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青驚訝
第24章 長青驚訝
就說範氏這人無利不起早吧,許杏都有點佩服她這見縫插針的本事了。不過比起趙氏的萬事憑心情,想一出是一出,範氏就顯得理性得多了。其實自私算計不是最可怕的,畢竟她講得通道理。
許杏就笑着說:“那敢情好,等我弄起來了,忙不過來的時候一定請您幫忙幹活,您可別嫌累。”
長青就低了頭,挑着嘴角輕笑。範氏說的是“給你操持”,到了許杏這裏就是“幫忙幹活”了,這小丫頭,也不傻啊。
範氏嘴角抽了抽,答應着:“不嫌累不嫌累,都是一家人嘛。”
這個話題暫時被許杏糊弄過去了,她把一百斤澱粉送到劉老板那裏,就又回到了歇業狀态。
中秋是個大節日,進了八月裏,親戚朋友的就都走動起來了。範家人口少,親戚裏頭也就是兩個女主人的娘家和範家本家的一些人家。這些事情怎麽安排全由金氏做主,趙
氏原本就摸不到門,又有了饴糖那事兒,更是被徹底邊緣化了。
“範大叔不回來過中秋嗎?”金氏把長青叫到堂屋去商量過節送禮的事兒,商量完長青也沒回屋,反而來找許杏了。說起家裏要準備過節,許杏就問了一句。
長青尚且稚嫩的臉上一片淡漠:“當是不回來的,之前走的時候說好了過年會回來。”
許杏知道這是長青不樂意談到的話題,便掠過去:“那範大哥找我有什麽事?”
長青便看着她問:“你之前說,把要給我的分紅都給我攢着了,那……我可能取用一些?”
“嗐!我還當是什麽大事呢,當然能了,你要全拿去嗎?”許杏立刻轉身,從她的幹草堆一角拉出個舊錢袋,正是金氏給的那個。
“我也沒個帳本,只好每次得了錢就數出你的放在裏頭,不知道你這就要,還沒來得及給你都換成銀子呢。”許杏提着沉甸甸的錢袋,轉身跟長青說。
長青卻沒有馬上伸手,而是皺緊了眉頭,滿臉不快。
他當初留下許杏,是一時的恻隐之心,許杏說他于自己有恩,他雖不時時刻刻以恩人自居,但從沒覺得有什麽對不起許杏的地方。這半年時間裏,他們接觸得多了,他也以為自己拿許杏當友人相處,可是看着衣着幾乎可以稱得上破爛的許杏毫不猶豫的從幹草堆裏拉出錢袋來給他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十分愧疚。
許杏雖然托庇于他,卻對他一片赤誠,而且,她在草堆裏睡了半年,自家對她并不好。
“怎麽了範大哥?這些錢我估摸得有四兩多銀子,你數數看?”許杏不知道他怎麽又不高興了,就把錢袋往前送了送。
“不必了,我自是信你的。”長青有些慌亂的接下錢袋,“那個,我去找奶奶商量個事。”
許杏卻不同意:“範大哥,咱們還是數一下比較好,人都說‘親兄弟,明算賬’呢,咱們還得合作好幾年呢,不差這一會兒功夫。”
她越這樣一派坦蕩,長青越覺得羞愧不安。可是她說得有道理,長青只好撩了袍角坐下來,和許杏一起數錢。
這裏頭有劉老板給的二兩碎銀子,長青也知道,剩下的銅錢一共是兩千三百四十一文。許杏數完,拍拍手道:“我已經把你說的那個饴糖的一百文錢扣下了,這些就是你的。本來我還想着過了中秋,收上來紅薯,趕在我作坊開張前先給你五兩銀子的,這現在要,沒有湊出來。”
長青的心緒被吸引到銀錢上來。他真沒想到能分給他四兩多,原以為能有二兩就差不多了。他又問了一句:“你說的是給我三成吧,不是一半?”
許杏笑笑:“不是一半,不過可能比三成多一點,三分之一吧,三成不大好算。”
“這紅薯的加工确實大有可為。”長青被震驚了,“你一個小姑娘,人單力薄,紅薯材料還不穩定,就能攢下這許多,若是人手充裕的大作坊,大量加工,這收益……”
“這回相信我的話了吧?”許杏很高興他能看出其中的價值,“這紅薯真的是個好東西,還有啊,地裏出什麽就直接賣永遠是最不掙錢的,加工了就值錢了。當然啦,這些也都不難,多種上幾年紅薯,肯定也有別人能想出來的。”
長青已經很久沒有回想從前了,可是拿着這個沉甸甸的錢袋,他卻忍不住想,如果他早就知道這些加工法子,他治下的百姓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窮苦,那些因為極端的貧窮而生出的悲劇是不是就會少一些。
他一直覺得自己清廉公正,勤勉務實,為官一任可說是問心無愧,現在他卻不敢這樣想了。
讓百姓日子富足起來,才是為官之人的最大職責。
他是失職的。
這個認知讓他冷汗涔涔,一時竟有些魂不守舍。
“範大哥?”許杏覺得不對,連忙晃晃他的胳膊,關切的看着他,“你怎麽了?是哪不舒服嗎?”
長青回神,眼光落在許杏的臉上,深吸口氣,認真道:“多謝你。”
許杏覺得他好像不是在謝這幾兩銀子,但是也不好深究他的心思,便搖搖頭:“咱們早就約定好的,不需要謝啊。”
長青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錢袋放在書桌上,盯着它沉思了許久。
其實他對許杏并不好,對許杏的感恩,他受之有愧。
許杏破舊的衣裳和爽朗的笑臉對比那麽明顯,他卻從未注意過。
一地幹草上面鋪個舊單子就算床了,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做着那麽沉重的活計,卻只能在那裏休息。
他見過她拿幾文錢去買粗毛牙刷和青鹽,卻沒想到,那是她給自己買的唯一的東西——許杏做新內衣的事兒他是不知道的。
他們家人拿許杏當勞力,當搖錢樹,卻沒真心當自家晚輩。
想起許杏明亮的眼睛,他知道,許杏一切都明白,卻不說破,甚至可能也不在意。
她顯然是在等着離開的那一天。
長青握緊了拳頭,站起身來,将來是将來,現在他不能虧心。
到了堂屋,金氏便問:“怎麽,許杏手裏有沒有錢?”
長青便拿出那個錢袋,道:“她也沒多少,我看着她拿的,說是還要留些本錢,給了我兩千多文。”他把那塊銀子放在了枕頭下面,在金氏這裏沒說實話。
“哦?她掙了這麽多?我還想着她買了碾也就該沒錢了,一二兩銀子呢,沒想到她還有,真是小看了她。”金氏收了這些錢,把錢袋還給長青,“這錢我都給你攢着,明天我就去置辦中秋節禮,你好送去給先生,剩下的就留着你考秀才用。”
“奶奶,我還有一件事兒求您。”長青把錢袋捏在手裏,半低着頭,“我看許杏一直睡在草垛裏,這也不像個事,奶奶,能不能給她踅摸張床?”
他沒法說給許杏打張新床,那太貴了,金氏根本不可能同意。
金氏倒沒有一口回絕,只是道:“也是,既要用她,總得讓她過得舒服些,沒得又要馬跑又要馬不吃草的。不過新床金貴,等閑人家也沒有賣床的,等我去打聽打聽吧。”
許杏把錢給了長青,倒沒覺得多不舍,只是坐在“床”上的時候才發現,錢袋忘了讓長青放下了。
範家打算怎麽過中秋,怎麽跟親戚朋友禮尚往來,許杏都不太清楚。只是兩天後,範氏帶着羅家姑父一起,送了一張小的木頭床來:“這是我家他小姑出門子以前睡的,先給許杏用着吧。”
許杏說不想要是假的,可是範氏送來,許杏就心裏犯嘀咕,不知道要拿多少錢。
金氏看了看,同意了:“我給你五十文錢吧,管怎麽說,也不是啥好木頭。”
羅姑父搓着手道:“哪能要錢呢,娘,不用。我妹子都出門子了,我爹娘那也用不上。”
“那也不行,到底是爹娘屋裏擡出來的,咱們不給錢,大哥大嫂又該不高興了。”範氏先拉了他一把,又跟金氏笑嘻嘻的說話,“娘啊,再不好那也是張床哩,五十文有點少,我那妯娌該在我婆婆那嚼舌頭了。”
“什麽床啊,不過是一塊木板四根棍子嗎,還那麽矮,你呀,別老來摳娘家的銀子。”金氏就回屋,數了五十文錢出來交給她,“嫌少你就拉回去!”
許杏不在意她們母女倆耍什麽花腔,只悄悄去看長青。金氏不可能想到她睡草垛不舒服,畢竟給她一塊舊床單就算是關心過了,這回肯定是長青說了話。
長青卻避開了她的目光,直接動手,要往她屋裏搬床板。
許杏便連忙跟上,嘴裏道:“我先把草垛挪開去!”
羅姑父也搭了把手,許杏終于不用再睡在地上了。雖然沒有被褥,床板上還是要鋪幹草,可那感覺跟睡在草垛裏還是不一樣,許杏十分感慨,也頗有些心酸:“我這日子總算像個人樣了。”
長青抿了嘴。
不等他說什麽,許杏就轉過身來,笑容明朗:“謝謝你,範大哥。”
他怔怔的看着這張笑臉,再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