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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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這麽不聽勸!剛才那麽多人,錯過了!”
“好在不算太遭,現在外面還有很多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族,你的劍呢?拿出來!”
“殺啊!殺了他們!”
“為什麽不殺!你就應該聽我的!”
蘭榭腦子裏的聲音一刻也不消停,吵得他頭疼欲裂,再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連任積雪一連叫了他好幾聲都不知道。
“從沒遇到過你這樣固執的宿主!”
“殺了他們,他們死了,你就不疼了。”
他越不回應,那些聲音越繁雜暴躁,頭越疼。
他把臉埋進枕頭裏,抓緊了被褥,手背上青筋乍現,他在發抖。
“難受吧?頭疼吧?聽我的就不會疼了,你怎麽這麽不聽話。”
“你可以不疼的,只要殺了他們,你就不會疼了。”
蘭榭歪了歪頭,把臉露出來透氣,不自覺揪住了自己淩亂松散的發,發了狠拽着。
眉心處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好像全身被什麽東西溫柔包裹着,有人掰着他的手指頭讓他松手,他不肯松,疼痛讓他總想抓着點什麽。
“讓一個人死有千百種方法,只要你動手夠快,他們也不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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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是睡着了而已,是你讓他們有個好覺。”
“長睡不醒,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這些聲音好像越來越弱了。
頭疼的感覺好像也在逐漸消散,蘭榭猛地睜眼,眼眶通紅,入目皆是鮮血一樣的顏色。
他看見任積雪守在床邊,正源源不斷往他眉心注入佛光。是任積雪讓那些聲音變小了。
“任積雪……”蘭榭喃喃叫着,“任積雪,任積雪,任積雪……”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壓過了腦子裏的聲音,于是不斷叫着“任積雪”,他再次閉上眼睛,試圖把煩人的聲音都擠出去。
“任積雪,任積雪,任積雪……”
“任積雪,任積雪……”
終于安靜了,惱人的聲音消失了,蘭榭睜開眼睛,視線所見之處終于不是詭異的血色,他看見幾盞燭光的燈影在牆上搖曳,任積雪一直守在床邊,一直在讓他不疼。
蘭榭眼眸微微轉動,仔細聽着身邊的動靜。
好安靜。
久違的清淨。
心跳沒有慌亂,頭腦很清醒,他知道任積雪帶他來了寺院,他聽見門外風聲呼呼而過,除此之外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任積雪聽見蘭榭說:“不疼了。”
任積雪沒有停手,淡淡的暖光繼續從他指尖緩緩流向蘭榭眉心,另一只手蜷起袖子擦着蘭榭因疼痛而滲出的汗,從額頭擦至脖頸。
蘭榭推開他的手腕,不讓他碰自己脖子,語氣疲憊道:“你傷口在流血。”
“我知道。”
任積雪故意的,他在蘭榭最疼那會兒也弄裂了自己心口的傷,他們要一起疼着。
他不知道蘭榭怎麽會突然頭疼,剛剛也探查了一番,什麽異樣也沒發現。頭疼來得突兀,來勢洶洶,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這樣,任積雪想着,他不能再聽蘭榭話了,他就應該帶蘭榭走,遠離所有人。
“我哪兒也不去了。”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蘭榭半睜着眼,很是疲憊道,“我只去魔窟,守着滄淵,老死在那裏。”
任積雪看着他不說話。
“你回雁咕寺繼續做你的和尚吧,我不去煩你了。”
“既已還俗,就是凡夫俗子,不回雁咕寺了。”任積雪眼神堅定,不容人拒絕道,“我跟你回魔窟,你守着二公子,我守着你。”
真是笨蛋。
蘭榭在心裏罵他。
蘭榭守着滄淵,是為了找機會把業火還給滄淵,任積雪守着他也沒用,難不成真要跟他一起去死。
他不想死的時候有任何人在場,萬一死法很痛,很醜,他忍不了了會殺了那個人一起去死。
最好死的那天能有陽光,不至于太冷太孤寂,最好是魂飛魄散,徹底消亡。任積雪會如盡空所說,終會成佛,他沒有來世,蘭榭也不要有。
蘭榭無比眷戀地看着任積雪,盡管有些看不真切。他好想離他近一點,試試牽着他的手是什麽感覺,肯定跟自己的左右手交叉疊放的感覺不一樣。
但是他不敢。
任積雪繼續道:“別怕,日後再頭疼就找我。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大毛病,他受傷會自愈,根本用不着吃藥上藥,他也不懂醫術,只能回去請老藥翁看看,現在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撫蘭榭。
蘭榭手上的傷老是裂開,他總愛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任積雪忽然懷念剛到魔窟時見到的蘭榭,那時候蘭榭還算正常,會故意跑去靜塵室羞辱他,惹他發怒。
他知道蘭榭是故意的,所以不理他。九百多年前,這種事情在他身上已經很常見了,冬天天冷,蘭榭裹着小鬥篷去找他,剛被抱起就把手伸進他衣襟取暖,腦袋埋在他脖頸間,笑呵呵的。
蘭榭很喜歡摸他的光頭,等手稍微暖和點了,就要把自己的小鬥篷揭下來給他蓋頭上,然後抱着他的腦袋,臉頰輕輕蹭上去,嘴角始終漾着開心的笑。
然後蘭榭會再次把小手伸進他衣襟,冰涼的感覺再次襲來,他沒有拒絕,反而抱緊了蘭榭,為他抵禦寒風。蘭榭就會更加放肆,小手在他衣襟裏動來動去,哪裏暖和就往哪裏鑽。
怎麽現在還俗了,蘭榭卻不敢碰他了。
“困了就先睡會兒,這裏不會有別人來。”
蘭榭确實有點犯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難得的不頭疼,他是應該好好睡一覺。
閉眼前最後看了一眼任積雪,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刻進腦海,他留戀任積雪至此。
最後,他朦朦胧胧地想:怎麽就不能早幾百年遇見任積雪呢?
他好想多看看他,看幾百年都不夠。
……
蘭榭睡着了。
任積雪指尖劃過自己左手手心,在上面劃開一道口子,然後小心翼翼托起蘭榭右手,眼眸中有靈光閃過,驅動自愈能力愈合傷口,通過這樣的方法将蘭榭手心的裂口一并愈合。
這樣的作用很小很小,微乎其微,往往他的傷口愈合了,蘭榭那邊只有一點反應,不知道得熬到什麽時候才能愈合,他只能一遍遍劃開自己的手心,再一遍遍愈合。
如果當初這種自愈能力能給蘭榭就好了。
睡夢裏,蘭榭感覺手心裏有暖流流過,暖暖的,癢癢的,讓人想撓。
在任積雪身上一刻鐘不到便能恢複的傷口,在蘭榭身上得多花很多時間才能恢複。一個時辰過去了,任積雪的手再次愈合,連心口的傷都早就愈合了,他終于感覺蘭榭的手恢複了正常。
也只有睡着了才可以這樣給他治療,蘭榭清醒的時候是不讓他碰他的手的。
蘭榭手心很癢,很輕地動了一下,任積雪為他解開紗布,打來熱水擦幹淨手心的血,看見蘭榭手心有一條異常醜陋的傷疤。
這是血蠱留下的,疤痕無法去除。
任積雪兩指搭在蘭榭脈搏處,很快探到裏面的異物,是一只子蠱,母蠱不知在誰那裏。
子蠱受母蠱控制,必要時擁有母蠱的人可以殺了擁有子蠱的人,子蠱擁有者身死則母蠱擁有者失去意識昏迷兩日,母蠱擁有者身死則子蠱擁有者殉葬。
任積雪幾乎不用想,一下子就猜到了母蠱在滄淵那裏。老魔尊還是放心不下滄淵,給他留了保命的法子。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刻,寺內香客漸少,任積雪悄無聲息出了門,想給蘭榭挂一條祈福帶。
就寫:“蘭榭平安順遂,健康快樂。”
寺裏的小和尚看見他寫下的“蘭榭”二字,笑了,說:“您也是來為這位施主祈福的?”
“……也?”任積雪不解。
“是啊,好長一段時間了,天天有位施主來這裏祈福,寫的都是這個名字,後來他說以後沒空來了,一天內捐了大量香火錢,托小僧日日替他求一條挂上,都是為蘭施主求的。”
任積雪随便找了一棵樹,一條條祈福帶看過去,終于在一片飄動的紅裏看見歪歪扭扭的‘蘭榭’二字。任積雪心情變得沉重,把自己寫的挂在了那條上邊。
換一棵樹也是這樣,無論樹上祈福帶再多,他總能找到一條寫有蘭榭名字的。
進屋給蘭榭施了咒,叫他一直沉睡着,任積雪将人輕輕抱起,趁着夜色帶他回了魔窟。
這是任積雪第二次進入蘭榭寝宮,很大,很空曠。寝宮外仍然有人暗中監視着,任積雪剛給蘭榭蓋好被子出去,就看見滄淵匆匆趕了來。
“聽說你抱他回來的,他怎麽了?”滄淵捂着自己肩膀,神色嚴肅盯着任積雪,任積雪也盯着他,且比滄淵多了幾分威懾力。
“睡着了。”
滄淵不信,親自進去看了看,再出來,對着任積雪冷哼一聲,道:“趕緊回去睡覺,這麽晚了別在這裏瞎晃。”
他沒好氣,任積雪也覺得心中不悅,看見滄淵就想起蘭榭手心去不掉的疤痕。他拼了命希望蘭榭活,誰知好不容易活下來後性命還要掌控在這麽蠢的人手裏。
任積雪知道滄淵不安于現狀,他想統一人族。要統一就會有紛争,會有流血傷亡,魔族血脈骨子裏就好血腥,滄淵這麽沖動,沒人護着難免會小命不保,到時候蘭榭還得跟着他一起死。
滄淵大概是覺得自己可以掌控蘭榭的生死,所以一直趾高氣昂,想做什麽都不用經過蘭榭同意,他是魔族的正統公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魔窟除了蘭榭,誰都得聽他的。
“怎麽還不走?真要賴在這兒被柳肅那王八蛋知道了非得把你大卸八塊不可。”滄淵本來都走了,看見任積雪還不走,沒好氣折回來提醒道。
柳肅那個王八蛋,不知道躲哪兒去了,怎麽都找不着,滄淵都要抓狂了,本來傷口就疼。
任積雪嘆了口氣,想來解蠱的事情滄淵也沒辦法,只能等蘭榭醒了問他自己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無人看守的空殿,視線移到了梁上,滄淵來拽他胳膊往外走,嘴裏叨叨着:“趕緊走趕緊走,瞎看什麽呢!”
……
寂靜無聲的夜悄悄過去,蘭榭一夜無夢,天剛蒙蒙亮時他醒了,睜眼發現回到了熟悉的寝宮,以為是做夢,遂閉眼重新入睡。
再睜眼時已經是午時,入目是六六放大的臉,和有些腫的眼睛。蘭榭有些恍惚,不知道這是夢境還是幻覺。
“大人醒了?”六六笑嘻嘻地蹲在床邊看他。
蘭榭迷糊着說:“大抵是沒醒。”說完又閉上眼要重新再醒一次。
“醒了醒了,大人剛才都睜眼了。”
蘭榭重新睜開眼睛,還是在他自己寝宮,六六還在。
他皺着眉,側過臉問:“昨天剛去看你,今天就回來?”
“是先生準許休沐的。”六六看起來很開心,“先生誇我進步大,準許回家與親人多敘幾日,我就回來了!”
……真的?
蘭榭不太信,坐起上身,懷疑地看着六六。六六低頭往旁邊地上一撈,拿出一疊寫過的麻紙遞到蘭榭面前,道:“這都是我寫的,全是大人的名字,先生誇我越寫越好了,特意拿來給大人瞧瞧。”
蘭榭接過一看,忽略前面歪歪扭扭的字,後面寫的還真像那麽回事。
“可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六六真誠發問:“哪裏怪呀?”
蘭榭下意識撫着頭,這才發現,今日醒來頭居然不疼。
昨晚他是真的睡着了,一夜無夢,久違的睡了個好覺。
“任積雪……”
他喃喃着。
是任積雪帶他回來的,任積雪居然真的能讓他不頭疼,蘭榭小小地吃驚了一下,感覺心跳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他急忙下床穿衣,有些迫不及待想見到任積雪。
六六幫忙穿衣,還有點懵,問道:“是臭和尚很怪嗎?”
“是的,他居然敢不經我允許私自帶我回來,不知道是用扛的還是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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