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氏掀開茶盞,輕輕吹拂,“眼下潘氏已死,婚期将至,靈兮卻逃了,如果将軍府來要人,拿什麽給他們?”

趙靈運撥了兩下炭盆,火星子蹦得老高,聽了容氏所言一下扔了炭鉗,嘴角挂起一抹譏诮。

“夫人糊塗,将軍豈是那麽好糊弄?恐怕将軍府已經得了信,派人過來不過早晚。夫人要如何瞞?又能瞞到幾時?”

容氏怔了下,抓着手把件的手緊了緊,“大姑這話是什麽意思?如今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何況靈兮逃跑一事本就蹊跷。”

“這事瞞不了,要是有人來問,還要如實告知。”

容氏軟軟倒向錦枕,半天,把手裏的墨翠葫蘆手把件一并扔到地上。就聽咣當一聲,上好的翡翠就這麽碎了。

趙靈運幹脆起身,垂目行禮,“夫人,沒什麽事的話,靈運先退下了。”

眼看着趙靈運走到門口了,容氏心有不甘,“交不出人來将軍府可不會善罷甘休!你嫌縣主府被笑話的還不夠?我還要提醒大姑一句,當初将軍夫人最先主意的可是你。”

趙靈運挑了挑眼眉,停下腳步,“依夫人的意思,我要代靈兮出嫁?”

容氏心思不言而喻。

趙靈運揚唇輕笑,居高臨下地瞥眼過來,而後離開。

蓮玉候在耳房,見趙靈運未着裘氅便出來,連忙把加好炭的手爐塞過去。趙靈運卻走得飛快,雲頭錦鞋踩得雪花四濺。

就這麽渾身寒氣的回到聽啼館,可是把枝茜和芙風吓了一大跳。

三人趕緊服侍趙靈運換衣,枝茜更是抱了條厚毯蓋上 ,一邊對蓮玉沒有好氣道:“你也是,怎可讓大姑就這麽回來了?”

蓮玉看了看趙靈運,見她除了面上凍得有些發白,神色倒還似往常。

“大姑……”

“無妨,先說要事。”趙靈運擺擺手,“我走後可有發生什麽?”

“桃蕊來過一趟,”芙風說,“說是夫人請您過去,其他就沒了。”

趙靈運想到剛在容氏院裏時,桃蕊那略顯蒼白的臉,轉頭向蓮玉:“你可向桃蕊套出了些什麽?”

“湘紅只說自己惹了夫人,被罰了幾下。”

“凡事切忌急躁,你盯牢了,有什麽信就要人傳過來。”

“是,奴婢省的了。”

趙靈運颔首,見枝茜端過來碗姜湯,一口喝完,鼻子上覆了層細密的汗:“今兒我誰都不見,晚膳就在內室用吧。”

“嗳。”

另一邊,自趙靈運走後,容氏反而松下面皮,絲毫不見剛才針鋒相對敗下陣來的氣惱頹敗之感。

王嬷嬷打着扇給容氏消熱,“夫人,老奴看大姑剛才的樣子,分明是不高興了。”

“我們縣主府的大姑,可惜了那張花容月貌,臉上添點顏色才像個活人。”

王嬷嬷谄媚道:“聽夫人的意思,是已經有了打算?”

容氏摸上了頸間的翡翠璎珞圈,和趙靈運你來我往打肚皮官司,她不敢大意。這府裏大多是縣主留下的舊人,除了她院裏的都是聽趙靈運的。她摸了兩下小腹,只覺動作還是慢,上下理了一會這陣的事,看有無做的不仔細被人抓了把柄的可能。

将軍夫人要與縣主府“結親”,打的是廢嫡子前途的主意,容氏和她一拍即合,想着趙靈運伴着個半條命埋進黃土的瘋子,一輩子困在別莊翻不了身。沒成想,趙靈運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将軍府把人換成了趙靈兮,還有潘氏,又用了什麽法子讓趙靈運松口放人?

“潘氏那邊,你問出什麽沒?”容氏問王嬷嬷。

王嬷嬷一臉褶子的面皮上下浮動,“潘氏去找大姑不是什麽秘密,是抱着個匣子去的。老奴問過了,都是潘氏私産,左右不過地契、銀錢這些,老奴是怕大姑那邊又整出什麽幺蛾子,小姐還要小心為上啊。”

容氏又問,“那蹄子收了潘氏的東西?”

“收了,潘氏回來兩手空空,隔日就病了,依老奴看,是大姑讓她死,她不得不死。”

容氏突然想到萬嬷嬷一頭撞死,火氣又起,眼睛刮着王嬷嬷,“可惜那萬婆子撞死了,你叫那幾個賤畜都把皮繃緊了,問不出來什麽也不用活了。”

王嬷嬷趕緊道不敢,不敢。

“對了,我日前讓你打聽的事可有消息?”容氏問道。

“有了,有了,”王嬷嬷笑了笑,“英國公府那邊遞帖子了。”

說着,王嬷嬷朝湘紅努努嘴,就見她從衣襟裏拿出拜帖,遞了上去。

英國公府的帖子簡單明了,就是邀請容氏去一趟,帶上趙靈霄。

容氏面色稍緩,擱下帖子,眼角一分得意之情。

英國公府不比縣主府,是上京城裏名副其實的世家勳貴。老英國公當年是正一品大員,累身至太師,其門下學生衆多,朝中關系盤亘交錯。現在的英國公是老英國公的嫡長子,容氏的親大伯,他膝下有兩個嫡子三個庶子,其中四個已娶親,剩下的那個因是英國公老年得子,寵愛非常,至今尚未婚配。

要說上京城能細說上一二的公子就那麽幾個,其中就有這英國公嫡幼子。自小随外祖輔國将軍在軍中歷練,十二歲任千牛備身,弱冠後入仕,出比部,将來還要繼承英國公的爵位。

容氏不是沒把心思動在這個堂弟身上過,開了春趙靈霄正式及笄,當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只是大伯強悍,連帶着這個堂弟也是驕矜淩然。過去嫌縣主府空有虛名,現在,她雖然不樂意也得承認,與鎮遠将軍府締親縣主府也跟着水漲船高,那英國公府的帖子便不言而喻。

容氏搭着王嬷嬷胳膊下了地,“嬷嬷說說我明天過去還要帶些什麽?”

“華榮夫人那邊還有幾個沒出閣的姑娘,夫人随意挑幾個首飾就可。”王嬷嬷道。

容氏點頭,“你說這個我倒想起來了,你去取我的妝奁,把給霄姐兒打的那幅掐金絲綴玉頭面拿來。”

“嗳。”

“湘紅,你去找個二等丫鬟一起到英國公府回訊,就說我明兒一早便帶着霄姐兒過去。”容氏自小幾上的匣子裏拿出兩個金倮子,“仔細着,伶俐些。”

湘紅應道,退下了。

在丫鬟裏挑了個伶俐的,湘紅就要出門,迎面卻碰上了桃蕊。

“湘紅姐姐這是要出門?”桃蕊笑了笑,臉上還紅着。

“得了夫人的令,”湘紅語氣平平,“夫人讓姐姐休息,姐姐還是不要出來的好,見了風又該嚴重了。”

說罷,看也不看桃蕊,出去了。

一邊站着的二等丫鬟紅兒對桃蕊做了個福,“桃蕊姐姐可別氣,你看湘紅那個樣,牛氣什麽勁?昨兒夫人打她那一下可狠着呢。”

桃蕊冷笑一聲,摸上了自己的臉。紅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錯話,忙不疊給了自己一下,“瞧我這沒把門的嘴,還請桃蕊姐姐不要生氣。”

容氏當時一下就把手爐摔到了她臉上,裏面剛加了新炭,熱的不得了,湘紅不過才被打了一耳光,不是還近身伺候,還被派去辦事。

紅兒還在說着:“她算個什麽東西,爬了老爺的床,還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她也配來和姐姐争?”

“小心你的嘴,”桃蕊瞪了紅兒一眼,“你下去吧,沒別的少亂說。”

“還是姐姐好。”

桃蕊又在院裏呆了一會,這才離去,不過是轉個身去了聽啼館。蓮玉得了消息後打了簾子出來相迎,“桃蕊姐姐?你怎來了?”

聽啼館的奴婢最是忠心,大姑的親信都在這了,桃蕊知道自己打不了馬虎眼。何況她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日兩方人馬面和心不合,她無緣無故來這邊,自然要帶些誠意。

“剛剛在夫人院裏看到你也沒說上話,這就來上你這坐坐,可別嫌我讨嫌。”

“姐姐說的哪話。”蓮玉面上也笑,拉着桃蕊往耳房去。

一進耳房,枝茜和芙風圍着着暖爐烤紅薯,旁邊桌上還放着松子糖和栗子糕。蓮玉搬了個小杌子過來,暖爐邊就顯得有些擠,桃蕊看看三人,道:“英國公府下了帖子,許是國公府的爺們要求娶六姑娘。”

阖府上下有什麽事,風吹草動瞞不過趙靈運。蓮玉三人不動聲色,還是芙風開口問:“這是好事,六姑娘開春該辦及笄禮了,大姑前些日還說要給六姑娘置辦些東西呢。”

桃蕊自是明白他們對自己設防,于是有些急切地道:“桃蕊求三位姑娘帶我見大姑。”

枝茜忙制止桃蕊,“姐姐這是做什麽?你我同屬丫鬟,要是被人見到什麽,可是要被大姑責罰的。”

“姐姐還是坐下吧,”蓮玉也說,“不是我們不帶你見大姑,而是大姑一早說了不見任何人。”

桃蕊露出愁容,想到昨日今日所受之辱,她咬咬牙,俯身下拜,“實不相瞞,桃蕊有要事相告大姑,還懇求啊你們帶我見大姑。”

三人互相打了個眼色,這事還是得知會大姑的,卻不是此時。三人中唯有蓮玉與桃蕊較熟,她遞過去一杯茶,“姐姐要不先回吧,大姑的命令我們不敢違抗,不過妹妹定會明示大姑的。”桃蕊見好話說盡了還是不為所動,只能暗道來得不巧,暫且退下。

她前腳剛走,後腳枝茜進了正屋。屋內暖和的很,安神的香料還燃着,擱在桌上的茶水點心未動,人已不見。

來到內室,只見雕花滴水大床裏,紗帳重巒疊嶂,趙靈運躺在裏面。枝茜輕輕靠前,趙靈運睡得有些出汗,便拿了團扇,跪在榻前扇涼。

又過了大抵一盞茶的功夫,趙靈運懶懶掀眼,嫩蔥似的纖手抵上近在眉睫的扇子。枝茜垂下手腕道:“大姑,桃蕊說夫人要與英國公府聯姻,看的是六姑娘。”

趙靈運眸色迷蒙,瞧上去是沒睡夠。她翻了個身,一頭青絲瀉了出來。枝茜又等了會兒,見她沒動靜,許是睡着了,便退了出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