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世

前世

謝靈昭坐在那裏,穿堂風吹過。

發絲被撩起,心尖似貓蹭。

她略有些怔然,白紙一樣幹淨的人,情之所鐘,如此鄭重。

見她不應,應允或拒絕通通都無。

王修堯走進堂中,蹲到了她面前,而後仰起頭,看向她的雙眸。

如此,将自己擺于下位的姿态。

謝靈昭心中意動,卻還是笑着搖了搖頭。

她娓娓道:“王小侯爺心思恪純,不拘世俗,見我做了大膽的事,便覺得我與旁人不同,心生愛慕,我是能理解的。”

“但我卻是個最俗的人。心中家族占一,機關占二,再無其他位置能裝得下情愛,怕擔不起小侯爺的一番美意。“

見她朱唇張合間,自抑自貶,話裏話外都是拒絕。王修堯隔空伸手,僵在那裏,良久又落下了。

謝靈昭看向他的眼睛,那雙上挑的鳳眼微微垂着,眼睫顫動,一副被拒絕了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略有些不忍,卻還是将話說地更徹底了些:

“就當我之心腸,如同鐵石;我之心竅,如同榆木。”

“謝姑娘。”

王修堯忽叫着她。

謝靈昭瞧着他,想他許是講一些釋懷的話,對兩人都好,卻見他神情似有不忍,搖頭道:

“拒我只需無意,無需自抑。”

!!!

袖中,清透的指甲嵌進掌心。

謝靈昭心髒抽動,面色幾欲平靜不再。

王修堯複又垂眸思索片刻,重新擡眼,這次語氣都變的溫和:“謝姑娘不答應,也是意料之中,你我二人相熟不過半載,彼此脾性都不了解,是我冒昧了。”

“我知自己癡且直,卻并非不曉得思量後果。今日所言,句句真心。

“姑娘說自己的心如鐵木……“

“王小侯爺!”

謝靈昭站了起來,從未覺得如此無力,她平靜道:“別再說下去了。”

王修堯頓了頓,還是将話說完:

“我卻覺得,并不見得。”

謝靈昭不應,略一福身,道:“保重。”

似一陣清風而過。

王修堯只覺與滿懷溫柔失之交臂。

媽媽在後邊偷偷地瞧,聽不真切,只見兩個人神色都凝重,心中暗道不好,又見謝靈昭站了起來,匆匆地就走了,王修堯獨自站在那裏,望着人家姑娘的背影,也不追上去,知道這事十有八九怕是黃了。

她走進來,勸慰着“小侯爺,您一向和善的,怎将謝姑娘給吓跑了?”

王修堯搖搖頭,“謝姑娘她自己不明白。”

馬車裏,謝靈昭幾乎是逃出來的。

她呼吸有些急促,想到廳堂上,那堅定而溫和的嗓音,謝靈昭苦笑了一下。

這樣清澈的人,看人卻如此洞若觀火。

自抑……

連謝靈昭自己都未曾意識到,情傷之後下意識的封心,也不過是一種自抑……

沐月瞧着她神情低落,半天不曾說一句話,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就這樣拒了小侯爺?”

謝靈昭聞言看向她,又聽沐月說道:

“奴婢倒是覺得,小侯爺是很好的,家境不差,人也和善,待姑娘一片真心。”

謝靈昭垂眸,馬車輕搖,眼睫在面上的投影也輕輕晃動。

“就是他一片真心,我才不能答應。”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眸中看到了不解。

湘雨忍不住問:“這時為何?”

“怕傷了人家的心。”

沐月嘆道:“小姐實在心慈。”

“可奴婢覺得,小姐本就值得這世上最好的男子,相敬如賓固然好,相濡以沫才是圓滿。”流竹看向謝靈昭,“奴婢就是,心疼小姐。”

謝靈昭怔怔地看着她。

馬車沒幾步,便拐到了公主府門口。

謝靈昭剛下車,便見一旁停着一架氣度華貴的馬車。

剛情緒起伏,此時又要應付太子,心中着實嘆氣。

太子自同她挑明心意之後,處處偶遇,出現的頻次未免太多了些。

“謝姑娘,端午安康。”

太子竟不拘禮法,先跟她問起好來了。

“太子殿下,端午安康。”

謝靈昭仍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

如此郎有情妾無意的場面,叫人瞧着實在尴尬。

太子卻仍鎮定自若,“不想這樣巧,我前腳給姑姑和靜和送了粽子,後腳你就來了。謝姑娘來此,可也是送粽子來了?”

明知故問的事情。

謝靈昭低眸說“是”。

“方才還聽靜和念叨你,說你家粽子做的實在好,又說你口味挑剔,尋常吃的嘗一口便不動了,如此這般,粽子卻能吃下兩個,想來便知道這粽子有多麽可口了。”

太子說着這些閑話,若是謝靈昭并不曾經歷過前世,定覺得這位殿下親和至此,叫人如沐春風。

而今,她只是随口一答,“郡主謬贊,不過清甜些,算不得什麽。”

“我卻覺得她能如此描述,這粽子必有過人之處。”他這才說出目的,“可否也跟姑娘讨些,讓我一飽口福?”

謝靈昭卻他要的不止于此。

她不動聲色地回說:“太子殿下既開了口,我自然不好推拒,只是我與郡主承諾在先,不好失約。您看……”

“這又何妨,我不是要半路劫去。”

太子微微一笑,繼而說道:“也許久未見明誠了,待謝姑娘送完粽子,我同姑娘一道去謝府,與你大哥一同嘗嘗這粽子,可好?”

原是想登她家的門。

謝靈并未故作惋惜,只是說:“真是不巧,哥哥今日休沐在家,便同嫂嫂去郊外縱馬去了,總得盡興而歸,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

她又道:“殿下何必如此勞煩,待我歸家之後,定叫廚娘做好了,送至東宮,殿下以為如何?”

又是一道閉門羹。

話說的柔柔和和,卻滴水不漏。

太子瞧着她如此模樣,心中微嘆,嘴上讓了步:“謝姑娘替我如此打算,自然是好的。”

太子屢次三番被謝靈昭婉拒。明明瞧着不怎麽說話的一個姑娘,卻一擊必中,換着花樣地,叫他生不起氣來。

他白日忙碌整天,晚上回到東宮,謝家的粽子早已經在案上端端正正地擺着了。

叫來下人一問,聽得距他同她讨要沒多久,這粽子就送來了。

這樣迅速,其中自是沒有謝靈昭本人的手藝。

太子微嘆了口氣,瞧着這翠綠的粽葉,揮揮手叫人煮了嘗了,滋味确實好。

時辰已然不早,他下了帳子,就此安寝。

“殿下,我自是心悅與你。”

有一某倩影在燈下站着,看不清楚面容,只是愛慕地對他笑着。

他覺察到自己聽聞這話後,只有成事的喜悅,情感卻淡淡的,并無多大的波瀾。

大婚時鳳穿牡丹的紅蓋頭,床前墜着紅琉璃,他同他結發合卺,她眼中是對他濃濃的愛意,甜蜜嬌羞地說:

“自此,我與太子殿下便是夫妻。夫婦一體,生同寝,死亦同穴。”

高牆前,院落中,他斥責她她身為太子妃,如此窮盡心學于這些木頭機關,不堪為女子表率,她眼中是受傷委屈的神情,語氣低低道:

“殿下說不該如此,那我日後,便再不做了。”

廳堂中,她上座,有身着桃紅的女子緩緩跪下,捧起一碗茶敬于她,她垂眸接過,飲了一口便擱在一旁,眼中是撐着端莊的掙紮之色,口中說些禮儀禮法的冠冕之言:

“既進了東宮,便要好好侍奉太子,綿延子嗣。”

寝宮裏,燭淚斑駁,床前刻着石榴紋的玉瞧着便叫人心酸,她孤身一人度過了許多個日夜,眼中滿是寂喃喃自語:

“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卻不是我一個人的太子。”

太子伸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頰,卻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他眼見着她那張若風若雪的臉如沙粒被風吹散。下一刻,場景轉換,她身着氅衣,站在飄雪的湖邊,卻見一只手自背後猛地将她推下了湖中。

那地方偏僻,她許久才被人救下,當下便身染風寒大病一場,本該好好養着,卻被人挪到了陰冷的偏院,眼瞅着症狀一日重過一日,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更從未去見她。

後來,她咳出了血。

有人在她面前落井下石,說她父兄被困前線,說她如此境遇,都是他的授意,他明明就睜眼瞧着,卻伸不得手說不出話。

太子想辯駁。

可娶她确實是因她家中勢力,婚前對她溫柔殷切,婚後卻算不上體貼,他忌憚她,故意冷落她。

她比他以為的過得還要不好,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能得到。

她卻要替他辯駁。

夢中,她顫顫巍巍地沖那人道:“你造謠......生事......離間君......臣。”

終是被那人三言兩語道出她一直不願相信的事實。

眼見她眼中黯淡,眼見她心灰意冷,眼見她藥石無醫。

見她臨終前緊緊握住那機關鳥,見她兩行清淚緩緩流下,便閉了眼。

如此,竟看完了她的一生。

自始至終,宮牆內,黃昏裏,冬湖邊,她都面容模糊,叫他看得清神情,看不清五官。

她是誰?

他娶了誰又親手埋葬的是誰?

她聲音又輕又淡,很是熟悉。

似是剛聽她講過:

太子殿下,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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