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霍清越回到岚城已經是晚上九點, 連軸轉的三天,他幾乎沒怎麽合眼,在飛機上眯了會兒, 落地後也沒回家, 接着去了公司。
他在歐洲的這段時間, 公司全權交由霍子堯負責,畢竟是親弟弟, 有他幫忙盯着, 也能讓人安心。
霍清越并不知,他不在的這段時間, 霍子堯過得有多麽舒服惬意,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看人臉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完全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狀态。
當然,他精神上放松,行動上還是嚴謹的, 公司被管理得很好, 沒出什麽大的纰漏。
霍清越一到公司, 立刻把霍子堯叫進他的辦公室裏, 讓他彙報這段時間的基本情況, 必須是以口述的形式,不能看文件。
霍子堯偷瞄着他的臉色,插科打诨的問:“哥, 歐洲的水土這麽不養人嗎?我怎麽感覺你的魂兒都被吸幹了?”
他并不知道霍清越去了一趟聞溪那邊, 只看出他的臉色格外疲憊。
“你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霍清越打開了電腦,“半小時之內, 給我說清楚。”
霍子堯撇下嘴,心想他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怎麽一回來就對他這種态度呢?
不情不願開了口,霍子堯敷衍說着,忽然聽見他哥的手機鈴聲響了。
“你先等等。”
霍清越用眼神示意他暫停,拿起了手機。
“喂。”
他開口的聲音溫柔得像一片雲,霍子堯一聽就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
真雙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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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就那麽兇。
“我來公司看看,馬上就回去睡覺。”
霍子堯努了努嘴,誰大晚上的想被喂狗糧啊?可真遭罪。
好不容易挨到霍清越打完電話,霍子堯打算接着說,卻聽辦公桌後的人開口道:“你明天再彙報吧,我去技術部視察一下就回去睡覺了。”
霍子堯以為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不是吧哥?你怎麽變得這麽聽話了?”
“我聽什麽話?”
“當然是聽你老婆話了,本來你打算在公司通宵,他讓你回去你就回了。”霍子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啧,我真沒想到威風凜凜的哥哥會變成這樣哎!”
“他在關心我,伴侶之間要相互尊重,我接受他的這份溫暖有什麽不對?”
“行行行,我沒結婚我不懂。”霍子堯才不跟他理論,接着抛出正經問題:“嫂子的新聞在網上傳播得沸沸揚揚,哥你真不打算出手幫幫他?”
“他自己可以處理好。”
“你也太冷漠了,他又沒後臺沒背景,還不是只能硬撐,對你來說輕輕松松就能解決的事兒,你為什麽不幫?”
霍子堯不理解,“哥,喜歡一個人不是像你這樣的。”
霍清越沒有接他的話,朝門口看了眼,讓他出去。
在霍子堯離開辦公室後,他的手指緩緩抵向唇邊,開始認真思索一個問題:
他喜歡聞溪嗎?
如果是從好感層面來說,答案當然是确定的。
他怎麽會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結婚。
但這份喜歡有多深,他不得而知。
-
在聞溪的手寫信發出去不久,風波漸漸平息了。
再轟動的熱點達到頂峰後也會慢慢消退,慢慢的不會再有人關注。
馬上就要到期末了,聞溪更清閑了,語數英三科老師經常占用他的美術課,給孩子們出模拟測試題,想讓他們在學期的尾聲努力沖刺一把。
聞溪在辦公室裏實在閑得難受,便主動給自己找事情做,幫主科老師在網上找經典習題,給學生們出卷子。
生活有條不紊進行中,聞溪以為自己會平靜地結束他的支教之旅,結果在期末考試的前一周,發生了他始料未及的重大事故。
羅裕洲沒來上課,在本學期最關鍵的時刻請了病假。學校了解後竟得知他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兩個男生欺負,雙方扭打的過程中從小山坡摔下去,磕傷了腦袋。
如此惡劣的霸淩行徑,每個老師聽說後都很氣憤,而聞溪在衆多學生中,和羅裕洲最為親近,他的反應自然不可能平靜。
聽說羅裕洲在縣中心醫院住着,聞溪和許譯文一塊去探望他,真正見到本人後,他們才知事情遠遠沒學校描述得那麽輕描淡寫。
羅裕洲不止腦震蕩,左臉還被石子劃破一道口子,右胳膊的韌帶也嚴重撕裂,手背更是傷痕累累,被劃了很多道,醫生說即便恢複,拿筆也會受影響。
曾經那麽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毫無生機地躺在病床上,目光都空洞無物。
小小的一間病房,只有年邁的爺爺守着。
羅裕洲不是什麽活潑開朗的小男生,他安靜內斂,能忍則忍,能退就退,為了出人頭地,什麽都可以忽視。
就因這樣,他才成了那些惡魔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天性懶惰,學不會努力,害怕身邊的同齡人未來過得比他們好,處處看不順眼,無緣無故找茬。
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想着提升自己,只會想方設法把往上攀爬的人給拉下來。
聞溪只在新聞裏聽過校園霸淩,他從小到大的學校都是校規很嚴格,校風良好的,沒發生過這種情況,眼下突然見到,他才體會到這種感覺多麽令人憤恨,用發指都不足以形容。
偏偏,施暴者還未滿14歲,連法律都不能奈何于他們。
放在城市裏都走投無路,何況是這種大山裏面,受了欺負只能自認倒黴,毫無辦法。
警察管不了,讓他們賠錢也拿不出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對善良的人來說也做不到。
站在羅裕洲病床邊,聞溪沉默了很久。
他的确是在溫室裏待得太久了,一旦親眼目睹社會的陰暗面,精神上就會受刺激。
許譯文見聞溪一言不發,不動聲色扯了下他的袖口。
聞溪怔然回神,看着羅裕洲畫畫的右手,喉嚨裏就像灌滿了沙子。
他能幫到他什麽呢?能将人從泥沼中拉出來嗎?
在聞溪思考時,忽然聽見羅裕洲說:“聞老師,我沒事,出院後還能繼續畫畫的。”
說話時,他右手的手掌無意識蜷縮了下,大概是心裏也沒底,很怕自己再拿不了筆了。
聞溪沒理會他的話,厲聲詢問:“他們為什麽傷害你?”
雖然猜得到原因,但他還是想聽聽看羅裕洲怎麽說,他的角度能決定他未來的人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羅裕洲幹涸的唇瓣張合幾下,嗫嚅出聲道:“那天是我先動手的,他們撕碎我的畫,我打了劉巍一拳。”
這個回答是聞溪沒想到的,他和許譯文對視一眼,看見對方都擰起了眉頭。
“是什麽畫那麽重要?你看起來不像是沖動的孩子,怎麽會因為一幅畫就動手?”許譯文出聲追問。
這次,羅裕洲沉默地抿住唇。
很久很久都沒回答。
看起來是完全不會說了。
“算了,我們先走吧。”許譯文不打算追問了,給聞溪遞個眼色。
聞溪出門前,将一個紅包悄悄放在了床頭櫃上面,在人都沒發現的時候,快步走了出去。
離開醫院後,許譯文安慰聞溪,讓他也別太難過。
“知人知面不知心,羅裕洲這小子隐藏挺深的,誰能看得出他是會主動打人的孩子?對方還是兩個人,在學校裏沒人敢惹,這樣他都敢揮拳頭,以後還不知道會做出……”
“許老師,羅裕洲揍人也是被逼急了,是他們先撕了他的畫,不可以忽略了這個前提條件。在我們熱愛畫畫的人心裏,自己用心畫出來的作品被人撕碎,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劉巍他們不是更過分嗎?為什麽要欺負一個老實內斂的孩子?”
兩個人難得發生了意見分歧。
許譯文擰眉,見聞溪情緒激動,決定還是暫時不要跟他讨論這個問題。
他只是想要提醒聞溪,別對萍水相逢的人付出真心,羅裕洲是很可憐,但跟他們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們作為支教老師,只能引領他們走一小段路,不能負責他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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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聞溪等霍清越等到十一點,在他終于說忙完的時候,披上外套走出了宿舍。
外面,寒風凜冽。
聞溪蹲在門口的臺階上,電話打通後,将今天發生的事情跟霍清越講了,問他怎麽看待。
霍清越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聞溪想聽怎樣的回答,但他心裏不是像他那樣想的,不可能順着他的思維邏輯去講,那是在騙他。
所以,霍清越整理措辭後冷漠地說了一句:“我只會覺得他可憐,但不會幫助他,也不覺得能和我扯上關系。”
“你和許老師想得差不多。”聞溪的腿剛蹲下來不久就麻了,他站起來活動下,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我這人太理想主義化了,我總會不自量力地想,或許我對他伸出援手,就能改變他的人生。”
“你選擇去做當然可以,但一個人的人生只靠別人的幫助往前走是不牢固的,或許他自身有能力,只要你拉他一把,能走得更順遂,但你怎麽知道,他歷經磨砺後的人生不會更燦爛?該他吃的苦,有時候多吃一些未必是壞事。”
“你的理論是他能考上大學的假設之上進行的,如果他只憑自己根本考不上呢?”
“那你幫助他,就一定能考上嗎?還有,你要以什麽立場去幫他?資助者?”
霍清越的口吻淡漠至極,他從來都不會關注別人的人生,只想管好自己,做好當下該做的。
是好是壞,皆是經歷。
聞溪不知該怎麽接霍清越的話,他質問得他很尴尬,很難堪,好像在笑他不自量力,只好仰頭看天。
耳畔只有風吹過,安靜了很久後聞溪才說:“其實有時候,我也很讨厭自己共情能力強,經常會為完全不相關的事情煩憂,連社會新聞都不敢多看,怕自己接觸太多負面的東西,情緒會持續低落,要是我能像你一樣灑脫就好了。”
“我剛剛不是在要求你,只是想讓你想清楚,你難道不是無法做決定才會來問我嗎?因為你瞻前顧後,想做又怕承擔不了後果,才會猶豫。”
霍清越一語戳破,沒給聞溪留餘地。
他真的看得透徹。
被言中心事,聞溪輕笑了聲,慢慢坐下去,将臉埋進膝蓋裏,有些無奈。
當然,他不會怪霍清越。
性格的差異造就思想上的兩極分化,他們都沒有對錯。
夜裏的溫度越來越涼了,聞溪冷得打個噴嚏,預感自己要感冒了。
可能頭腦一時間不太清醒,他揉了揉鼻子,毫無察覺地問了對面一句:“那你會喜歡這樣瞻前顧後的我嗎?”
i人很多時候表達內心都有潛臺詞。
比如此刻,聞溪真正想問霍清越的是——你喜歡我嗎?
即使看到了我的缺點,我的軟弱,還會喜歡嗎?
“你都是我老婆了,不然呢?”霍清越果然沒聽出來,很快反問了句。
聞溪冷得抱緊自己,清瘦的背弓成弧線,鼻尖凍得通紅。
他很懊惱,為什麽霍清越每一次都理解不了他真正表達的內容?難道非要他直接說出來,這人才能懂嗎?
心一橫,聞溪把下巴縮進外套的領子裏,甕聲甕氣問:“霍清越,你真的聽不懂我在問什麽嗎?”
這次,他不想再逃避了。
男生清透的嗓音比往日還要可愛得多,如滲了蜜糖一般,有種濃度超标的甜。
“我大概知道你在……”
霍清越還沒回答,聞溪已經堅定不移出聲:“我在問你喜不喜歡我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