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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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還躺在雅苑,六六趴床邊睡着了,夜堯一直守着給他護法,滄淵冷着臉坐在一旁,臉上戾氣盡顯。

蘭榭看見窗邊隐約透進幾絲光亮,約莫着天亮了,自己撐起上半身坐起,目光在室內人員身上一一掃過。

沒有任積雪。

蘭榭眼裏除了死寂,再也看不出別的。

“大人終于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

蘭榭并不看六六,也不回答他。夜堯識趣的拉走六六,只留滄淵在這裏。想必他倆之間又是一場争吵,旁人還是不在場的好。

蘭榭眨了下眼,仿佛不知道滄淵還在這裏,只是睜着眼發呆,失神恍惚。若非前幾天一直抵抗藥力太過耗損心神,傷身傷心,他不至于才挺過區區七十九道天雷便撐不住吐血暈倒。

此刻他的臉色仍舊蒼白,身邊氣壓低得可怕。

滄淵氣得半死,見他醒來,怒道:“夜堯說你在外邊站了好半天,老藥翁都在門口等着了你不進去治療,不要命的要見那和尚,就為了問人家一句失不失望,你是被劈傻了還是被劈傻了!!”

蘭榭擡眸側目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有說。

滄淵繞到他身邊來,居高臨下看着他,憤憤不平道:“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去喜歡一個薄情和尚,他都一心向道千年之久,即使還俗了,怎麽可能真心喜歡你!”

“我知道啊。”蘭榭幽幽道。

可是感情這種事是自己能控制的嗎?他也沒想到臨死之前會碰上一個讓他心動的人啊。哪怕是和尚,他不在乎。

自從蘭榭當上魔尊以來,這是滄淵第二次見他這樣有心無力的躺着,宛若大病一場,久久不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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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蘭榭第一次跳下九丈崖那次,滄淵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去崖底撿回已經在鬼門關徘徊的蘭榭,哭着帶他回去,想方設法延續生命,好不容易才保住他一口氣。

那是滄淵第一次守着蘭榭醒來,頓時明白了為什麽以前父親從來不許他去守着蘭榭,原來守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那麽痛苦,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醒。

六六沒去魔窟之前蘭榭都是一個人過的,那時候他剛繼任魔尊之位,魔窟裏除了滄淵沒人敢和他說話,偏偏滄淵恨他,好長時間兩人才偶然見一次,一見面就只知道氣他。

他也不願意與旁人說話,一繼位就趕走了所有人,選了一座離九丈崖最近的大殿一個人住進去,日常去山頂吹吹風,吹得全身冰涼也不肯走。

直到某一天,他跳了下去。

他以為他會死,結果一睜眼看見滄淵守在床前,眼睛紅紅的,臉色十分難看。見他醒來,滄淵說:“再不醒,本公子都要打算篡位了。”

蘭榭渾身都疼,所有骨骼宛若碎掉重組一樣,他感覺喉嚨幹得厲害,想起來喝水,一用力,發現右手疼得厲害。

他懶得再起來,就着躺着的姿勢回複滄淵,聲音沙啞道:“醒了也不影響你篡位。”

滄淵眼睛依舊紅腫,俯身發着狠話:“憑什麽你殺了我父親後可以這麽若無其事,你居然還去跳崖,你想死嗎?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話未說完,眼淚先掉了滿地。

蘭榭知道滄淵是想到自己父親了很難過,但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他也想起老魔尊了,想起老魔尊死時的駭人慘狀,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不得好死。

于是他說:“你父親都不在了,哭給誰看?”滄淵哭得更狠了,抱着蘭榭受傷的那只手哭到停不下來,看不見蘭榭手腕瞬間紅了一片。

見他哭得實在傷心,蘭榭有些不忍,問:“是不是我死後屍體要與你父親一樣慘不忍睹,死前特別痛苦,你才肯解氣?”

滄淵愣住了,停止了哭泣。

“你選吧,選個你認為最痛苦的死法,讓我死。”蘭榭語氣平淡到似乎是在議論着別人的生死,“死後屍體随你處置,你高興就好。”

滄淵腦海裏不斷閃現着他父親死時那副血肉模糊讓人不忍直視的屍體來,難以想象有朝一日蘭榭也會那樣死。

他想也不想便威脅道:“你別想死,你若敢死,我恨你永生永世!”

從那以後,整個魔窟的人都驚奇地發現二公子待在魔窟的時間變長了,不再三天兩頭往外跑,一出去就是三年五載不回來。

蘭榭并不關心他的行蹤,只是專注着自己的事,手能動了就動手,腳能走了就出去。割脈自毀,吃藥沉睡,自焚跳崖……能想到的都試了,都失敗了。

滄淵總能救回他的命,留他一口氣活着,然後三天兩頭來氣他。

蘭榭經常被氣得心髒疼,又不願意與他多舌,只是默默聽着,心裏想着還有什麽死法沒試過。

幾百年間的孤獨轉瞬即逝,他在魔窟看了幾百年的日升日落,一個人守着寂寞過活,如果不是那次不得不下山解決首領間紛争,不被六六纏上,他會繼續一個人孤寂下去,直到死亡。

六六真的很調皮,他本不願管他,但是他在六六身上看見了滄淵小時候的影子,終究狠不下心袖手旁觀。

常年獨處導致蘭榭很不喜歡與人交流,他以為即使身邊多了六六後也不會有什麽不一樣,他沒想到這個孩子實在太吵,整天叽叽喳喳在他耳邊吵個不停,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要問他,能帶給他各式各樣新奇古怪的疑問。

不知怎的,蘭榭被他帶得變了個人似的,時而頹廢一心求死,時而積極向上施舍性地多活一日。

滄淵以為他有了心愛之人後就會好好活着不再尋死,怎麽現在還是這樣……

滄淵忽然洩了氣,“以前給你找的那些看不上就罷了,像他這樣薄情長相之人,魔窟裏大大小小的少兒郎多的是,你就一個也看不上?再不濟我去給你抓一個還俗的和尚,你換一個喜歡好不好?”

“不好。”蘭榭把玩着腰間的香囊,認真道,“這種事情,怎麽能說換就換,你以為是魔尊之位,我想要就有,不要也有嗎?”

老魔尊的命一直是滄淵心頭恨,此話一出,他果然動怒,廢了好大勁才拼命壓制心中恨意。

“不要命也給我憋着,等我的事情完成,如果我死了,到時候你不死也得死。”

蘭榭輕輕笑着,嘴角扯出很淺的、好看的弧度。

“為什麽不說話?”滄淵皺着眉問,“為什麽要笑?”

蘭榭道:“我只是在想,還好他一直堅守本心,沒被我蠱惑。”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蠱惑任積雪,不經意的心動最是致命,被自己的心困住,沒法逃離。

“我看你就是腦子不正常了,一會兒說喜歡他,一會兒又說還好他不喜歡你。”滄淵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他。

“有錯嗎?”蘭榭問,“喜歡為何一定要在一起,喜歡也能分隔兩地遙相思念,只要還愛着,陰陽兩隔也是美談,如果他不想我,我想他就好了。”

滄淵不懂這種感覺是什麽意思,他沒體會過,只喃喃道:“……瘋子。”

然後滄淵也走了。

蘭榭自己下了床,身體還很虛弱,但他想出去。這裏是雅苑,出去說不定可以偶然碰上任積雪,如果真碰上了,就轉身躲開,若是躲不掉,就說真巧。

推開閉了好久的木門,陽光順着門縫透進來,暖洋洋的灑了一地,蘭榭看見任積雪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門口,陽光被他藏在身後。

淡定自若如他,被一場暴雨淋的狼狽不堪。

下雨似乎是昨天夜裏的事了,蘭榭失去意識後不知道這場雨下到今天早上才剛停,也不知道看見他躺在暴雨中時任積雪的心急如焚,更不知道在他接受治療的這個夜裏,承受着反噬之痛的任積雪不被準許進屋看他,就傻傻的站在門口淋了一夜的雨,等了他一夜。

任積雪的衣衫還是濕的,緊貼着身體很涼很涼,看見蘭榭開了門,懸着的心終于放下。蘭榭看見他唇色很白,之前從未見過他這樣。手也冰涼,看上去很冷,摸上去如碰冰霜。

真巧。

蘭榭說:“怎麽一夜過去,我沒死,你看着卻像快死了的樣子。”

任積雪沒有否認,只道:“好好養身體,等休息好了,我帶你離開……”

他看着蘭榭,說:“渡劫成神吧。”

蘭榭有一瞬間恍惚,仿佛被任積雪的嗓音蠱惑,幻想着要成神,離神佛近一點。

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吹散了他的念想,他朝外走去,路過任積雪時跟他說:“不用你管。”

他自顧回了魔王殿,心情亂糟糟的。

六六說:“大人,那和尚把咱殿前的秋千修好了。”

“……什麽?”

他這才想起秋千好像壞了。

……

任積雪回去換了套衣裳,繼續來找蘭榭,他覺得現在的蘭榭心理很不正常,總有說不出的詭異,需要人一直守着才行,否則他會變得更荒誕。

去往魔王殿的道路兩旁似乎人變多了,人人嚴肅以待,翹首盯着魔王殿的方向,任積雪走到盡頭,碰上蘭榭在門口等他。

“六六說你把秋千修好了。”蘭榭開門見山道,“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任積雪記着蘭榭不喜歡他動心的事,便道:“我瞧他喜歡,就修了。”

“秋千是我的,六六從來不敢坐。”

“……”任積雪心說知道。

“所以你是替我修的。”

任積雪在心裏說:是。

可他看着蘭榭的表情,分明就是很害怕他說“是”,害怕到不敢呼吸。

任積雪順着他的心意說:“非——”

“非也。”蘭榭都學會搶答了,“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來時又把秋千毀了。”

說這話時既內心松了一口氣,又是真真實實的難過。

“不要你修的秋千。”分明是小孩子賭氣的語氣,蘭榭說出這話時卻是真真實實感到傷心,“任積雪,我不要喜歡你了。”

如果能有下輩子,重新喜歡吧,遠遠看着你的佛像,虔誠拜你。

他回身進殿,需要自己消化一下這份失落,連帶着香囊的事。他已經給了任積雪好多次機會說出口,可是任積雪每次都停在他最期待的時候,一顆心熱了又涼,到最後已經沒有期待了。

進殿時聽見任積雪輕聲道:“蘭榭,我心口的傷有點疼。”

蘭榭停了下來,“你傷早好了,別騙我了。”

“傷很疼,真的疼……”任積雪祈求道,“你別恨我,我好疼。”

六六小聲問:“大人您是不是不娶他了?”

蘭榭誰也沒理,擡腳進殿,把自己一個人關進魔王殿,随便找了張木椅坐下,捂着心口陷入無盡疼痛,再沒出來。

他頭也好疼,腦袋像要炸裂開來,心魔無時無刻不在蠱惑他,懲罰他。

好在尚且還能保持短暫的理智,天雷帶來的傷口與疼痛能讓他保持清醒,不被帶入心魔為他編織的幻覺漩渦。

可是真的太疼了,他有些承受不住這份疼,拼死捱到最後也免不了疼暈過去,無力地靠着背椅,陷入短暫的暈厥。

他應該沒有暈很久,再睜眼時室內光線沒有很大的變化。心魔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頭還是疼着,他是被疼醒的。

心魔說:“愛憎惡,恨別離,這些年你得到了什麽?你得到的只有恨,無窮無盡的恨,隐藏在世人心裏不斷累積重疊的恨。他們怕你,世世代代都怕你。”

那又怎樣?蘭榭心想,我也恨他們,誰也不比誰多得到什麽,我們的恨意是平等的,我不落下風。

“那你去殺了他們啊,你不敢吧,你怕手上再染血腥,可是你本身就是血腥的存在。”

才不是!我讨厭血腥。

“讨厭歸讨厭,該殺還得殺,你小時候就做的很好,那麽多人,全是你殺的,現在你也可以做到。”

我當然可以做到,只要我願意,我可以蕩平整個世間。

“那還在等什麽?”

什麽也不用等。

“什麽都不用等。”蘭榭混沌想着,跌跌撞撞起身開門,宛若受控制的提線木偶,僵硬而執着的要開門出去。

出去做什麽呢?他有些不明白。

殺人嗎?燒了魔窟嗎?抹掉所有生靈的存在,還是毀掉這個世間?

心魔說:“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用你的手,推開這扇門,走出去,殺出魔窟,就算所有人都不愛你,我會愛你。”

緊閉的殿門近在眼前,蘭榭忽然失去了推開它的勇氣。腦海裏的聲音變得很混亂,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着,他沒法制止了。

“我就是你,我會愛你。開門吧,蘭榭。”

蘭榭也想着:心魔即是我,我即是罪惡。開門吧,不管看見誰,都別放過。

門開了,門外站着六六和任積雪。

還是給一個擁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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