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怨

不怨

知道她是誰的那一霎那,太子看清了那張若風若雪的臉。

“謝……”

他從夢中驚醒,猛地坐了起身。

心髒極速跳動,胸口起伏,頭痛欲裂。

有下人在外輕聲問候:“殿下可是做了噩夢?”

太子定了定神,逐漸從夢中緩過神來,沉聲道:“無妨。”

屏退了下人,太子卻毫無睡意。

這夢境太過真實,仿若前世。

他瞧着床前空落落的,想的卻是祝福之意那紅琉璃、石榴紋白玉。

心中的惶恐與沉痛仍有餘韻,他夢中的所作所為無愧于當一個好太子,卻不是一個好丈夫,竟讓心愛之人香消玉殒。

果真還是動了情……太子少有的面色茫然。

随後,苦笑一聲。

翌日,太子早早便起。

他昨夜苦思冥想,今朝剛醒,沒來得及用早飯,便匆匆去了書房,拟定了一封草案,想呈給父皇。

那草案便是有關機關之術。

有下人進書房送飯食,太子思如泉湧,并未理睬,待貼身的幾個勸了又勸,他也正巧寫完了,這才坐下來,用了些粥。

這世上真有如此真心,叫禮儀教法,百無一用。

太子身處高位,懂得恩威并施,卻也離人間真情最過遙遠。

他對此很是陌生。

好在,他承認自己心悅謝靈昭,并願意為她做一點事。

你既醉心機關,我便立法立規,叫人規範商界,以免造假之風盛行。

太子垂眸,瞧着那書案上,未幹的墨跡,将手中的白瓷碗輕輕擱下。

太子這道折子上的很是及時。

謝靈昭身為女子,推行機關風潮引起非議久久不能平息,但這股風潮已然起了,自然需要公文規範。

坊間見這類物件如此便利,又如此風靡,自創的,改造的,造假的,比比皆是,一派野蠻生長的亂象。

太子這道折子自是引起了皇帝與大臣們的重視。

不幾天,皇上便召見了太子。

殿內,皇上坐于窗前,不急不緩地抄錄詠頌春日的詩詞。

太子跪地扣頭,“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

皇上并不擡頭,像是醉心于文人才情,繼續抄錄,待太子起身,才道:“上前來,瞧瞧朕抄錄的如何。”

太子依言往前,仔仔細細地瞧着。

只見開頭的字略有些急躁,行文到中間才沉穩下來,像是胸有成竹,随着皇上逐漸結尾,筆鋒輪轉間,竟越寫越快,直至草草結束,提筆落地。

太子心中疑惑,并不敢言。

見他不開口,皇上問道:“這字如何?”

太子只得照實回道:“兒臣見父皇開頭,似是想快寫抄錄完,中段卻換了心境,末尾間心中快意,倒有些一氣呵成之感。”

皇上聽聞,點點頭道:“不錯。”

又似是随便地拿起一旁的折子,遞給太子,問道:“你看這折子呢?”

太子接過,見是自己日前上奏關于機關的草案,未曾體察聖意,打開來,不論內容,只見前中後三種字跡,同他父叫他評判字跡的心境一模一樣。

他當下跪地,“兒臣心志不堅,一時毛躁,請父皇責罰。”

“你瞧見了便好。”

皇上并未一時就叫他起來,反而自己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門前。

“凡事謀定後動,切勿急功近利,你自小便知,這封折子是怎麽了?”

“兒臣是覺得,此法利于千秋萬代,一時……”太子伏地,暫時隐瞞了對謝靈昭的情意。

這并不是權衡下的最優解,卻論情意,求一個問心無愧。他忐忑地待父皇發話。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仍需戒驕戒躁。”皇上如此評價,回身道:“起來吧。”

此時筆墨已幹,皇上将那宣紙拿起,遞給太子,“賞給你了。”

“多謝父皇。”太子雙手接過。

“不過,你這折子雖寫的潦草,這提議卻是不錯。”皇上坐下,訓誡完兒子,這才進入正題。

“是。”太子禀道:“市間機關術盛行,仿品層出不窮,百姓認不清真僞,高價買入劣等品,豈非人財兩空,兒臣便想,叫各個招牌都做好自己的印記,而後登記造冊,報給有司衙門。這樣,一來,百姓容易分清真僞;二來,不至于店大欺客。”

“兒臣魯莽,只想了這些便匆匆上奏,還請父皇定奪。”

“此事的确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若此用于機關這行可行,也可照此推行,用于其他各行。”

皇上點頭,“待明日上朝,衆位大臣集思廣益,以做增益,而後細細拟訂,推行下去便是了。”

“是。”太子躬身應着。

皇上叫人撤了筆墨書冊,換了棋盤上來,對太子說道:“坐吧。”

太子到旁側坐下,宮人上了茶。

“許久不曾與你下棋,棋藝可有精盡?”皇上此刻,身上的帝王威嚴之氣盡數收斂,瞧着倒像一位尋常富貴人家的慈父。

“兒臣不曾懈怠,自是想請教父皇。”

皇上微微點頭,父子二人各執黑白子,對弈起來。

殿外鳥雀啾鳴,好不熱鬧,殿內落針可聞,偶有子落棋盤之音。

太子執黑子,斟酌片刻,破了皇上的陷阱。

皇上落了一子,若不經意地提起:“說到這機關之術,前朝便有,只是繁瑣又不精細,不便推廣,這謝家的姑娘看了幾本書,竟僅憑一己之力,就改進的如此厲害,實在聰慧。”

“兒臣也如此覺得。”太子捏着那枚黑子,仍在思索,“那計時機關準确便攜,又小巧精致,宛若天工。”說完,才将一字落下。

皇上瞧着那黑子,貼近落了一枚白子,破局反攻,他卻表情未動,只說:“謝将軍教女有方。”

太子應着“是”,未言其他,卻難保棋局。

眼見着黑子被白子包圍已成定局,鏖戰許久,終是越掙紮,便被困的越深。

良久,勝負已分。

不多時日,針對機關的公文便推行開來。

一開始,自有那不信邪,不怕死的依舊做那勾當,被嚴懲不貸以儆效尤之後,便也安生下來,機關的買賣也正當了許多,一些有新意的機關店鋪趁此良風雨後春筍般破土,機關之風惠及萬家。

謝靈昭自也覺得這公文律例甚好,聽聞是太子大力推行,并不意外。她知太子的确是為國為民,盡心竭力,是位在位謀政的好太子,未來,大概率也會是位好皇帝。

卻并不覺得太子起因是為了她。

他不是個好丈夫。

君與父這兩個身份天生相克,前世今生,他生性如此,選了做賢德儲君,便是負心薄情。

謝靈昭自問歷經前世,不怨他已經是最大的體恤了,如今重來,她有的選了,自是離他越遠越好。

太子卻渾然不覺,自覺謝靈昭如此心性,市間對她非議良多,自己如此支持,定會叫她心生好感。

便計劃着夏日山莊裏的賞荷宴,再來試探謝靈昭的心意。

卻不知,計劃做些什麽的并不只有他自己。

那針對機關造物一行,保護原創的條例,落在某些人眼裏,眼睜睜的就是太子為着謝靈昭所做。

這折子是太子心潮澎湃時所寫,遞的很快,關太傅知道時,折子已經到了皇上手裏了。

他自是只能百般,偏這折子提議又很是不錯,卻也不能阻撓的太過明顯,叫人生疑。

關敏蘭自日前太子特為謝靈昭拍畫開始,便已經隐隐覺得不安,百般伎倆,卻除了頭一回的墨汁,後頭的都被謝靈昭輕輕揭過。

雖沒漏什麽馬腳,但到底沒能将謝靈昭從太子心中的正妻之位拽下來。眼睜睜地看着父親阻撓無用,條例頒布,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借她人之手悄悄動手腳自是隐蔽,可實在見效甚微。

她沉思良久,終于想到了夏日山莊的話賞荷宴。

“關姑娘,林姑娘,我來晚了。”

謝靈晰疾步走進雅間,同二人見禮。

原本已經等的不耐煩的林秀淑,見她終于到了,忙不疊地迎上去:“怎麽這麽久?可是家中走不開?”

關敏蘭心中也松下來,見謝靈晰面漏窘意,也走上前去,溫溫柔柔地安撫道:“你家母親嚴苛,我是知道的,來了便好。”

謝靈晰見她不動聲色地便開始挑撥,話卻說的如此溫柔解意,心中大為敬佩。

若不是長姐将一切都講與她聽,她到如今還受人唆使,叫人暗害了還給人數銀子。

現下聽來,竟處處驚心。

她漏出一個羞怯的笑來,問道:“兩位叫我出來,是要去哪兒玩嗎?“

“我見姑娘平日用度精簡,覺得你如此清麗出塵,不該這樣素淨,應多換些首飾花樣,正好我也缺了幾樣首飾,便叫你們二位好友,一同出來逛逛了。”

“那感情好。”

謝靈晰聞聲眼睛亮了亮,叫關敏蘭看在眼中,她并不言語,挽着她便逛街去了。

三人逛了幾家頭面首飾店,皆沒有中意的,林秀淑知本意并非逛街,心思全無,只跟着她二人進了一家新鋪子,瞧關姑娘全将事情忘了似的。

櫃臺前,關敏蘭瞧上了一對镯子,回頭來,正巧對上林秀淑略顯煩躁的眼睛。

她笑意盈盈地道:“這兩只镯子,我送兩位一人一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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