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初見
初見
露種家的小兒子今年兩歲,正在學說話,這小子長的清秀,虎頭虎腦的,名字也相稱,乳名便叫“虎哥兒”,阮清攸見了就高興。
他雖然現在手頭不寬闊,但是好歹抄書的時候也攢下了些錢,給頭一次見面的紅封還是夠的。
露種哪肯要他的錢,她知道阮家敗落之後,大家日子都不好過,那個死裏逃生的公子不出意外,該當是他們僥幸活命的這些人裏面最最難過的一個。
在此之前,她曾多處打聽過,只是一介白身如何能探聽得到京城頂上那一搓搓人的事兒等她總算輾轉打聽到阮清攸在京城漂泊良久想過去時,阮清攸已被人賣進了泰寧侯府沖喜。
現在他又同季欽出現在了一起,嫂子和小叔子的關系,讓人心中很是忐忑——
公子不着凡塵,如今卻也為了生計開始罔顧倫常,委身與小叔子嗎
雖說瞧面上,季欽也對公子非常不錯,但露種本是阮家家生子,從內宅長起來,見多了這樣的事情,并不覺得季欽是如何準備與公子天長日久,直覺阮清攸成了旁人的玩物而已。
“公子,我雖沒多富裕,卻也不缺錢,”露種不要, “這些你留着傍身,能逃出來恢複良籍,那才是人間的正理。”
阮清攸一聽便知露種是想岔了,但他沒打算現下解釋,一者說來話長,二者來日方長。
季欽同他講過,他已與露種和雲栽講好了,日後就留在這處來伺候他。
總歸露種現在孩子大了,遲早要出來做工,與其在村裏接些漿洗的活,倒不如來這裏,月銀更高,且做大丫鬟總也比漿洗要輕快的多。
至于雲栽,她這些年一直都接散活,粗活,累活,髒活,重活接了不少,雖攢些了些錢,人卻蒼老了許多,如今再把她叫回來讨營生,日子就更好過些。
阮清悠當時感激地看着季欽,想要謝他,卻被季欽面無表情地伸手捏住了他上下兩片薄薄嘴唇, “你若想言謝,那就不如幹脆閉嘴。”
阮清攸想了想,除了言謝,似乎真的沒什麽好說,便當真閉了嘴,給季欽氣的,掉頭就走。
想到季欽,阮清攸不自覺就露了笑模樣。
“不用,你不用擔心我。”阮清攸抱過露種家的虎哥兒, “我現下過的,雖同之前還差些意思,但也不差多少了,你盡管放心就是。”
雲栽從旁聽着沒吱聲,她不像露種,離開了阮府之後就嫁了人,只于竈臺,屋舍之間打轉,她出去看得多,于人情處就更練達,看得出來季欽對阮清攸,應該不是鬧着玩的。
這泰寧侯,指揮使在旁人口中如何如何且不做評判,但是早些年,公子在白鹿書院讀書時,她作為貼身大丫鬟曾季小公子打過幾次交道,知其對公子向來是很好的。
今日中午,露種回家去接虎哥兒,雲栽留在這處,她碰上張院正,不想張院正也還記得她,還同她說了幾句話。
言談之間張院正提及為什麽大除夕的還上門看診,雖言語中聽着是有抱怨,但雲栽聽得出來:張院正對于季欽,尤其是季欽同公子之間的關系其實很滿意。
公子早些年便是由張院正親自看診,那是看在太皇太後的面子上,現在張院正退下來避世良久,還能被人請得到,說明指揮使對公子也是當真上心的。
她忍不住想替季欽說話,便杵了露種一下, “給孩子的又不是給你的,你一個勁兒的拒絕什麽”
“就是,錢是給孩子的,”阮清攸抱着虎哥兒出去,就順手塞到了孩子手裏。
虎哥正是好奇的時候,見阮清攸的荷包上還打了漂亮的絡子,很是喜歡,雖不知道裏頭的是什麽東西,但卻将荷包抓在手裏就不放了。
阮清攸擔心露種從孩子手裏搶了再還回來,便抱着他出了門。
季欽這會兒剛好從房間裏過來,擡頭便看着阮清攸舉着個荷包将孩子抱在懷裏哄的模樣。
說句誇張的,這一瞬間,他連二人日後五年,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模樣都想到了。
雖說他同阮清攸此生不可能有孩子,但見阮清攸這樣喜歡,日後過繼一個,想來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就像舅舅和林焱,不是親生卻猶勝親生。
相信若阮清攸給人做爹爹,一定不會像那該死的季源一樣,大概會溫暖善良,懂得傾聽,懂得教誨,會将小孩養得像他一樣良善,知禮,懂進退,定不會教的像自己這般陰鸷與偏執。
但現下想這些還是太遠了,他看見阮清攸一口一個“舅舅”的模樣,心說:那自己順帶着一道蹭個外甥也不是不行。
但是,季欽眯了眯眼,露種家這小子養的也太壯實了,跟個小石墩子似的,他瞧在眼裏都擔心閃了阮清攸那只盈一握的細腰。
于是便走上前去,将虎哥兒從阮清攸手裏抱過來,說: “來,我掂量掂量。”
阮清攸挺高興的,将虎哥兒小心翼翼的遞到季欽手上, “他還小呢,你抱起來要小心些。”
季欽不以為意,看了看壯實的虎哥兒,又看了看孱弱的阮清攸,挑眉道: “還能給他腰閃了不成”
阮清攸可真不愛聽這話, “哼”一聲, “說什麽話呢小孩子沒有腰。”
季欽不再說話了,他雖然沒被家裏養得像阮清攸那樣仔細,講究,卻到底知道小孩子“腰”不能說,因為腰折便是夭折。
自打确信自己是重生再來之人之後,季欽可真是聽不得這個“夭”。
他此刻心虛,又見阮清攸臉色不佳,便主動走到門廊前,伸手敲了敲木柱,無奈地盯着阮清攸說: “這下好了吧”
阮清攸才又現了笑模樣。
可誰料剛出門季欽就将虎哥兒放到了地上,還振振有詞: “這麽大小子了,又不是不會走。來!下來自己走。”
他個子高,牽着孩子在前頭走,将孩子扯的都跌跌撞撞的,讓阮清攸看了很是心疼,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護着。
周媽媽帶着雲栽和露種出來,便就看見他們三人往前這樣走着,和諧得像是一家人一樣。這樣的情景讓周媽媽在心裏先是長嘆了一聲,心說:也不知道能不能夠看見季欽這輩子有自己的孩子,瞧着是好難了。
旁邊的雲栽看了一眼,心裏出現了一樣的凄涼:也不知道能不能夠看到公子這輩子能有自己的孩子。
三人站在一處,一直等到季欽三人都拐出了月亮門去了另一個小院子,都久久未回神。
而這邊季欽和阮清攸都忙着帶孩子,自然不知道後頭站了什麽人,自然也不知道旁人心裏想了什麽事,只是想到隔壁院落掃起來了好些雪,準備帶着虎哥兒一道過去堆雪人。
虎哥兒年紀小,團出來的球都不圓,很是遭到了季欽的嘲笑。
季欽雖比虎哥兒強,團出來的雪球又大又圓,再多一點卻不成了,堆了半天沒個人模樣。
阮清攸小時大概在府上玩多了,居然能将那雪人堆得像雕塑一樣,很是厲害,看得季欽啧啧稱奇,到後頭見自己辛辛苦苦團的雪球也用不上了,索性跟虎哥兒在一道打起了雪仗,任着阮清攸一道在旁邊忙活。
阮清攸簡直忙壞了,一邊堆着雪人一邊還要看着季欽那個長不大的大孩子,莫要将虎哥兒那個張開嘴就能哭的小孩子給欺負了。
露種,雲栽跟他一起長大,雖說是主仆關系,跟姐姐妹妹卻也差不多了,他是真當虎哥兒是自己的外甥,那決計不能讓季欽給欺負了去。
還好季欽手上是有個輕重的,一直收着力,跟孩子玩的是挺起勁,卻沒惹人哭,觀察了一會兒,阮清攸才放下心來。
待到虎哥兒和季欽頭上都玩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起身招呼二人說: “過來,我堆好了。”
季欽過去看了看,眼睛很是得意地眯了起來看着阮清攸, “我瞧這雪人堆挺好,但這是堆的什麽呀”
明知故問,真讨人嫌。阮清攸看了他一眼,擦過手,背過身去走了。
季欽把虎哥兒扔到一旁又上前去,将阮清攸拉回來,按着他的肩,讓他站在雪人的前頭,稍站了一會兒,輕輕環住阮清攸的腰,将下巴擱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哈出白白的氣,問他——
“你這堆的我,是也不是”
阮清攸點頭,又問他: “你還記得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
季欽點頭, “那時你從旁的班跳到我班上,先生帶着你在書堂上與我們介紹,我那會兒前一夜出去瘋玩兒,正打着瞌睡,睜開眼見着你,人便愣住了:這是誰家小郎君,怎生得這樣好看”
阮清攸卻笑着搖頭,說不是。
“早在我轉到這個班之前,甚至在我還沒有從族學中出來,沒有入學白鹿書院時,我曾邀着家裏人帶我去書院裏看過一次,那時書院正在舉辦蹴鞠比賽。
我看見你,頭上紮着紅綢,胸前挂着寫着你名字的布,身上的賽服是石青色的,上面有游魚的圖案。我在外頭看見你用頭頂着,跳地老高,在周邊所有人的歡呼聲中進了那個球。
當時我心裏其實是忐忑的,因為如果是在書院,那肯定是會有暴露我自己秘密的可能,後來游旌的行為也确實證實了我的擔憂。
但是那時看見你,我就忍不住想,若是我也能夠像大家一樣馳騁在蹴鞠場上這樣意氣風發,這樣萬衆矚目,那該多好。
你知道的,這跟仆婦小厮環繞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所以還未進到山頂的書堂裏,我就決定,我要來書院讀書。”
這話聽得季欽眼熱,但他偏偏要賤裏賤氣地問: “這就是一見鐘情嗎”
沒想到阮清攸非常認真地回答了他, “”不是。在後來的很多個獨處的日夜裏,我想清楚了,我當時喜歡上的并非是季欽這個人,而是季欽他所代表的一種少年郎,一種迥然的環境,一種令人豔羨無比的年少的樣子。”
季欽: “……”
他這話是玩笑話,卻沒想到阮清攸這樣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讓空氣中漸漸彌漫出了一種尴尬。
為了緩解這種尴尬,季欽幹笑着附和了兩聲,成功地讓氣氛變得更加尴尬了。
就在這時,阮清攸突然将手撫上了季欽環在他腰上的兩只手,帶着一點點懷念,又似乎帶着一點點憧憬地開了口, “真正喜歡上你啊,是在……”
季欽湊近了想要聽清一些,他暗暗期待着,簡直不敢想,阮清攸接下來會說的會有多麽的溫情,缱绻,讓他無比沉湎。
屁股墩兒的聲音也就在這個時候傳來——虎哥兒手足無措的蹲在了地上愣了一息,嚎啕大哭。
阮清攸幾乎是立刻抓開了季欽的手,随後拔腿向虎哥兒奔去。
季欽發誓自己這個舅舅是一刻鐘也當不下去了,憑借着身高和腿長的優勢,一把将虎哥兒從雪地拎起來: “小兔崽子,你真會挑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