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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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榭走後,滄淵安靜坐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始摔桌子。
“繕缺,繕缺!”
繕缺從暗處顯身,看着突然暴怒的滄淵有些不知所措。
滄淵忘我地摔着桌子,杯子,瓶子,壇子,手邊能夠到的全砸了,伴随着一聲聲壓抑的低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不知是哭着笑,還是笑着哭。
叫人捉摸不透。
繕缺好幾次想跟滄淵說:“欺負過公子的首領都是尊上叫我去教訓的,背地裏謾罵的、下絆子的,也都是得了尊上允許去解決的。公子那時候被打壓的厲害,沒尊上的命令和允許,我也不敢去把人家堂堂首領打的半死,人家還不敢還手啊。”
可他猶豫再三,腦子裏自動回想着蘭榭囑咐過的話,又想起剛才那個警告的眼神,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老魔尊跟繕缺說過,蘭榭最容易心軟,如果他想殺滄淵了,就叫滄淵去求求他,叫滄淵哭一哭,滄淵哭了,蘭榭就下不了手了。
現在想來這話不假,蘭榭要是不心軟,六六再死皮賴臉也不能留在他身邊。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魔尊身邊的位置可不是誰都能站的,尤其這麽一個性情陰晴不定的尊主,六六倒是聰明,知曉在他身邊比在謝城孤苦伶仃好,會撒嬌,知進退,再不濟哭一哭,蘭榭就舍不得罵他了。
老魔尊死後繕缺也一直在提防,雖然他從小就怕蘭榭,但是事關自家公子安危,不得不警惕。可他上看下看,左等右等,看到的是蘭榭一直跟在滄淵背後默默注視,等到的是自家公子日益強大,終于學會了不依賴別人而活。
繕缺是蘭榭與滄淵最親近的局外人,他看得很清楚,蘭榭哪裏像是會殺滄淵的樣子,他說的狠話只有滄淵會信。
老魔尊也是把蘭榭看透了,才放心把滄淵和魔族都交給他。繕缺也覺得自己把蘭榭看透了,他居然能猜到蘭榭在想什麽。
滄淵不知道的事情,他知道。
滄淵不明白蘭榭為什麽不理他,他還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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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榭會死,會像老魔尊那樣死狀慘烈。
死期不定。
……
雁咕寺內,祢衡清點着佛前供燈,又一一将香與燈擺放整齊。興許是太晚了容易眼花,他好像看見一個黑色影子從殿前閃過。
祢衡擦了擦眼睛,再看時什麽也沒發現。
就在退出正殿時,祢衡身後突然多了一個影子,還未驚呼出聲,突然感到喉間一緊,竟是被來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出聲。
蘭榭低聲問他:“藏經閣在哪兒?”祢衡無法說話,只是一味搖頭。
藏經閣中放有大量珍貴典籍,豈能随便讓人進去,他就是死也不會讓這個不速之客進去!
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手的主人聲音卻變得平緩随和,祢衡聽到蘭榭用很溫柔的嗓音說着:“小師父,我不為難你,我就進去看看,什麽也不動。”
祢衡臉都憋紅了,正要繼續搖頭,低頭看見胳膊邊火光沖天,身後的人仍舊是很溫柔的嗓音,他卻覺得這人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讓我進去看看,或者,燒光這座大殿,再毀了整座雁咕寺。小師父,選吧。”
身邊火焰陡然增大,祢衡感覺喉嚨疼,胳膊也疼,如果再繼續搖頭,先不說他會被燒死,殿內佛像也很可能保不住。權衡之下,祢衡點了點頭。
蘭榭放開鉗制他脖子的手,又飛快在喉間點了幾下,祢衡能正常呼吸,只是暫時發不出聲音來。
“帶路。”
中途祢衡想直接帶蘭榭去見住持,可是蘭榭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手心裏時不時冒出一團烈火吓唬他玩,祢衡當即把人帶回正确的路。
滄淵說的不錯,藏經閣內确實挂有三幅畫像,就懸于閣樓之上,順着木梯而下,風光無限,一眼就能看見。畫中之人皆是和尚,金色蓮臺,祥雲引路,菩薩低眉,慈眉善目……
祢衡發現這個人很奇怪,說他不敬佛陀吧,他很認真地只盯着虛無師父的畫像看,但若說他敬佛陀,祢衡也實在難以在他身上看見虔誠。
他看了好久好久,久到祢衡有些犯困,對他的防備心也淡了幾分,然而這個人只是安安靜靜仰頭看着,如看愛人,又略顯失落。
“你們這裏的畫像,是他已成佛的意思?”
祢衡聽見那人問,随即感覺嗓子一陣通暢,輕咳兩聲,發現能出聲了。
“阿彌陀佛……能挂在這裏的,自然是千百萬年來得點化成佛的佛陀,不過施主看的那位有點特殊。”
“怎麽個特殊法?”蘭榭目光仍在任積雪面上流轉。
這不是在魔窟說要還俗的任積雪,也不是雁咕寺舊佛堂的任積雪,這是在蘭榭夢裏出現過的神佛,眉目溫柔,心有好生之德。
畫卷足有五丈高,蘭榭一仰頭,恰見畫中之人低眉,仿佛在與他對視,可惜任積雪悲憫衆生的眼不是在看他。
祢衡說:“虛無師父從小在雁咕寺長大,與佛的緣分甚深,于雁咕住世百年成佛,從此更加潛心為民,普渡衆生,一時間成為各城流傳的佳話。但不知為何,第七年時遇老魔尊——哦,就是現在魔族那位可一手遮天的魔尊大人的上一位,老魔尊殘忍暴戾,虛無師父耗費心神與他周旋,竟意外丢了佛骨,毀了佛身……”
這些都是祢衡在雁咕的史書裏看見的,如今已經過去近千年,談來還是覺得有無限惋惜遺憾。
蘭榭回他:“老魔尊有那麽厲害嗎,虛無師父好笨,這都打不過。”
“才不是!虛無師父厲害着呢,他就是太累了,聽說那老魔尊當時完全失去心智,誰都不認,虛無師父還要護着旁邊的人,一時不慎遭遇暗算也無可厚非。”
祢衡着急為虛無正名,“後來虛無師父把自己關了起來,不再出世,雁咕搬遷他也沒動,後來就失去了消息,直到前些日子寺裏送來一個受傷很嚴重的僧人,住持對他很是在意,我瞧着面生,又覺得熟悉,來了藏經閣一看,這不虛無師父嘛!”
“所以他後來關了自己近千年,又重新出世了……”蘭榭很詫異自己能平靜問出口,“他為何出世?”
“還不是因為魔族。”
最近寺裏的情況大家都有目共睹,接待少了,香客不來了,各城城主來的多了,經常一談就是好幾日,人群離開後,雁咕又恢複孤寂冷清,祢衡已經很久沒見住持這麽心累過。
“施主肯關心虛無師父,想必也知曉此刻他正被困在魔窟裏吧。”祢衡看了看蘭榭背影,莫名在他身上看出高貴不凡,猜想這是百城之內哪位城主家低調的公子,于是感覺親近了幾分,“現在這任魔尊雖說目前為止還沒動靜,但誰也不知道他存的什麽打算,會不會有朝一日突襲人族,壯他魔族。”
“阿彌陀佛!”祢衡一聲嘆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虛無師父舍小為大,舍身取義之舉,實乃讓人欽佩。”
蘭榭圍着任積雪畫像慢悠悠地轉完了一圈,很溫柔地笑了,“小師父,你說他是舍小為大,舍身取義,如何個舍法?”
祢衡清澈的眼眸轉了轉,想了想,說:“大家都說他是為了打探魔族消息才忍辱負重進去的,那可是魔窟啊,魔尊所在的地盤,随時會丢掉小命的。”
“啊确實……”蘭榭恍然大悟似的,一點頭,“可現在還沒聽說他死掉了的消息啊。”
“所以更可怕啊!”祢衡來了勁,一心想跟這位施主談談魔尊的可恨之處,“施主不覺得這件事越深思就越可怕嗎?那位魔尊先是讓魔二公子到處抓人,用人質換了各家家主的傳世寶貝,也不知道幹嘛用,也許是覺得好玩……但是!本來說好了是請去魔窟玩玩,可是魏家公子卻莫名死了!對待虛無師父就更奇怪了,魔窟不曾叫人來雁咕要東西,也不放虛無師父回來,虛無師父處境堪憂啊。”
蘭榭也跟着擔憂地點點頭,附和了句:“原來他還幹了這些事情。”
“是啊!”祢衡義憤填膺道,“傳聞那位魔尊還喜歡男子,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找人到處抓美男子去魔窟,稍不如他心意就肆意虐殺,聽說被他看中的不是失蹤就是死了,從來沒人能活着離開魔窟!”
“啊這個我知道,他确實喜歡男子。”
聞言,祢衡慌了,焦急道:“壞了壞了,他不會是看上虛無師父了吧?”
祢衡很慌亂地跺腳,為這種細小的可能性感到焦躁不安,雖然虛無師父是出家人,但是生的好看,萬一真的被那魔頭看上了可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他不會真看上我們虛無師父了吧?要不要告知住持啊?”祢衡很焦急地撓着後腦勺,擺着個苦瓜臉,很是郁悶的自言自語,“那魔頭該不會連和尚也不放過吧?”
蘭榭卻不回他,指尖在任積雪畫像上輕輕刮過,沿着邊緣寸寸撫摸,嘴角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撫着撫着,從指尖冒出微微火焰,簇簇火苗襲上畫卷,瘋狂蔓延,而他只是笑着,任火光映亮沒有溫度的血眸。
淡淡道:“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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