。

而太女也确實被她教導的很優秀,她不是一個有着偉略的帝王,但是作為守成之君,絕對夠格

這些年的發展,這風雨飄搖的大廈,也總算是能夠稍微的立起來了,并且逐步地發展。百姓只要有喘息的機會,便會将肆意的生命力傳播到任何一個地方。

但是太女卻遺傳了來自于他母親的多疑,這對于一個臣子來說便是最致命的。

她從未想過自己登地成為帝王,但是周圍的人都在忌憚着她的權勢,良弓藏,走狗烹,全然已經忘記了她是如何拉着拼湊起這個搖搖欲墜大廈。

即使她已經卸下了攝政王的位置,安心的坐着太子的太傅也無法令其他的人對她放下警惕,反而想要将她步入死絕境境,永不超生

“太傅…朕的得了一壺好酒…請太傅品嘗…”

景明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的小把戲,對她,她甚至連謊話都找不好

她從不飲酒。景明依舊是順着她的話來道謝,泛着青的指端舉起那一小杯味道香醇的美酒,便毫不猶豫的咽下。小皇帝阻止的動作都沒有她咽下的速度快,很快,血跡便從她的嘴角蔓延到她蒼白的脖頸,沁入衣領

“快來人啊!…太傅…!景和!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的!我只是試探一下!你要是要喝的話,我不會讓你喝的!你肯定知道這酒水有毒的…你為什麽還喝?…”

“陛下…這是臣為你上的最後一課…咳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臣曾多次告誡陛下要親賢臣遠小人,切勿偏聽偏信…臣留下的所有都将歸還陛下…那夥人的證據也已經為陛下收集好,只需要陛下出面…可以将朝堂的一大毒瘤狠狠的拔出…”

她平靜地安排着自己的後事。

她的面如冠玉,與其他那些滿面皺紋的太傅截然不同,依稀可見,當年游街探花的風姿。但是眼裏的滄桑卻更深重,小皇帝很少見到太傅笑,似乎總是嚴肅地皺着眉的…除了偶然的見到遠方将軍的回信…本朝第一位男将軍,他們妻夫的勢力一文一武,便是讓其他的人忌憚她們的最大原因

雖然她們已經簽了合離書,是誰能保證他們沒有勾結在一起?

“我走之後,望陛下當過寶珠…他只是一介男郎,等待山河無恙,便放他歸家吧…我不進行土葬咳咳…将我火化了,骨灰留給他,讓他帶回北疆吧…自他嫁過來之後,便沒再回過故鄉,這一次便讓她也捎上我…也算是陪他回門了吧?”

她絮絮叨叨的,她對于整個國,他問心無愧,她只是對夫郎虧欠過多。她後來便全是對于夫郎的安排,皇帝的喉嚨幹澀。

“那我呢?太傅!你不管我了嗎?…太傅,我錯了…你快醒過來告訴我,你沒有喝那杯…你是假裝騙我的,對不對?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懷疑你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快醒過來…”

“咳咳…君無戲言…此後的路你便自己走吧…我也累了…”

她停止了呼吸。

等到那具身體被沖進來的親衛蠻橫地奪走時,小皇帝還在不知所措地用力地擦着身上的血跡。

…一定是夢吧,只要再睡一覺,明天再去泰富的府上,便會一切都好了吧?

一定是夢…她再去睡一覺…

“太傅!”

第二日,她便迫不及待推開了那扇冷清的門。但是整個府中已經全然挂上白素。

裏面的人并不因為她是皇帝對她态度有所回轉,往日曾經還帶着她一起玩過的人,都用厭惡的眼光看着她。

府中的火光燃了一夜。最後所有血肉靜靜地躺在了這一方黑盒當中

那個人曾經像一道光一般拉着她的手,拉她走出冷宮的泥潭,擦幹淨她的臉,教她如何成為一個君子,一個合格的帝王…

她跪着在那個方盒下嚎啕大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是已經不會再有任何人輕輕地拉起她,告訴她,沒關系。

因為她不僅僅只是個孩子,她更是一位帝王,最親近的那個人用血告訴她,她的言行舉止影響掌握着無數人的命運,她就像血色的枷鎖,将會在日後禁锢着她,一輩子不會解脫。

*

“将軍冷靜!”

寶珠接到消息,快馬加鞭回到府中時,那一片素白簡直刺得人睜不開眼。

罪魁禍首還在假模假樣的跪下靈臺之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沖過去給了她一巴掌。

而對方只是承諾不語…默默的流着淚。

他想也許他上輩子究竟又多麽作惡多端,才會令他在這一世一次又一次的不斷失去…

但他還不能倒下…他這一回臨時的回到府中,便是已經違抗了軍中軍紀了…在正值緊要關頭…只要等着最後一站,此後的幾十年甚至一百多年蠻人都會元氣大傷…

他還不能倒下,他渾渾噩噩的将那方木盒抱進懷中,随後又向機器一般馬不停蹄的奔向戰場。

小皇帝搶不走那黑色的盒子,最後一次,如同孩子一般的嚎啕哭着。

此後,她便只能做一個無堅不摧的君王

*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結束,回皇都進行封賞的時候,他冷漠地拒絕高位上已然氣質變得穩重的君王一切關于官位的賞賜,他乞骸骨,只身一人,回到闊別幾十年的故鄉。

人頑強的生命力,讓他們可以用幾十年的時間再次繁衍生息一片地區沒有再遭受過敵人的侵擾,早些年的大火燒盡了一切,但是又陸陸續續的起了新房。老宅的位置也是,建起了一棟小木屋,旁邊的田地的青菜綠油油,野花花開得正好。

他拳頭緊握又松開,撫摸了摸了自己不再光潔的臉,捋了一下烏黑鬓角生出的的幾絲白發,自嘲喃喃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然後輕輕地扣響了門扉

“誰呀?”

裏面出來的素衣女子,簡單的用木簪盤了頭發,臉是常年如一日的蒼白,擡眼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頂着烈陽奔跑過來,一半的身軀在屋檐底下的陰影處,另一半在屋檐外受着陽光的熾烤,氣喘籲籲地流着汗垂頭看人的,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主人家…可否…讨杯水喝…”

她笑了,像輕盈的春風。

“寒舍鄙陋,請勿嫌棄招待不周…郎君請進吧”

牆外枝頭的高大的木棉樹上血紅花瓣紛紛揚揚地灑落,遠去的密語,透過緊閉的門扉未曾驚動枝頭翩翩的蝴蝶。

與君初相識,卻是故人歸。

碎碎念

1.  文化荒漠呀,古代的措辭寫的腦袋都禿了

2.  一開始的設想中,女主是死遁,去南方小島的,然後男主功成名就也死頓,最後成為海上的雌雄雙霸?(神經)但是考慮到這這這舟車勞頓女主可能路上就不小心噶了,挨不住…幹脆就安排回發展好的邊關老家,可能偶爾會去南方度一下假,大概

3.  一開始想寫稍微複雜的故事,但是筆力有限,體現不出那種想要的的感覺,所以就給了很多留白

4.  渣女含量好像過高?景明就其實是那種很冷漠的人,心裏面沒有多少位置留給情情愛愛,娶了寶珠,也只是多重因素的考慮,并且正恰好有點喜歡,寶珠是熾熱明媚的,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成長到最後,也是經歷了很多的痛苦,破繭成蝶,找到了自己。其實這個人設在男尊古言的話就很常見,但是用這種梗來寫女尊,感覺還挺新奇。

5.  裏面應該還稍微的提到了兩對副CP沒有怎麽展開寫,分別是景明的雙親,以及寶珠的朋友,他們就是典型的遇人不淑。寫這些的話,腦子裏其實都是看過的一些古言裏面的一些片段,每一個都可以找到類似的。開始還想把親王寫的更加禽獸一點,最後還是算了,只是想一想,沒有真的把夫郎送出去。

6.  寶珠的發小的妻主,景明曾經學堂的同學,也風流多情,看慣了金陵的美色,再一眼看到草原那般肆意的兒郎,便想要收攏在手心,但是膩了這個,又換另外一個。她自認為給足了正夫體面,家裏面那的小侍也從來沒有威脅過他的地位,但她不理解為什麽對方總是悶悶不樂。自從嫡長子被害落進寒潭之後,她的夫郎便對她冷了心,家裏明裏暗裏罵他是生不出雞蛋的公雞,他決心要遠離這個家。跟着将軍,南征北戰,孩子被他托付給一個農家平安的長大。那孩子他遠遠的見過,但是卻沒有相認,他會為他的一生保駕護航,讓他與擁有平穩安穩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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