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線
前線
謝靈昭重複了一遍兄長的話:“殿下所言極是。”
謝明誠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放她離開。
太子見她如此模樣,不知是假意還是真情,對着自家兄長乖順的很,他也是喜歡極了。
是前世他慣常見的那個模樣。
他以為他遭此劫難,帶着記憶重生轉世,脾氣凜冽是理所應當,卻不想只是對着他。
太子心中泛起陣陣酸澀,也渴望那一抹前世太不珍惜,今生卻得不到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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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已經入秋。
同王小侯爺游歷人間至今未歸一樣,謝靈昭父親奉命出征的這一仗,也至今沒有打完。
窗前的楓葉先是變黃,後又變紅,再後來竟開始落了。
等窗前的楓葉落光了,便到了謝靈昭一家該回坪洲老家過年的時候了。
謝靈昭日日在窗前鑽研機關,瞧着那楓葉一片片地落,卻聽不到任何消息。
那日她坐在窗邊,機關坐久了手有些幹裂,她叫沐月去拿王修堯送的潤手膏來,沐月憂心她久坐在窗邊,到底會有些冷,連襖子一同給她拿來了,謝靈昭這才恍惚發覺,如今已然立冬了。
細潤清香的膏體被細細地塗抹在手上,沐月便替她塗邊說:“王小侯爺此物真是貼心,不怪有如此好的名聲。”
謝靈昭“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這時湘雨走來,捧來一盞茶,“小姐想什麽呢?吃盞茶歇息歇息罷。”
謝靈昭接過那盞茶,聽湘雨道:“如今小姐身子好了許多,也不畏懼上京的冬日了,說起來,往年這時候,咱們已經到坪洲了。”
“父親走了多久了?”
謝靈昭擡頭,問湘雨。
“将軍去了接近半年了。”湘雨回話,又道:“小姐不必擔心,我聽聞西北近年新王昏庸,不堪大用,将軍定能凱旋而歸,受些封賞。”
謝靈昭搖搖頭,說道:“任何時候都不該輕敵。封不封賞的不要緊,要緊的是父親平安歸來,更何況......”
她低頭瞧了瞧手中機關鳥,随手上了個弦,那鳥撲愣愣地飛起,繞着窗外的楓樹繞了一圈,回到謝靈昭手上。
她這才道:
“不過也快到了父親寄信回來的時候了。”
卻不想,這信卻遲遲未曾收到。
期間母親多次寄去消息詢問,或是走訪同僚親戚打聽,皆無回音。
年關一日日地接近,一家人在上京城中望眼欲穿。
直到那年大雪,有驿者快馬加鞭入京,報謝将軍前線被困,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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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真的下了好大的雪,自早到晚,紛紛揚揚,卻誰都沒有心情去踏雪賞雪。
一家人圍坐在廳中,等着謝明誠從宮中歸來。
圓桌上,茶水點心俱全,卻鮮少有人動口。
謝靈昭瞧着面前精致的點心,想着西北荒涼寒冷,父親可曾吃上一口熱飯?
前世此時,也曾與那敵寇一戰,卻未曾聽聞父親被圍困,今世......
不對!
謝靈昭不禁哆嗦了一下,碰翻了手中的茶杯。
前世她未曾聽說,只是她已然嫁入東宮,太子還未曾對她冷淡,過得正是滋潤。
茶水灑滿了桌子,灑了她一身。
謝靈昭卻渾然不覺。
“昭兒!”謝夫人憂心地叫她。
謝靈昭回神,見母親關切地看着自己,想是喊了她不止一聲了,見她終于有了反應,連忙問道:“這是怎麽了?”
她在富貴窩裏忘我,她的父親卻生死一線。
謝靈昭心中殘存着痛楚,掙紮着站起來,搖了搖頭。
身邊仆婦收拾着,謝靈昭卻突然反應過來,知道誰最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
她往門外走去,對後頭的呼喊聲聞所未聞。
謝夫人見一向冷靜有主意的女兒如此神情恍惚,擔心地不得了,連忙叫人攔着她。
謝靈昭推開門,風雪撲面而來,衣襟上殘存的溫度很快就遺失殆盡。
“昭昭這是要去哪裏?”
謝明誠回來時,正巧看到這一幕。
“大哥!”謝靈昭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急切地問道:“父親可平安無事?”
謝明誠欲言又止,瞧了她兩眼,只道:“進去說。”
謝靈昭這才平靜下來,忽地覺得冷。
她輕聲點頭道“好”,雖兄長進了屋。
見桌上狼藉還未清理幹淨,謝明誠奇怪道:“這是怎麽了?”
“昭妹妹,我先陪你去更衣。”
紀家嫂嫂站起來,扶上謝靈昭,又對謝明誠道:“官人剛回來,先喝盞茶暖暖身子,陪陪母親,我們去去就回。”
“也好。”謝夫人嘆了口氣。
謝明誠見無人應答,也沒再問下去。
待謝靈昭叫嫂嫂勸了一番,更衣歸來,見一家子都面色複雜地望着她。
她心中緊了緊,終還是恢複了一貫的淡然冷靜,問道:“這是怎麽了?”
謝夫人欲言又止,終還是謝明誠開口道:
“昭昭,太子殿下要見你。”
謝靈昭并不驚訝,只繼續問道:“父親如何?”
只見兄長眼中憂色溢出,他搖搖頭,低聲道:“未有消息。”
“昭兒,”一直未曾開口的謝夫人這時問:“太子殿下最近對你态度如何?”
謝靈昭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叫人聽到有些狂悖的話:“極盡,讨好。”
謝夫人聞言,眸中閃過一絲心疼。
她自是知道,天家的恩惠,不是那麽容易消受的。她叫謝靈昭,握住她的手囑咐道:“此番前去,只管但憑心意,萬萬不要為了什麽,做出有違我女兒心中所想的舉措來。”
溫熱的體溫從相接的雙手間傳來,謝靈昭心中安定,點頭道:“娘,我曉得。”
說罷起身要去,未至門口卻聽得後面一聲:“姐姐!”
謝靈昭回頭,見靈晰站了起來,見她回頭,呢喃間說不出什麽話。
張姨娘笑笑,替靈晰道:“大小姐換一件厚實的鬥篷,外面天寒地凍,別冷着了。”
謝靈昭點頭道“哎”,終于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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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東宮越近,謝靈昭心中越沉靜。
太子對她殷勤關懷,百般讨好,卻被她冷臉以對許久,上位者的耐心從來都有限。
“小姐,東宮到了。”
随着車簾外車夫的一聲禀報,謝靈昭回神,在流竹的攙扶下下了車。
有內官在門前侯着,見謝靈昭來了,請安帶路,一路到了書房門口,內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退下了。
流竹見勢不對,輕聲提醒,叫了一聲:“小姐。”
謝靈昭不言,推門進去。
太子正背身,全神貫注地看牆上的疆域圖。
“給太子殿下請安。“
謝靈昭垂眸福身。
“上前來。”
太子并不回頭,只淡淡開口。
謝靈昭聞聲向前走去,看向西北。
“謝姑娘覺得,今日風雪如何?”
謝靈昭不接他的話,說道:“許是瑞雪兆豐年。”
太子聞言,自顧自地說下去:“今日風雪甚大,比之西北尚且不如。”
他轉過身,看向謝靈昭:“謝将軍生死未蔔,想必謝姑娘早已心中難安。”
“殿下喚臣女來,有何吩咐?”
謝靈昭依舊不答,垂眸問道。
“我這裏有一份前線密報......”太子從袖中拿出一份封好的信,“謝姑娘可想一看?”
“自是密報,那臣女便不宜看。”
“謝姑娘不愧大家風範。”太子微微一笑,循循善誘道:“尋常人自是看不得,若是我的身邊人,無意間瞧到了也沒什麽,事關謝将軍的生死存亡......”
“謝姑娘,好好考慮一下。”
氣氛一時僵持起來。
謝靈昭不發一言,太子索性坐下,叫侍從給謝靈昭上茶。
“我知我前世薄待了你,今生我承諾絕不負你。”
“殿下,既然到這個份上了,那索性就将話說開一些。”謝靈昭眼中依舊波瀾不驚,話也說的絕情:“父親若是有事,我看也無用,若是無事,我更無看的必要。”
“殿下若是非要娶,我自是不會抗旨不從,可是,以上種種,皆非明君所為,殿下自不會袖手旁觀。”
“謝将軍之事,我自是不會袖手旁觀,可謝姑娘,”太子嘴角揚起,依舊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溫和模樣,卻無端讓人想起了外頭的風刀雪劍,他說:“嫁娶之事卻比這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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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謝府中,衆人焦急等待的對象變成了謝靈昭。
謝明誠在廳前來回徘徊,叫謝夫人勒令坐下,正悶地要迎雪打一趟拳,以疏解心中煩悶之時,門房前來禀報,說是有一位公子求見,說是家中姓王,但沒遞拜貼。
“王小侯爺?”謝明誠想了想,問道:“那公子相貌如何?”
門房道:“十分俊美。”
謝明誠點頭,雖不知這樣大的雪天,王修堯前來所為何事,卻還是說:“是他了,請他進來。”
門房領命退下,未幾,便見王修堯遠遠地走進來。
許久不見,又剛從外頭進屋,王修堯身上帶着一股霜雪的氣息,手掌發紅,倒像是趕了許久的路。
他與謝明誠見過禮坐下,飲了兩盞熱茶,這才覺得恢複過來,他開門見山便道:
“我在西北,碰到過謝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