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一章

葉涼要是稍稍緩過來,想想後果就好了。哪怕是一個念頭閃過來也好啊——比如,中途退學,一張高中文憑和一大堆的債剩在那裏,将來怎麽辦?比如,這麽瘦瘦一杆人憑了勞力能把一家子人的命掙起來多久?……

當然,這些念頭能閃過是要靠“理智”的。葉涼那時候就是只被獸夾夾住胡亂蹬蹭筋疲力竭九死一生才從裏頭出來的兔子,渾身是傷,連膽都被吓破了,哪來的理智?

我常常在感慨這個“一念之差”。一個念頭過來,人就會遲疑,一遲疑,那結果就是天差地別。葉涼他膽再厚一些,遲疑一下,什麽都能過去。那男人從今往後不會再出現——為什麽?你看看他貼的那些照片——那是些什麽?都是絕望啊!他知道他等的東西永遠不會來了,索性——豁出去這一把,讓你葉涼一輩子不得安生,人一不安生就會生出許多回想,葉涼你回想的時候一定避不得他,一定有他!那不也挺好的麽,還有什麽比這個更深刻更惡毒?他還求什麽。

就知道葉涼你撥弄不開,過不了這一關。他年歲畢竟是長了,幾十年沒白活,看人,準。

但,那男人只算到自己,沒算到還有根“稻草”。就像雷振宇沒算着他一樣。

葉涼是讓最後這根稻草給壓斷的,可回過頭來想一想,那時的雷振宇能怎麽樣你呢?他還有羞恥心在前面擋着,真心在後面墊着,不會真舍得拿你怎樣的!他家根底是厚,五服之內也确實有幾個卧虎藏龍的角色,整個家宗和權勢勾勾纏纏的,有壓人的資本。可他家家教嚴,放着兒孫輩拿錢權勢去壓人的,這套,誰做了,下地以前黑布覆面——別髒了祖宗的眼!看他行事做派就知道,都很熨貼,有了想要的,也知道拿真心去換,不拿什麽去壓。他那時才二十過點兒,真是年輕,那些個旁門左道還沒學上手,葉涼這樣一走,東西都變完了。

那兩天葉涼躲他,他就想,放一放也好,這次是做“過”了,等幾天再慢慢“扭”回去吧——反正葉涼你有那麽多擔子壓着債欠着,跑不脫!

就是年輕啊,太自信了,還不會認這個“萬一”。哪裏知道,這一“萬一”就是七年……

二十出點頭的雷振宇自信着,還不知道,自己成了一根“稻草”。當然也不知道葉涼那晚腫着眼睛半夜三更往家打的那個電話。

電話過了好久才通,阿媽還沒回,阿爸接的。葉涼說不清楚自己怎麽就哭上了。剛才明明就使勁哭幹淨了的……。壓着聲氣哭,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阿爸聽着他哭,先是驚住了——他這個二兒懂事以來就沒在他跟前哭過,連在鋸木廠差點把食指鋸斷的那次都不哭,痛得鑽心都不哭,什麽能讓他兒子哭得這麽要命……?!這麽一想阿爸就慌了,很沒想象力的想到“殺人放火”一類上,再接着就想到二兒的性命上面,然後就哭了,陪着葉涼哭,父子兩借着現代化的工具在地表兩極傳遞哭聲。葉涼抽噎着看到公用電話儀表上飛起腿猛漲的數字,還是舍不得,頓了有幾下聲音細細的說出來:“阿爸,我要退學……”葉涼的手拽到了公用電話線的線路,這幾個字在傳送的時候就變成了幾聲“嗤啦——”阿爸在這頭端着話筒,皺着眉頭抿緊嘴唇,使力要将這話收進耳朵裏,收不到,于是問“阿涼,你講的甚?”

“……”葉涼紅了一雙眼在那頭,死命掰着公用電話亭裏突出的一塊鏽鐵,鐵鏽大面積凋零在他腳下,被他用眼睛盯得死死的“阿爸,我要退學……”勇氣是經不起這麽一鼓二鼓三鼓的,到了第二遍,葉涼的聲音就沒了主心骨,軟軟的一癱。阿爸卻是聽得分明,懵住了,哭聲先一步爆出來,那是真正的號啕大哭。葉涼不知該怎麽說,阿爸是安慰不得的,一安慰就要壞,脾氣發不幹淨更傷身。阿爸其實還是個“孩子”,遇到事,不罵,不鬧,單哭,哭完了就六神無主,反反複複叨叨:“你要我怎麽辦?……怎麽跟你阿媽說……你讓我怎麽去說……”

提到阿媽,葉涼就從眼睛一直痛進心裏去。真正難過的是阿媽這關。阿爸身體不好,她一肩挑起這個家,早就将屬于女人的柔弱質地磨得又粗又厚了,她不會哭,不懂得“發洩”,她會忍,用忍來縮短自己的磨難及壽命。

“你要把我氣死嗎……”葉涼最怕的就是阿媽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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