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第23章 023

蘇玳是一個人過去的,連福春福夏都沒帶。

屋內有些狼藉,蘇玳小心走進去,就瞧見弘晳還那樣挺拔的跪着。

她繞到弘晳跟前,弘晳看見了她,唇角一彎笑了:“福晉怎麽來了?”

蘇玳一言不發的蹲下來,把藏着帶進來的糕點給弘晳吃,怕他噎着,還特地挑了不那麽幹的。

弘晳笑着接過來,把小福晉拽過來,特意給她找了個幹淨的坐處,才叫她坐下來:“皇上有旨,不許任何人接近爺。”

蘇玳倒是很不在意:“妾又不是別人。”

弘晳聽這話倒是很受用,小福晉巴巴的跑來,是很擔心他吧?

其實康熙的旨意一點也不強硬。話說的狠,叫他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滾回去。

換言之,就是随時都可以走。

可弘晳就是自己不肯走。他不想‘想明白’。他就是想的太明白了。才不願意‘想明白’的。

他跪在這兒痛快得很。他也不想‘屈服’。

蘇玳伸手撥弄了兩下弘晳身上的褂子,可惜了,衣裳都濕透了,在這兒卻不能換。

瞧這位爺滿頭的汗,可見在這兒跪着還是很吃虧的。

就是看他神采奕奕目光發亮的,像是很興奮的模樣。

是當衆怼了皇子阿哥一圈,覺得很痛快吧?

弘晳瞧她撩撥自己,忙把那小手給抓住了:“福晉乖,別亂動。”

面上沒人,可遠遠的暗地裏還有人盯着呢。弘晳不想叫人把這一幕傳到康熙耳朵裏。

摩挲着掌心的白嫩小手,弘晳語氣溫柔:“福晉別擔心。爺好得很。回頭爺跪痛快了,自然就回去了。什麽事都不會有的,別怕。”

蘇玳見弘晳誤會了她的意思,卻也懶得解釋,她只管說:“妾不擔心。”

“妾也不怕。妾就是随便來看看,看完就回去了。”

弘晳敏銳的從這硬邦邦的幾句話裏聽出異樣了,他很給面子的把糕點都吃完了,才挑眉望着小福晉笑:“生氣了?”

小福晉生氣的時候,漂亮的大眼睛瞪的特別圓,看着特別的可愛,也十分的有活力。

小福晉賭氣的時候也不愛看他,看他的時候,眼睛裏閃着一簇一簇的小火苗,特別漂亮。

蘇玳帶了幹淨的手帕子來,瞧他額頭上的汗珠子都滾落下來了,幹脆把手帕子丢到他懷裏,叫他自己擦幹淨。

她盤腿坐在地墊上,小小的一團,微微仰着頭看着跪着也不松懈的弘晳,輕聲問:“爺心裏,真的有那麽恨嗎?”

蘇玳不想來的。也并不願意來。

她是要遠着這位爺的,能不接近便不要接近。

可她還是弘晳的嫡福晉。有些事該做,也必須要做。與他站在一起的人太少了,而他的對手太多了,她這個嫡福晉都不來,還有誰會願意跟着他?

她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

弘晳的笑一瞬涼薄:“恨啊。恨之欲死。”她沒問恨誰,他亦沒說恨誰。

怎麽可能不恨呢?

弘晳跪着不挪地方,蘇玳卻怕那白玉杯的碎片紮傷了他的腿。老留在這兒,弘晳也沒辦法挪動,這太累了。

蘇玳就小心翼翼的清理着。

弘晳不許她弄,怕紮傷了她的手,阻止她沒用,弘晳只好自己上手清理。

皇長孫為了他的小福晉,終于彎下了挺拔的脊背。

碎片都被歸攏到一邊去了,蘇玳才認認真真的看着弘晳說:“爺心裏既然這麽恨,那爺就要再狠一些。”

“他們不得翻身,爺才會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弘晳現在幾乎是無差別攻擊。歷史上所有對太子下過手的皇子阿哥,還有那些勳貴大臣們,弘晳應該都攻擊到了。

這裏雖然和歷史上的大清不一樣,但這些人對太子和弘晳也并不友好。

弘晳攻擊他們,他們一定會反擊,甚至會更瘋狂的攻擊弘晳。

弘晳如果不夠狠,被人家踩在腳底下了,那一切就都完了。

她既嫁給了弘晳,自然是指望着弘晳笑到最後的,難道真要去圈禁一輩子嗎?

弘晳想起初見蘇玳時的情景。

一群草原上的塔布囊臺吉公主格格們賽馬,一身紅衣的蘇玳在裏頭太出衆了。

她誰也不讓,竟是定要得第一的。

那樣當仁不讓的霸道氣度,得勝後歡暢快樂的笑容,一瞬間就感染了弘晳。

他的小福晉,得勝心也很重啊。

弘晳摸了兩下小福晉嫩滑的臉蛋:“爺送你回草原,好不好?”

他也就是一瞬間的心軟了。說完就後悔了。

“嗯?”蘇玳沒聽懂,回什麽草原?

半晌後反應過來,送她回草原,是不要她了?

蘇玳這下惱了,拂掉弘晳的手:“好啊。那爺送妾回草原吧。”

“妾回了草原,想如何就如何,自然是自在得很。也不必爺費心了,妾自己就是收拾東西回去。”

小福晉氣呼呼的起身,立時就要走,弘晳忙将人攬住了,也不管有沒有人看着了,忙道:“爺就是想想。福晉別當真。”

蘇玳使勁戳他:“爺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嗎?爺想要妾,妾就得嫁給爺,爺不想要了,那妾就回草原去。妾是揮之即來招之即去?”

她還有些氣弘晳當初的不問自娶。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巴不得把弘晳的胸膛給戳爛了。

這位爺的這張嘴,太欠了。

弘晳卻特別高興:“爺就知道你不想走。”

蘇玳懶得理他。她是不想走嗎?能走早走了。不過困住了走不了。

可要是這麽被送回草原,她也生氣。

“你身上好熱,別抱我了。你好好跪着吧。”弘晳得罪了她,蘇玳沒好氣的說話。

叫她瞅着機會溜出來了,蘇玳絕不逗留,提着裙擺就毫不留戀的離開了。

弘晳跪坐在當處,悶頭笑了一場。

小福晉這麽一來,說了幾句話,逗了她一回,弘晳心中郁氣散了大半。

恨是真恨,但這會兒也不上頭了。

弘晳也不打算虐待自己了,跪痛快了就起身,他膝蓋沒什麽大事,小福晉人小,他緊走幾步還能追上去,但他也沒去追,意味深長的笑着,瞧着小福晉提着裙擺跑遠了。

欣賞夠了,才出了屋子,到了拐角處,拎出三個小孩兒來。

弘晳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三個小孩兒:“誰領頭的?”

弘旸弘晉兩個一起看向十八阿哥胤衸。胤衸滿臉茫然。

衆人散去沒多久,屋裏安靜得很,沒多久弘晳就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三個小孩兒還知道收斂腳步悄悄過來,但弘晳自幼習武,目力耳力皆是過人,三小孩兒特意壓低了聲音說話,也還是叫弘晳聽見了。

他們來的比小福晉還早些。

也沒人敢攔着。弘晳倒是不介意被他們瞧去了他和小福晉的恩愛。

他慢條斯理的收起小福晉落下的手帕子,又問了一遍:“誰領頭的?”

弘旸弘晉先搖頭:“不是我。”

胤衸慢了一步,卻将懷裏揣着的小茶壺拿了出來,獻寶似的遞到弘晳跟前:“我從額娘那兒取來的酸梅湯,你解解渴。”

按說弘晳是侄兒,可十八阿哥卻像看待哥哥似的,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叔叔。

瞧着小十八亮晶晶的眼睛,弘晳含笑接了,又撫了撫他的額頭:“天熱,十八叔不該來的。若中了暑氣生了病,就要吃十八叔最不喜歡的藥了。”

看着弘晳将小茶壺裏帶着冰意的酸梅湯飲盡了,胤衸高興地很:“我擔心你啊。我跟額娘說了,想來看看你,額娘答應我了。”

人都說大阿哥脾氣不好,可十八阿哥卻覺得大阿哥特別好,待他也很溫柔,他喜歡跟大阿哥一起玩。

聽說大阿哥被汗瑪法罰跪了,十八阿哥擔心,一定要來看看的。路上瞧瞧過來,就遇上了也是偷偷過來的弘旸弘晉兄弟。

弘晳挼了挼十八阿哥的腦瓜子:“反正你不許生病。”

胤衸這麽小,跟弘旸差不多大。他的阿瑪怎麽可能對幼弟沒有疼愛之心呢?

是瑪法不許阿瑪跟幼弟們接觸罷了。

有心人作祟,十八阿哥上輩子病得蹊跷,卻叫皇太子一頭栽了進去。

那麽多的罪名在皇太子的身上,再加一條不友愛兄弟,更遭瑪法的厭惡了。

這回有他在,看誰還能害了十八阿哥。

弘旸弘晉伶俐些,弘晳無法無天,兄弟倆也有點有樣學樣,有點調皮。

弘旸悄悄帶了一份肘子過來,結果紙袋漏了,弄了一手一身的油。

弘晉年紀大一點,帶了包的嚴嚴實實的奶饽饽過來,甚至還有一小碗熱乎乎的奶茶。

弘晉甚至還偷偷塞了藥膏給弘晳:“大哥,膝蓋疼吧?一會兒擦擦。”

弘晳接了藥膏,吃了一個奶饽饽,喝了一口奶茶,但嫌棄那肘子,一口沒吃。

在十八阿哥和弘晉亮晶晶的目光裏,在弘旸委屈的目光裏,弘晳将李固叫進來。

弘晳指了指眼前這三個:“叫人來,把這三個拎回去。這個時辰,他們該在書房讀書的。跟教書的師傅們說,今日課程,再加三倍。念誦二百四十遍,抄誦一百遍。不完成就不許他們睡覺。”

“爺看你們就是太閑了,什麽事都摻和。快滾回去讀書。”

弘旸弘晉兩個立刻哀嚎,十八阿哥都快哭了。他們是有晚課不假,但是大阿哥這也太狠了呀。

弘晳毫不心軟,只摸了摸胤衸的腦袋:“乖哦。”

目送三個人被太監宮女簇擁走,弘晳這才施施然離了這裏。

他身上的衣裳汗透了,穿着也不舒服,也不能這個樣子去面聖。

他便叫李固跟着,去更了衣,才去找他瑪法。

本來餓着,結果叫送溫暖的幾個人一來,他也吃飽了。便不另外叫膳了。

院子外,親王貝勒阿哥們還跪着。

更衣後的弘晳特意炫耀般的到伯伯叔叔們面前走了一圈,而後才進去見康熙了。

他在外頭候着的片刻功夫,已經很明顯的感受到落在背後咬牙切齒的目光了。

弘晳愉悅勾起唇角,拉足了仇恨值,才進去了。

康熙看見他來就頭疼。

“又來找朕做什麽?”方才宴上沒吃好,康熙剛用了一點飯食,這會兒正是見過大臣後歇息的時候,本來打算養養神,結果弘晳就來了。

康熙又不能不見他。只得揉着額頭見了。

“孫兒害怕。”弘晳一來就要跪下,康熙即刻就免了。

方才跪了那麽久,難道還沒跪夠?

聽了這話,康熙怒極反笑:“你害怕?”

這猴頭似的混世魔王,他能怕什麽?心裏雖這麽想,但也不免還是有些擔心。

這孩子長這麽大,還沒說過這個話。

弘晳站在那兒,滿目柔弱愁緒:“是啊,瑪法,孫兒害怕。瑪法不肯廢了阿瑪,可是伯伯叔叔們個個都是能幹的人,誰不想做瑪法心尖尖上最喜愛的那個兒子呢?”

“要是以後伯伯叔叔們在瑪法跟前說阿瑪的不好,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惹得瑪法厭棄了阿瑪,将來又要廢了阿瑪的太子之位怎麽辦呢?不若,還是現在就廢太子吧。”

康熙現在聽見廢太子三個字就生氣。

他抽出身子底下的坐墊就扔了過去:“滾滾滾!給朕有多遠就滾多遠!朕不想再看見你了!”

弘晳裝腔作勢,無辜賣慘:“瑪法,明日孫兒還要陪着瑪法一同随行去平山堂呢。”

“滾!”康熙不想說第二個字。

弘晳應是,退出去的同時,伴随着身後被砸出來的數個坐墊。

他這話,把康熙氣狠了。

他慢吞吞的走,就聽見裏屋康熙吩咐:“叫那幾個混賬滾進來跪着!也別起來了,再多跪兩個時辰。跪到深夜。”

弘晳加快腳步,走了。

他就是來火上澆油的。

康熙傳旨叫常泰回來的消息他知道了。

前頭幾個成年兒子,四個親王兩個貝勒,這爵位份量重的很。這裏頭還有幾個交好的。

反觀太子這邊,勢單力薄。

皇上如今想要扶持太子了,自然是聽不得廢太子三個字的。

親王貝勒想要沽名釣譽謀取私利,只能用皇太子來牽制。

赫舍裏氏一族中,最好用的便是常泰。皇上自個其實也怕啊。

怕親王貝勒勢大。弘晳大搖大擺的去上眼藥,皇上罰跪親王貝勒們,是給他們父子出氣嗎?

壓根不是的。

皇上是在借他們的事,打壓這幾個兒子罷了。

皇上想要一把刀,弘晳不介意做這把刀。

回去之前,弘晳先去瞧了胤礽。

李佳氏識趣,借口累了先去歇着,就去了內室,将空間留給父子兩個單獨說話。

對上弘晳擔心的眼神,胤礽微微含笑道:“孤沒事。是知道你忙完了會過來,才特意等着你的。不是睡不着。”

弘晳哼了一聲:“那兒子要是跪一晚上不過來呢?”

“你會傻的跪一晚上麽?”

胤礽難得揶揄他,“你福晉都去瞧你了,你還能忍得住跪一晚上?”

“聽說,你還去了皇上那兒,又叫直親王他們多跪了兩個時辰?”

弘晳卻沒笑,難得有些沉郁:“阿瑪,我又替你做主了。”

胤礽笑得柔和慈愛:“是孤準你做主的。當初不是就同你說過麽?任何事,任何想法,你可以自行做主。”

“你不用有什麽負擔。”

兒子長大了,不好随便再摸頭了,可瞧着兒子這個樣子,胤礽還是手癢,沒忍住過去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胤礽說:“孤從小被立為太子,從有記憶起,孤就是太子。皇上怎麽說,孤就怎麽做。他們要求,孤成為古往今來最完美的皇太子。不可以說不,也不可以中途退出。”

“今日你說出的這些話,孤一輩子都不能說。可你說了,孤聽見廢太子三個字,竟覺得心頭一陣輕松快意。孤當時就想,原來還可以這樣啊。大不了就不做這個太子了。這樣一想,孤便覺豁然開朗。”

弘晳輕聲說:“兒子以退為進,并非真的不想阿瑪做這個太子。相反,兒子想阿瑪穩穩當當的坐在太子之位上。”

“孤知道。”胤礽輕笑道,“不過這個話以後可以多說說。廢太子,孤喜歡聽。今兒人還不夠多,以後人多,可以再說。”

弘晳也笑了:“阿瑪最懂兒子了。”

“孤當然明白你,”胤礽凝視弘晳,“你心性堅韌,遠在孤之上。”

大兒子有時候成熟穩重,滄桑老成到完全不像十七歲的少年。胤礽時常這樣想,卻沒有将這話說出來過。

弘晳不多談這個,他說:“阿瑪,舅公要回京了。”

胤礽神色肅然:“舅舅此次回來,怕再難出去。往後千難萬險,孤與你,一定要護他周全。”

弘晳也是這樣想的。

他不但要護常泰周全,還要護着常泰得到他該得到的一切。讓他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展現和運用。

赫舍裏氏出了一個索尼,怎麽就不能再出一個常泰呢?

如今和往後,都不會再有輔政大臣了,但位極人臣的重臣,常泰這樣的能臣值得。

外戚弄權,是掌家的家主不妥。從前赫舍裏氏以索額圖為尊,往後,該以常泰為尊才是。

胤礽不好熬夜,弘晳與他說過幾句話,就跪安了。

他打算回小福晉那裏。

路上趙凜悄悄報與他:“爺,人送回來了。”

弘晳眸光閃了閃,哦了一聲,就沒做聲了。

趙凜沒得到弘晳的話,也沒再說什麽了,悄悄退出去。

再往前就是後宅了,他不跟進去了。

若主子有吩咐,會叫李固來尋他的。

到了小福晉門前,就是李固貼身伺候弘晳身邊了。

此時夜都深了,小福晉的屋裏燈都熄了,可見是睡了。

弘晳挑了挑眉,走的時候瞧她是生氣了,這就嬌上了,不等他了?

福春在外頭候着,還攔他:“爺,福晉睡下了。福晉說,怕伺候不好爺,請爺別處安歇吧。”

李固一句斥責就要出口了,被弘晳給攔住了。

李固只得低聲道:“你糊塗了!主子要進去,你也敢攔着!你不要命了!”

福春從前也在弘晳身邊伺候,是正院的大宮女。如今到了福晉身邊,怎麽連規矩都不顧了?

福春欲哭無淚,她也很難啊。這話又不是她想說的,是主子逼着她說的。

她雖說從前是主子爺的侍女,可都已經跟了福晉了,那自然是福晉的人了。她還是要聽福晉的話。

弘晳卻覺得福春不錯:“你聽福晉的話,這很好。”

他就希望給過去的四個侍女以小福晉為尊。這種時候,規矩算什麽,小福晉自在最重要啊。

至于小福晉說不叫他進去,他就真的不進去嗎?

還不是随他的心情。他想進就進,又豈是小福晉一句話攔得住的?

不過今兒,弘晳不進去了。

弘晳想起方才趙凜說的送回來的人,福春在這裏,他也沒有多說,只吩咐福春:“好好照顧你們主子。爺就不進去了。跟你們主子說,過兩日爺帶她出門,去見個人。”

弘晳擡腳就走了。

福春送了主子爺走,才松了一口氣,進屋去複命。

蘇玳雖熄了屋裏的燈,但那是做樣子,她也不可能真的睡得着。

話是說出去了,可那位爺的脾氣那樣,福春還真不一樣能攔得住他。

蘇玳就怕福春攔不住,一直在屋裏擔心呢,見福春一個人進來了,外頭又沒了聲音,她還有些不放心:“如何了?”

福春說:“主子爺走了。說請主子好好歇着,讓奴才好好照顧主子。說過兩日,再帶主子出門去見個人。”

蘇玳疑惑:“見人?見什麽人?”

福春道:“這個主子爺不曾說起。”

蘇玳也不管那個了,就問福春:“爺是不是去了王氏那?”

她這兒天天伺候這位爺,就算不親近,那也是挺辛苦的,王氏那兒跟着出來了,他卻一回也沒去看過,就權當沒這個人似的。

她今兒借着生氣,從那邊甩臉子跑出來就想好了,能把他攔住,想來爺們晚上耐不住寂寞,肯定會去找王氏的。

王氏還算恭謹安分,之前也得寵的,碰不碰的,也就那麽回事。

蘇玳拿得住自己嫡妻主母的身份。侍妾身份着實太低,蘇玳也不怕王氏蹦跶。

福春卻說:“爺沒去王氏處。爺回了前院,是獨個在前頭安歇的。奴才叫人悄悄瞧了,王氏那邊是等着爺在前院歇下了,那燈燭才滅的。”

蘇玳的盤算,不會與王氏說明。

但王氏心裏頭,也不是不盼望的。只是盼來盼去,都是一場空。

福春這心裏頭就想着,還是她們嫡福晉年紀太小了,如今尚且未侍奉大阿哥。

嫡福晉也是個賢良的,人又好又溫柔,還總想着側福晉和侍妾們,若換個別人來,自己不能侍奉,怎還會管別人的死活呢?

是巴不得一個人霸占着爺們才好呢。

福春現在心裏就盼望着,福晉快快長大才好。等真正侍奉了爺,那後院才能真正安穩呢。

蘇玳斜倚在床榻上,心裏疑惑漸深。

她一直不信弘晳的話,也就沒問過福春幾個丫頭。

可弘晳竟這樣守得住,成婚前她不管,成婚後這小半年,弘晳是當着一次別人屋裏都沒有去過。

哪怕她還不能……他也是自個兒克制着忍着,從來不去找別的女人。

有時候親她,瞧他都憋得一頭汗了,這人也是咬牙緩着,不會強迫她欺負她。

他又不是和尚,倒是把自己活得跟個出家人似的。

他不清心寡欲,撩撥她的手段比比皆是,偏偏最後總能剎住車,有時候連蘇玳自己都替他難受。

若弘晳真沒碰過那幾個,他跟前的這四個福能不知道麽?

可她們卻從未提及過。而弘晳又一口咬定沒有碰過董鄂氏她們。

蘇玳問福春:“爺從前偏寵王氏些,爺待王氏是怎麽個光景?你說與我聽聽。”

福春不大想說,但主子問話,她不能不答。

只能不偏不倚的道:“福晉未來時,一個月上,王氏是侍奉爺最多的。自王氏伺候爺開始,她的賞賜就是幾個侍妾裏最多的。每次她去,爺就會睡得晚些。”

外頭都傳言大阿哥身邊侍妾王氏最得寵,甚至越過了側福晉董鄂氏。

這些事,外頭都知道,福晉嫁過來這麽久了,肯定也是知道的,福春卻不想同主子說這些,怕她們主子聽見這些不高興。

福春又接着說:“可這都是從前的事了。自從福晉來了,主子爺心裏眼裏,就只有福晉的。”

福晉一來,王氏就失寵了。至于側福晉和另外兩個侍妾,那就更是冷落了。

見福春着急,蘇玳倒笑了:“既這麽得寵,她怎麽沒孩子?”

這個福春也不知道,她是守規矩的大丫頭,不敢妄議主子是非,還是蘇玳再三鼓勵,福春才道:“侍妾的孩子,身份也不高。主子爺一直拖着不大婚,府裏誰先有孩子都不好。奴才想,主子爺定是想先要嫡出的孩子。”

蘇玳心裏啧了一聲,看來便是他從前跟前的大丫頭,也并不全然知曉這些事。

這位爺神秘得很。

他哪是想先要什麽嫡出的孩子,瞧他那個樣子,怕是一個孩子都不想要的。

王氏原先得寵,弘晳給她賞賜和寵愛,一路寵了這麽幾年,自打她大婚進來,王氏就失寵了。

這女人沒孩子,在她跟前也是謹守侍妾的本分,可一個得寵了幾年的女人,甚至隐隐風頭都要超越側福晉董鄂氏的女人,會一直這麽老實嗎?

哪怕那寵愛是假的,她應當也會很想要再度輝煌吧?

這一夜,沒弘晳在身邊攪和,蘇玳踏踏實實的睡了一整夜,清早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被熱醒,還多睡了兩刻鐘。

康熙既有心打壓皇子阿哥,又要扶持太子,心裏本就不滿八貝勒借戶部交還賬目的事與雍親王争鋒。

八貝勒如何弄虛作假争鋒逞強他不是很在意,可弘晳那一句,八貝勒沽名釣譽,收攏了江南的民心,令康熙十分的在意。

這天底下的民心士心,都只能是皇上的,是帝王的。什麽時候輪到一個皇子收攏民心了?

國惟一主。

康熙畢生都在為此而努力。

八貝勒的差事叫撸了,康熙要給他長個記性,若改好了,自然可再用,要是改不好,老八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離開南京前一日,弘晳帶着蘇玳出門逛。

弘晉弘旸聽說弘晳要出門逛,就去找十八阿哥,撺掇他去找弘晳,叫弘晳也帶上他們。

弘晳平日裏疼愛十八阿哥得很,這會兒年歲相當,也就顧不得什麽叔侄了,倒是處成了兄弟了。

弘晉弘旸怕被弘晳罵,只敢撺掇十八阿哥去說。

十八阿哥還沒來呢,弘晳那邊就得了消息,叫人把弘晉弘旸兄弟倆帶走了。

胤衸身體弱,外頭天氣熱,自然是不能叫他跟着出門受累的。

弘晉弘旸兄弟倆果真被罵了一頓,倆人沒了法子,求到蘇玳這個嫂嫂這裏來。

正巧弘晳在這兒呢,叫弘晳聽見了,又是一頓罵,親自叫人盯着兄弟倆加功課去了。

“爺怕熱着十八叔,不帶十八叔去。也不帶弘晉弘旸去,卻要帶着妾出去。妾難道不怕熱麽?”

夫妻倆就分居了那麽一夜。第二夜蘇玳故技重施,再叫福春攔着,福春就攔不住了。

她生氣也沒用,弘晳總有法子叫她破功。

蘇玳這話倒也不是随口調侃,外頭還真是有些熱的。

京城九月裏怕沒有這麽熱,南邊卻還是熱得很。

這麽熱的天出去見人,什麽人這麽要緊,非得她一塊兒去見呢?

“爺給你遮着,不叫你熱。”許她穿着清涼些的衣裳,還親自給她打了她鼓搗出來的遮陽傘,馬車裏冰鎮着果汁奶茶,出門坐車,到了幽靜宅子裏一路都是冰供着,也并不是那樣熱。

有名的席面都是叫到宅子裏來的,不叫她抛頭露面,也不會在外頭人擠人的生熱。

到了地界,蘇玳就更好奇了,走進去的宅子曲徑通幽,從游廊往外看,花園很美。

她又追問弘晳:“爺究竟要妾來見誰呢?”

弄得這麽神神秘秘的。

弘晳勾唇正要答她,忽而瞧見那邊過來的人,眸光一瞬就亮了:“表舅。”

表舅?

蘇玳順着弘晳的目光看過去,竟是個和弘旸差不多六七歲的小男孩。

模樣周正,看穿着打扮也是很好的。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但表舅……莫不是赫舍裏氏家裏的孩子?

這輩分……難不成是索額圖的孫子麽?

可索額圖的孫子,怎會在南京呢?

綸布走到弘晳跟前,給弘晳行禮,規規矩矩大大方方地道:“大阿哥好。”

弘晳給蘇玳介紹。

原來這是噶布喇的長孫。是常泰的長子綸布。

弘晳叫蘇玳:“福晉也該喊他一聲表舅。”

瞧着笑眯眯的給她也行過禮的綸布,蘇玳毫無負擔的喊了一聲:“表舅。”

引着綸布進去後,弘晳就笑道:“爺和福晉是晚輩,來接表舅回去。這頭次見面,表舅怎麽不給侄媳婦見面禮呢?”

綸布不甘示弱,也笑道:“大阿哥把我丢到福建好幾年,就出生的時候見過阿瑪一面,時至今日才來接我,大阿哥怎麽不給我賠禮呢?”

弘晳捏他的臉:“牙尖嘴利。也不知這幾年你跟誰學的。噶禮就是這麽教你的?”

綸布嘿嘿一笑:“噶禮大人沒空教我。我都是跟着姚法祖大人和施世綸大人的。”

姚法祖是姚啓聖的孫子。施世綸是施琅的次子,任南京知府。

蘇玳在旁邊聽着他們舅侄你來我往的說話,心裏滿心都是疑問。

皇太子在被廢的時候,索額圖及其子孫都已被嚴懲過了。

康熙親征噶爾丹,噶爾丹被剿滅後,其中所立大功的噶布喇長子常泰在歷史上也失去了他的記載和痕跡。

很确信是受到了太子的牽連。又或者說,是受到了索額圖的牽連。

更可以說,是被康熙所打壓了。

噶布喇的長子非常能幹,在歷史上的記載卻很少,這肯定是不太正常的。

普遍認為,因為太子數度廢立,且最後即位的人是雍正皇帝,有關太子英明神武,有關赫舍裏氏一族厲害出衆能幹的人物的記載,被抹掉了很多。

因為索額圖參與了許多的事情,他的事多方面在康熙年間有記載,已經不好抹去。

而康熙晚年,被太子所謂傷透了心,為秉承皇考意志,将所有觊觎皇考權位大臣的記載抹掉,是繼任者對先帝的‘尊重’及‘維護。’

甚至是被先帝默認的。

常泰留下的痕跡非常少。他的弟弟常海也一樣。

綸布是在噶禮案中出現過的。常泰不知如何死後,噶禮被告發貪/腐,查抄噶禮時,發現他收養了常泰的長子綸布。

這事報上去,康熙震怒,噶禮嚴懲,綸布被處死。

什麽樣的深恨仇怨,讓康熙将常泰絕後,将綸布處死呢?

康熙可一向是标榜自己仁厚的。

在這裏,常泰不曾出事,赫舍裏氏一族只是沉寂。

噶禮也好好的做他的兩廣總督。綸布怎麽還是送到噶禮那去了?

聽這話音,還是弘晳送去的?

一塊兒用了膳,弘晳跟綸布說:“你阿瑪回京了。爺接你回去。”

綸布問:“是見一面,還是這回就不走了?”

弘晳微微勾唇:“回去就不走了。送你回府上,就在府上住着,你自己家裏,以後就不必再出去了。”

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弘晳去瞧過,很怕這孩子會因為太子之位的争鬥又沒了。

他找阿瑪談過,又和舅公常泰談過,這孩子滿月後就被送走了。

送去噶禮那裏,噶禮與舅公常泰是生死之交,這孩子只有在噶禮那兒才最安全。

他實在是怕瑪法又因遷怒赫舍裏氏将這孩子殺了。

直至常泰這回奉旨回京,這孩子也平安養到了六歲,弘晳覺着,可以将綸布接回京中了。

往後風雲變幻,把孩子放在京城護着,比在外頭好些。

若南京兩廣福建這裏出了什麽事,他們鞭長莫及,恐怕不周全。

能回家了,綸布很高興,但想到回家後,就見不到這幾年陪在他身邊的夥伴還有對他極好的兩位大人,還有夫人們了。

綸布就有些失落:“那我能将奶娘帶回京麽?我什麽時候能回來瞧姚大人和施大人?”

弘晳微微一笑:“這個爺不做主。爺和你阿瑪說了,先送你回京。回頭要接誰,你和你阿瑪去商議。回頭想見誰,你也問你阿瑪去。爺不管這個。”

綸布嘟囔:“我看你就是嫌麻煩。你要是真不管,幹嘛連我的飲食起居都要過問,還要把我接到這兒來。那我回去,是和大阿哥一起麽?”

綸布從小被送出來。

長大點後,就不懂自己為什麽會被送出來,見不到額娘和阿瑪。

孩子哭過鬧過,但沒什麽用。

兩年前,弘晳悄悄去過一趟福建,和他說了他阿瑪在西北的事,綸布就不鬧了。

赫舍裏氏一族不易,他小小年紀,成日在福建跟着漢臣們混,不知道這些。這是長大後頭一次聽見滿洲勳貴與皇權之間的争鬥。

哪怕只是寥寥數語,也足夠綸布謹言慎行不再計較了。

他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自然就養成了這樣的性子了。

弘晳說:“跟着我們太顯眼了。為保萬一,爺會叫人先送你回京。禦駕走得慢,你先回去也好。”

綸布昨兒夜裏才被送到這兒來,沒怎麽休息好,小孩兒這回心定了,該問的也問了,吃了飯,就踏踏實實睡覺去了。

弘晳帶着蘇玳一塊兒去送了小表舅回來,本要進屋去,游廊上風涼,蘇玳就在美人靠上坐下了。

弘晳站着瞧她。

小福晉輕輕揚着下巴,眸中光亮宛若那湖水中碧波粼粼之光:“爺瞞了妾不少事吧?”

弘晳福身,把手撐在欄杆上,把小福晉圈在自己的領地裏,将整個高大身影疊在她嬌柔的水影中:“這不是帶你來瞧了麽?”

“這兒是爺的別院。前年置下的。你喜歡,爺送你。”

“那妾就不客氣了。”

蘇玳深深望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目。

這個男人算無遺策,運籌帷幄,他實在是很聰明的審時度勢,這僅僅給她看的吉光片羽,這裏頭露出的冰山一角,都足夠讓蘇玳目不暇接了。

你還有什麽瞞着我的?

尚未出口的一句疑問,被俯身的男人堵在唇齒之間。

弘晳傾身吻了上來。這句疑問裹挾着熱意滾回了蘇玳的心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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