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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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俗。

這個任積雪過去年間裏從未想過的字眼,五天前第一次聽到蘭榭說過,五天後又再次聽他提起。

真的不可以還俗嗎?他也在心裏問自己。

“……可以還。”

他這樣回答蘭榭,也回答自己。

這下輪到蘭榭不确定了,他最近總是幻聽,他懷疑任積雪張嘴說的根本不是他聽到的那三個字,猶豫着問:“你說什麽……”

任積雪堅定道:“還俗。”

蘭榭皺着眉問:“為何?”

任積雪斬釘截鐵:“因為這是你希望的。”

蘭榭倏地轉過頭去,盯着一池的錦鯉愣神。許久,他又問:“為何?”

任積雪揪了揪衣角,長舒出一口濁氣,這才道:“除了還俗,貧僧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了,喜歡沒有,愛沒有,如果還俗能讓你高興,也未必不可以。若是其他還有什麽想要的,貧僧也會盡力滿足。”

“你等一下……你弄得我腦袋好疼。”蘭榭插嘴道,“你都把我說糊塗了,雖然不太懂你什麽意思,但是我仿佛聽到你說,你要還俗,對嗎?”

任積雪深吸一口氣,道:“對!”

蘭榭放下魚食站起身來,與他面對面站着,久久凝視着任積雪,仿佛在猜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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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出家人不打诳語,任積雪也沒有騙過他,但是他不得不三思而行。他雖身處佛門之外,卻也知道還俗不是小事,不可戲言,這等大事理應仔細斟酌,再三斟酌,須得想好了不後悔才行,怎麽會因為他說讓還就還。

任積雪不是為權勢折腰的人,斷不會因為蘭榭是魔尊而屈服,蘭榭也自知自己還沒霸道到那個地步,不會用這個頭銜去逼迫任積雪做什麽。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突然要還俗?”他聽見自己問。

而任積雪只是重複了一遍:“因為這是你希望的。”

“我沒逼你。”

“我知道。”

隔着不遠的距離,兩人長相對望,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誰先開口誰認輸。蘭榭看得眼澀,眼睫輕輕顫動着,心裏說不清是什麽複雜滋味,但從他不自覺微微上揚的唇角來看,也許是叫他滿意的。

“那你可不能反悔了。”他哼哼兩聲,叫來碧落取走魚食,拍了拍手,假裝淡定地優雅離開,“再給你一晚的時間考慮,明日清晨,如果還是這個答案,本尊就許你回去還俗了。”

蘭榭再三強調不是逼他,其實也跟逼迫差不多了,他如果知曉任積雪內心真實想法,就會知道任積雪并非是真心想還俗,他只是拿還俗交換蘭榭的開心。不止還俗,只要蘭榭想要,他都會盡力而為,除了心動。

蘭榭沒愛過人,也沒料到第一次心動的對象是個和尚,但他深知情愛之事不可勉強,他的心動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任積雪心不心動都沒關系,蘭榭所理解的喜歡只是:想見任積雪的時候可以見到,任積雪能聽他說說話,任積雪不讨厭他。

……

滄淵懶洋洋地躺在大殿休息,柳肅腳步沉重,陰沉着臉進去,搖身一變,臉上紗布盡數消失,露出殺意滿滿的可怖臉龐。

滄淵睜開一只眼睛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誰惹你了,還不變回去,等着被發現嗎?”

柳肅把骨頭捏地咯咯作響,看向滄淵的眼神也帶了狠戾,“你說他不會看上那個臭和尚的,現在好了,臭和尚都要還俗了!”

如果這是在榮城他自己的府邸,這會兒已經在砸桌子殺人了,他需要發洩,需要找人承受他的怒火。對!該把藍榭帶來,他已經好久沒有寵幸藍榭了,藍榭傷該養好了,可以再次承受他的暴怒了。

雖然長相只有七八分相似,但那已經是他能找到的最像的人了,他給他賜名藍榭,一字之差,像他又不像他,每次叫藍榭時柳肅都假裝那就是蘭榭,見不到蘭榭的日子裏,他都是對着藍榭度過。

他不敢完全照着蘭榭名字取,那是對蘭榭的侮辱,他也不敢光明正大那樣叫。藍榭再聽話,始終不是蘭榭,因此他下手時動作沒個輕重,甚至每次都算得上是發洩,常常将人家弄得一身傷。事後也會親自給藍榭上藥,但是不準哭,不準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偷偷聽老藥翁說過,蘭榭上藥時是一聲不吭的。

柳肅感覺自己氣到抓狂,恨不得抓來藍榭狠狠發洩一番,就在這魔窟,去蘭榭面前,好叫蘭榭知道他生氣了,知道他特意躲在雅苑都看見了!

他看着滄淵,怒吼着:“計劃呢!該死的計劃呢?!什麽時候開始!”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幹點什麽了!

與他的急切暴躁心态不同,滄淵甚至換了個方向躺着,語調仍舊漫不經心,用一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口氣道:“急什麽,就算他喜歡那個和尚,人家也不見得喜歡他啊。”

“再說,就算他不喜歡那個臭和尚,似乎也輪不着你什麽事。”滄淵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用戲谑的目光看着柳肅,“怎麽,讓你藏在魔窟這麽久了,還沒看夠?”

要不是為了計劃,他早把柳肅趕回榮城了,哪能讓他在魔窟一藏就是這麽久,每天都得巴巴去看蘭榭好幾遍。

滄淵冷哼着,越發覺得自己在蘭榭宮殿安排那些暗影是明智之舉,想着哪日得再多派人手了,現在好像還是不夠。

最開始派人去守着本來是為了蘭榭安全,後來發現最大的隐患是柳肅,蘭榭心大,不相信柳肅真的敢潛入他寝宮去,滄淵自認與柳肅有過交流,深知他的那些心思,不得不防。

柳肅仰天深呼着氣,牙都快咬碎了,偏偏滄淵還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根本就不像會幫他的樣子。

柳肅在心裏謾罵了滄淵一遍又一遍,冷笑一聲,道:“那便請二公子加緊步子,早日統一天下,屬下恭候那一日的到來。”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滄淵一聲令下,随時可以出擊,偏偏滄淵近日吃了迷魂藥似的,一再推脫,問就是蘭榭最近理他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給蘭榭惹事。

柳肅在心裏罵滄淵廢物,心想還是得靠他自己來。

不能急不能急!他告訴自己要沉得住氣,幾百年都等過了,不能急這一時。要制造混亂還得靠滄淵,不然僅憑他的力量是不夠的,整個魔族裏,除了蘭榭就只有滄淵有能力號召魔族攪亂天下。

蘭榭回去後一直在殿前的臺階上坐着,從下午坐到晚上,又從晚上坐到清晨,看天邊的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光束隐入雲霧,時隐時現。

任積雪該想好了吧,可以去問了。

應該是可以了的,時候到了。但蘭榭總想着等等,再等等,再多給任積雪一些時間考慮,他怕任積雪終有一日會後悔,人沖動的時候很容易做些荒謬的決定。

一夜無眠的不止他一個,任積雪望着那池錦鯉,吹了一晚上夜風,卻不覺得冷。一開始,錦鯉以為這個人也是來喂食的,紛紛擠到池邊張大了嘴等着,等了好久好久這個人也沒動靜,一池錦鯉等得失望,潛入水中不再理他。

任積雪就望了一夜沒有波濤的死水,心慢慢變得寧靜。

天亮了,碧落來找他,告訴他蘭榭一會兒就到,可他等啊等,等到影子從身後走到身前,也沒等到蘭榭出現。

他這才後知後覺,原來蘭榭并不是一時沖動。

夜幕時分,蘭榭姍姍來遲。

沒帶琉璃夜燈,沒帶随從,只是披了滿身朦胧月光,孤身前來。

“六六不在,你給我束發。”

蘭榭無聲坐進靜塵室,熄滅所有燈火,只留一盞快要燃盡的蠟燭的微光。黑暗裏,任積雪看了眼他的如墨長發,淡淡道:“貧僧不會。”

“你随便弄,反正我也不會。”

其實他的頭發都是碧落弄的,六六根本不會,他只是猶豫了太久不敢來見任積雪,找的一個拙劣的借口。

任積雪低眉,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蘭榭的長發,真的碰上的時候,指尖忽然一顫,縮回來無助蜷着。

蘭榭不曾催他,只是閉了眼無聲等候。

許久,頭上重量驀地一輕,沉重的長發被人握在手裏,木梳從上至下輕輕滑動。為蘭榭梳發的人動作很輕很輕,他溫柔地托着長發,小心翼翼對待每一根發絲。

感受到身後人的動作停了,蘭榭睜了眼,看見銅鏡裏沒有變化的自己,真的只是簡簡單單重新順了下發絲。

……還真是随便弄啊。

“任積雪,你是不是沒束過發啊?”

“……”

任積雪去給蠟燭點燈,蘭榭從銅鏡裏看見人家圓潤的腦袋……

我多冒昧。

蘭榭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但是讓他道歉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說:“那你多練練,我就把頭給你練手了,等日後你有頭發了,就可以給自己束發了。”

“貧僧沒想過留發。”

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的話,才是真話。

蘭榭沉默了。

他低頭接住垂落在胸前的幾縷發絲,愣了神。原來這就叫煩惱絲。

任積雪一一将屋內所有的燈重新點好,耗時有點長,點到最後一盞時發現蘭榭已經沉默好一會兒了。

任積雪背對着光,說:“我明日回去,還俗。”

“是認真的,不會後悔的,再三确認過的。”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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