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謂彌補

所謂彌補

“對不起……”

孟千煜啞着嗓子,難掩心中愧疚。愧疚感快要把他整個人壓死了,他只能死死咬着唇,硬生生地擠出這三個字。

“真的……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

真可笑啊,非要等悲劇已經造成才會令惡人幡然醒悟。

祁杭搖了搖頭,苦笑着,聲音也漸漸回來了。“沒關系,我還是只能說沒關系。明明我一點都不想原諒你,我也想恨你啊,真的快要恨死你了,你知道嗎孟千煜……可是,我媽不是你害死的,她只是太晚了,治不好了。要怪只能怪我,要不是為了供我讀書,她也不用那麽拼命的幹活,把身體搞垮。”

“可是……我連這點小小的心願都滿足不了她,也難怪她一直不肯到我的夢裏來。”

祁杭眼角泛着紅,說出的話就跟掏他的心一樣,疼痛難耐。他緊鎖着眉頭,眼神落寞無比。

孟千煜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臉色慘白,唇瓣被咬出了血,粘在唇上,看起來十分狼狽。

他的身子還發着抖,微躬着背,把臉埋進發絲裏。

後來,祁杭不願再多看孟千煜一眼。他吸了吸鼻子,語氣淡漠道:“你說你讨厭我憎惡我,那就求你繼續這樣。我也不想看見你,我們最好什麽關系也沒有,算我求你,別靠近我。”

“恥笑也好,憐憫也罷。我只求你能一直活在愧疚裏,不得安生。”

這仿佛是祁杭說過最惡毒的話了。

可明明那麽善良的他,卻要承受天大的冤屈。

他也會不甘。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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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煜看着祁杭遠去的背影,他竟想伸手去抓住他。

可是,他太慢了,根本抓不住。

太慢了,他醒悟的太慢了。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最後害了別人的一生。

他站在原地,突然伸出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覺得不夠,他又用了扇着。

到最後,臉上留着朱紅的掌印,嘴角也沁出了血。他卻不覺得痛。

這點痛跟祁杭那些比起來,太不值一提了。

他一遍遍地說着“對不起”,一遍遍檢讨自己的惡行。在最初知曉祁杭過得不好時,他竟還心生快感,暗自得意。

他想,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他想伸手去抹,卻幾乎要被眼淚的溫度灼傷。

等他走出包間的時候,早已淚流滿面。

在許楠的婚禮上,孟千煜站在人群裏,遠遠地看了一眼祁杭所在的方向。

對方并沒有發現他,而是專心致志的看着婚禮流程。

後來,孟千煜永遠都忘不掉那天,祁杭接到新娘抛出的捧花時,臉上是何等的平靜,事後又是何等的無情将捧花丢進了街角的垃圾箱裏。

仿佛情愛與他無關。

他不需要這種奢侈的東西。

婚禮結束後,孟千煜悄悄跟在祁杭身後,跟着他走到了一棟居民樓前。

祁杭穿着一身廉價的西裝,褲子上還有些褶皺,仿佛永遠也熨不平。他站在破舊的居民樓前,樓道裏還堆滿了垃圾,發出難聞的氣味。

這裏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髒亂破敗,可祁杭卻在這裏生活了二十五年。

孟千煜難掩酸澀,他不再躲在暗處,而是站了出來,喊了一聲祁杭。

祁杭聞聲回頭,看見孟千煜的時候他竟有些窘迫,身子僵硬住,說話都不利索。

“你怎麽……在這?你跟蹤我?”

“抱歉。”孟千煜低着頭。

祁杭皺緊了眉,“還有事嗎?沒事就別來這了。”

說完他就要走,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

孟千煜急忙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祁杭!”

祁杭沒有回頭,腳步卻止住了,定在那。

身後孟千煜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都是我的錯,你可以打我罵我怎麽樣都行。我不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讓我幫一幫你。”

說到最後,孟千煜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低越下,全然看不見祁杭的表情。

祁杭冷笑了一聲,不可置信道:“你?要幫我?孟千煜,你以為你是什麽救世主嗎?你想幫我就幫我,想害我就害我,憑什麽?憑什麽我要聽你的。”

“我……我沒有惡意,對不起……對不起,求你不要拒絕我,我真的想幫你,你就當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吧,真的……求你了……我不會再害你了。”孟千煜眼睛閃着淚光,俨然一副哀求的模樣。

“不用了,你離我遠點我就謝天謝地了。彌補什麽的我也不需要,真的,別再出現了,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

說完祁杭就走了,任由孟千煜一人站在原地,渾身發着抖,四肢麻木地幾近僵硬。

他無聲地流着淚,怎麽也止不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孟千煜相信了書上所謂的心靈雞湯。

書上說,彌補一個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完全恢複原來的關系,因為每個人的感受和期望都是不同的。但只要你真誠地努力,對方通常會看到你的誠意并願意給予一定的理解和原諒。

孟千煜想,祁杭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回到公司上班,孟千煜遞給了上司一封辭呈,下個月初正式離職。

有人問他為什麽,明明馬上就要升職了,為什麽選擇離開?

他苦笑着搖搖頭,沒有作出回應。

後來,他帶着一封信去到了祁杭家樓下。夜晚抵達,天亮時才離開。

日複一日,手上的信依舊幹淨整潔,沒有絲毫破損。

但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祁杭。

或者說,祁杭沒有出來見過他一次。

他也不會輕易上樓,不會越過雷池一步。他就站在自己該待的位置,保持适當的距離,安靜地等着那人的出現。

十月的最後一天,孟千煜把信壓在了居民樓前的大樹底下。

幸運的話,它會被人找到。不幸的話,那就消失于風雨中吧。

那天,在孟千煜走後,祁杭從窗戶前走開,邁着麻木的腳步走到樓下,伸手取過那封信。

信封上沒有落款,幹淨地像白紙一樣,可是右下角卻印着一朵小小的花。

信封裏裝着的,是一張入職通知單。

孟千煜把祁杭推薦到了自己所在的公司,給他找了個工作。

祁杭不禁失神。

信封裏還塞了張紙條,祁杭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即是幾行清秀的字。

“你放心,我已經從公司辭職了,你可以安心的去工作。工作上的事會有人來幫你,不必擔心。還有,對不起。”

落款人孟千煜。

祁杭一時心裏五味雜陳,喉嚨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胸口也悶的難受。

孟千煜一直守在樓下的時候,他不是不知道,不是沒看見。

而是假裝不知道,假裝沒看見。

該感謝嗎?可是感恩之情轉瞬即逝。祁杭不知道,他想或許恨意會讓他記得孟千煜更久一些 。

不能做到和解,那就一直恨着吧。

時至今日,他終于承認了自己的恨意,不再騙自己說沒關系。

不再違背自己的本心。

他任由自己去回想那些曾經有關于孟千煜的一切,恨占九成。

還有一成,是什麽呢?

離開荔城的那天,孟千煜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把家裏的鑰匙寄給了遠在首都的父母,關好家裏的電器閥門,收拾了一個行箱子的東西。

走到車站售票廳的時候,前臺工作人員問道:“您好,請問需要買到哪裏的票?”

孟千煜淡淡開口:“臨城吧。”

工作人員善意提醒道:“臨城近來有大暴雪哦,注意天冷加衣,做好防寒工作。”

孟千煜笑了笑,應道:“好。”

從此,山高水遠,他再沒有回過荔城,也沒有再見過祁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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