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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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榭還沒當上魔尊之前,滄淵總是很依賴他,事無巨細都要找他訴說,芝麻大點小事也要找他親自去解決才安心,也因此,滄淵被養成了一個什麽也不會的廢物。

凡是能麻煩蘭榭的事,滄淵絕不去找其他人,包括他的父親,誰讓蘭榭能幫他解決所有事呢。蘭榭也以為自己可以陪他一輩子,所以沒有想過拒絕,直到老魔尊找上他。

蘭榭清楚地記得那天是個下雨天,滄淵給他換藥時說想去買燒雞,結果藥還沒換好,突然下雨了。

老魔尊不請自來,腳步虛浮,走路有些着急,看上去生了一場大病,滄淵擔心他,本想關心幾句,話未說出口,老魔尊冷着臉把他趕了出去,叫繕缺帶着他去殿外等着,然後看着蘭榭一言不發。

他的眼裏遍布着紅色血絲,臉色憔悴不堪,盯着蘭榭,迫不及待問:“何時動手?”

蘭榭卻不理他,自顧坐下休息,還給自己倒了杯茶,讓老魔尊就那樣站着。

那時候蘭榭已經足夠強大,即使老魔尊完全被心魔控制,蘭榭也能殺了他。但是蘭榭不殺,一直拖着,看他受心魔折磨痛苦不堪,一邊痛苦地壓制已經暴躁不已的心魔,在滄淵面前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生病了。

“你不會是擔心滄淵失去父親吧。蘭榭,你不會這麽好心。”

“你說得對,我不想他那麽早沒了父親。”蘭榭這才分出一絲目光冷眼看他,“但我更想看你痛苦,這比直接殺了你更讓人痛快,每次看見你受心魔折磨不得不來暗室把自己關起來求我殺了你時,你不知道,我不僅不想殺你,還想給你續命,希望你痛苦一輩子,到最後眼睜睜淪為心魔奴仆,把那副醜陋樣子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所有人裏,也包括滄淵。

“哈哈哈哈哈哈!不枉本尊苦心孤詣栽培你那麽多年,果然,沒讓本尊失望。”聽完,老魔尊不氣反笑,笑起來時眼裏的血絲也變得猙獰,他盤腿在蘭榭面前坐下,“論狠勁,本尊比不過你,但是蘭榭,滄淵跟你一起長大,本尊不信你感受不到他對你的好,他真心把你當兄長,你說,若他知曉有朝一日你會親手殺了本尊,他會不會恨你?”

“随便。”

“他會很痛苦吧,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兄長。”老魔尊給自己也倒一杯茶水,還給蘭榭的續上。

“他沒得選。”蘭榭依舊冷漠。從來到魔窟到現在四百多年,從來沒人見他笑過,當他冷冽的血眸看向你時,你會覺得自己是他下一個劍下怨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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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魔尊有些看呆了,猙獰的眼角忽然變得溫柔。

蘭榭擡起眼皮,推倒老魔尊給他倒的茶,不屑道:“你要是希望他不那麽痛苦,最好祈禱殺你的最後一刻別讓他看見。”

老魔尊搖頭,道:“不,他得看見。我要他痛苦。”滄淵過了四百多年開心日子,已經夠了,老魔尊心裏清楚,即使蘭榭将他們二人一起殺了,也是不夠解恨的,只是蘭榭也算在他身邊長大,他很了解,蘭榭不會殺滄淵。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滄淵于他無仇,他至始至終想殺的只有老魔尊一個人。

這是他們的約定,蘭榭七歲那年跟着他來魔窟時就說好了,他把蘭榭養大,帶他修煉,把他磨練成足夠強大的存在,給他足夠殺死自己的成長歷練機會,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蘭榭殺死他。

這樣,蘭榭能報仇,他也能保護滄淵,并把魔族與滄淵都交給蘭榭,死而無憾。

老魔尊忽然認真道:“你沒發現,他對你太過依賴了嗎?”

“發現了,那又如何。”

“能看得出,你是真心把他當弟弟保護,本尊很欣慰,也很感謝。但是你不能保護他一輩子,你應該做的是遠離,是不理他,這樣他才能成長。換個說法,你遲早會變得跟本尊一樣,但又不完全一樣,一開始你可能什麽也察覺不到,但到了最後,你也不會有好結果,你護不了他一輩子。”

這是老魔尊第一次跟他袒露他的結局,下場大抵不會比老魔尊好多少,也許死相會勝過前面任何一任魔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蘭榭死後,滄淵就可以好好的活,魔族的秘密也不會被別人發現,滄淵更不用肩負什麽責任。

老魔尊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滄淵。

蘭榭卻覺得無所謂,“沒關系,我的仇人只有你,你活着受煎熬,死法不痛快,我就死而無憾。”

老魔尊面上流露出父親對兒子未來深深的擔憂,無可奈何道:“可是滄淵很依賴你,你死了,他還什麽也不會,本尊如何放心的下。”

“那你就含恨去死。”

蘭榭說這話時毫不猶豫,語氣冷漠而平靜,老魔尊聽了也只是笑笑,“本尊知道,将我千刀萬剮一萬遍也不夠你洩恨的,但是蘭榭,我是我,滄淵是滄淵,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別把他寵成廢人。我會如你所願,直到最後一刻才把業火給你,在此之前,我會繼續痛苦地活着,讓你稱心。”

“……”

“記得看緊我,情況不對立刻動手。”老魔尊又笑了一下,“最近發作越發頻繁了,魔族事物就都拜托給你了。”

老魔尊起身,朝着蘭榭鞠了一躬,高大的背影彎得很深。千萬年的負擔,即将交給蘭榭了,他值得這一大禮。

蘭榭對于魔尊大人的自降身段無動于衷。魔尊又怎樣,性命還不是捏在他手裏,只要蘭榭想,整個魔窟的所有生靈都可以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時間好像靜止了,四周安靜的不像話。

老魔尊一直弓着身子,維持鞠躬的姿勢不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哪一日,不知道蘭榭什麽時候才肯繼任魔尊之位,所以他向蘭榭彎腰,趁自己還清醒時拜托他。

老魔尊一輩子沒向誰彎過腰,這是唯一一次,然而蘭榭不搭理他。

蘭榭仍舊坐在原位,微微擡眼,只問了老魔尊一句話:“我的家人呢?不該給他們道歉嗎?”

老魔尊身體一顫,發覺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從心魔開始控制他神智以後,已經殺了不知有多少人,有人族,也有魔族,還有其他無辜的生靈,老魔尊每次清醒後都能看到滿地的鮮血,他實在想不起是怎麽殺害他們的,又具體殺了多少人……所以他逼迫蘭榭成長,強迫他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要蘭榭盡快強大,能在再次失去神智時阻攔他。

蘭榭的确做到了,無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又無數次被救活,傷還沒好就要繼續下一場訓練,高負荷的厮殺竟讓他練出紅蓮業火,來到魔窟第十年,他可以暫時控制住失去神智只想殺人的老魔尊。後來老魔尊每次控制不住自己時,都有蘭榭困住他,從此再沒濫殺無辜。

卻忘了應該給在此之前枉死的生靈一個道歉。

“是該道歉的,是本尊疏忽。”老魔尊愧疚道。然後掀開衣擺,高大的身影就要朝着蘭榭跪下去,被攔住了。蘭榭說:“你應該跪的人不是我。”

老魔尊一時怔愣,适才覺得方才的舉動有些不合适,“本尊……我……對不起蘭家,對不起所有枉死的生靈。”

事到如今,在他手裏枉死的生靈他也只記得一個蘭家,其他人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多可悲。

蘭榭嘴唇抿成薄線,視線一直緊盯面前朝他下跪的人,不自覺攥緊了拳頭,身體在微微發抖。

好半天,他才聽見自己說:“我不會原諒你的。”

老魔尊緩緩擡起頭來,心魔折磨得他身體日漸消瘦,往前一步時身體一歪,險些摔倒,他聽見蘭榭繼續道:“我沒資格替任何人原諒你,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我不會原諒,至于其他人的歉意,你磕一萬遍頭也是不夠的,他們已經看不見了。”

老魔尊苦澀的笑。“罷了,早知你不會原諒,所以本尊今日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頓了頓,又道:“縱使萬般對不住,本尊還是想自私一回,替我兒留一條生路。”

蘭榭沒說話,幽深的眸子望向門外,他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門開了,滄淵探出頭來,急躁地說:“你們說什麽呢,雨都快停了,我要下山,我要下山!蘭榭,快走了!”

“滄淵,過來。”老魔尊對他招招手,“伸手。”

“哦。”滄淵不明所以,把手伸出去,誰知他的父親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小刀,朝着他的手心劃了一下。滄淵眼睜睜看着自己手心被劃出一道口子,血液争先恐後流出來,很快就在手心聚起一攤鮮紅。

“啊疼!”

老魔尊對滄淵的叫喊無動于衷,挑挑眉望着蘭榭。

作為唯一可以與老魔尊抗衡的人,蘭榭在他身邊學了太多好的壞的東西,知道他要幹什麽,也清楚那樣做的後果,他倒是無所謂,只是不想順着老魔尊心意而已。兩人就這麽對視。

滄淵掙脫不開父親的鉗制,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淌了一地,又驚又怕,但是父親不理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蘭榭笑,仿佛在等蘭榭做什麽決定。

“蘭榭,救我啊!”滄淵害怕地大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滄淵已經不自覺偏向了蘭榭,也可能是因為此刻傷害他的人是他父親,所以下意識找蘭榭求救,蘭榭能幫他。

滄淵兩只手都被父親抓住,連捂住傷口止血的動作都做不了,眼睜睜看着手心的血淌了一地,腿都軟了,“你快看看,我的血是不是要流幹了?蘭榭,我好疼啊。”

“卑鄙。”蘭榭吐出這兩個字,緩緩向滄淵靠近,然後在老魔尊得逞的笑容與滄淵不解的神色裏召出絮影,紅色利任瞬間劃破手心,鮮血順着指縫往下掉。

滄淵睜大了眼睛,“你做什麽?!”

蘭榭沒有回答,只是把手心搭在滄淵手上,閉了眼,不知在想什麽。滄淵聽見父親在笑,父親攤開手心,放了個蟲子一樣惡心的東西出來,滄淵感覺蟲子鑽進了他的手心,在他的身體裏亂爬,到處啃咬,針刺一樣疼。

只是那股疼痛很快又消失了,他感覺蟲子漸漸爬出了手心,順着血液爬進了蘭榭手心裏,然後兩人手心血液混雜的地方湧現噬血的光芒,滄淵發現手不疼了,傷口沒流血了,只有一點癢癢的感覺。

蘭榭睜開眼,嘴角有淡淡的血跡滲出,很細很細,鮮豔的顏色,薄薄的覆上唇邊,不注意看根本不會發現,只是滄淵一直習慣看蘭榭唇色判斷他身體好壞,所以一眼發現了不對勁。

“爹!你做了什麽?你是不是要害蘭榭?”滄淵驚恐萬分收回自己的手,不知道剛才的蟲子是什麽,只是隐隐覺得他父親在坑蘭榭。

滄淵慌慌張張掙出自己的手,想看看蘭榭手心到底怎麽回事,蘭榭躲開了他,別過眼不看他。

滄淵回頭看父親,怒道:“你是不是後悔讓他當下一任魔尊了?你都說出去了,怎麽能反悔的!你別想要我當,我不想當的,你別殺他!”

老魔尊不理滄淵,沖着蘭榭笑了笑:“看吧,沒救了。”說完一掌劈在滄淵後頸,把他交給繕缺帶出去。

蘭榭也跟着出去,邊走邊道:“你想多了,我沒打算救他,你那麽愛他,我偏要把他變成什麽也不會的廢物,我若死了,他也別想活。”

***

謝城之外,蘭榭看了看天,一如昨日的陰雲密布,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都離開這麽久了,夜堯應該哄好六六了吧?六六現在比以前穩重了不少,很少哭鼻子了,就算哭,給塊糖很快就能哄好,然後歡歡喜喜找碧落去玩。

幸好六六從小獨立,一個人也可以下山游遍滿城,不像滄淵以前那樣随時都要蘭榭陪着,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蘭榭已經沒有精力同時應付兩個愛哭鬼了。

此刻站在分岔路口,蘭榭有一絲彷徨。

他不想回魔窟去,回去也是渾渾噩噩數着指頭混日子,行屍走肉一般,去哪裏都痛苦,除了九丈崖。可是所有人都攔着他,每次想去吹吹風,就有人給滄淵通風報信,害他吹風都吹不舒坦。

他也不想返回謝城去,他總是很厭煩人多的地方,待着心煩意亂,讓人只想逃離。

他知道他對于人間的不适源于滄淵,以前滄淵帶他下山都是滄淵去哪兒他去哪兒,那時候不用擔心眼睛吓着別人,自有滄淵在前面替他擋着。也不會害怕人群熙熙攘攘,鬧市吵鬧,滄淵會讓他在客棧等着,買了吃的回去找他,等人群稍微少了點再一起出門。

這麽說,這世上還真沒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也許是有的,任積雪說雁咕寺有座舊佛堂。

“也許我與佛的緣分還未盡。”蘭榭想,我可以偷偷去看看,見見任積雪所說的舊佛堂長什麽樣子。

偷偷的,不叫任積雪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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