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在地獄的街上，只要沒有打壞東西的打架都是沒人在意的，在莉莉絲動手之時，行客都熟練地躲遠，店家張開結界，關門歇業，看得出來，大家都很有經驗，而且一點也不好奇。
這年頭，誰大街上打架不是因為什麽恩怨情仇，聽倒是有意思，那也要有命聽才行。
自從見過莉莉絲，別西蔔便有些魂不守舍。
菲尼克斯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堕天之後，過往的一切都被抛卻，她已經不是從前你認識的那個她了，你明白嗎？”
“她為何追殺你們？”路西菲爾問道。
“因為我們恰巧遇到她對別人家的小孩下手，攔了幾次，被她記恨了。”菲尼克斯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瓦拉克左看看右看看，安靜地躲在菲尼克斯身後。
別西蔔終于有些回過神來，看出菲尼克斯并非一般幼童：“剛剛莉莉絲指出我們的身份，你也并不驚訝？”
菲尼克斯頗為無語：“當然了，在地獄的大街上，只有笨蛋天使才會對陌生小孩的安全那麽關懷。你旁邊那個，呃，我是說，路西菲爾殿下，他就比你聰明多了。”
笨蛋天使別西蔔慚愧低頭。
“你認識我嗎？”菲尼克斯看向路西菲爾。
“見過。”路西菲爾道。
只不過，那時候的菲尼克斯還是一顆蛋。
他從花園回到神殿，就見耶和華掌中有一顆蛋，那時耶和華似乎在想着別的事，當他好奇問起，下意識便直說：“這是菲尼克斯，未來的地獄魔王之一。”
路西菲爾驚訝地看向那顆脆弱的蛋，耶和華将那顆蛋放進地獄，轉移了話題，任他怎麽問也不再提。
方才，他一見到菲尼克斯，便将他認了出來，故而才配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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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尼克斯！瓦拉克！”
忽然，有人跑了過來，他一身輕簡，神色疲倦，瓦拉克朝他撲了過去，他抱起瓦拉克，對菲尼克斯道：“你們怎麽又亂跑！萬一遇到那幾個下手狠的魔王怎麽辦！”
他剛要對路西菲爾與別西蔔道謝，便是一驚。
“別西蔔！”
“亞斯塔祿！”
路西菲爾看向別西蔔：“你又認識？”
別西蔔頗為汗顏：“……以前的朋友。”
“你朋友挺多。”路西菲爾道，“遍布地獄。”別西蔔啞口無言。
亞斯塔祿驚奇道：“別西蔔，你怎麽在這兒？”他壓低聲音，“怎麽，你也堕天了？”
“沒有。”別西蔔已經解釋到麻木，“還沒這個打算。”
他下一句不會也是勸他快點離開吧？
“哦，行，那你快點離開地獄吧，別讓那個誰知道了。”亞斯塔祿揉了揉眼睛，越發疲倦。
“還早。”別西蔔含含混混回道，他陪着路西菲爾做了太多出格的事，現在已經算半個破罐子破摔的狀态，端看路西菲爾如何打算。
亞斯塔祿懶得多想，看向路西菲爾：“這位是？”他感覺到路西菲爾身上難以揣測的強者氣息，對他頗為謹慎。
“路西菲爾殿下。”菲尼克斯搶答。
亞斯塔祿本來困倦的雙眼一下子瞪大，看了看別西蔔，又看了看路西菲爾，小心翼翼問道：“你倆，私奔？”
然而就在他此言一出的下一刻，第五層地獄夜空之中雷霆乍起，其聲隆隆。
“奇怪，沒聽說今天會下雨啊？”亞斯塔祿摸不着頭腦，“要不你們到我那兒去坐坐？”
路西菲爾眸光一閃，搶在別西蔔拒絕之前答應了下來。
別西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殿下，你是不是忘了，遇見愛旅店裏還有兩個被抛下的魔王，以及父神親自為你改造的房間？
果不其然，剎那間雷聲更響，雲層之中電光更為密集。
菲尼克斯看着一無所覺甚至熱情主動給路西菲爾介紹沿途風景的亞斯塔祿，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還是個小孩子，為什麽偏偏要遇上這一群不靠譜的大人？
雷聲一直伴着亞斯塔祿帶着他們回到他在維托德城郊的住宅。
亞斯塔祿吩咐侍從給他們安排好房間以後就急着找菲尼克斯和瓦拉克了解情況，路西菲爾在侍從詫異的目光中拽着別西蔔進了同一間房。
“你有心事。”
雖然行為讓魔誤會，但路西菲爾目的卻十分正經。
別西蔔嘆氣：“殿下，您還記得當初我、撒斯姆還有切茜娅不慎誤入第九層地獄的事嗎？”
路西菲爾點了點頭，印象深刻。
“在那之前，曾經有次我和切茜娅前往下界，也遇到了莉莉絲。”別西蔔道，“那時候，她很憔悴，很痛苦，我們問她原因，她卻不肯說，讓我去做該做的事，切茜娅留下陪她一會兒就好。”
曾經的莉莉絲，任職于伊甸園，她容貌美麗，氣質冷肅，同薩麥爾有幾分相像。她身為隊長，實力極強，雖然看上去生人勿近，其實極為善良護短，切茜娅幾次工作失誤，都是她為她遮掩彌補，免受薩麥爾審問責罰。
那次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被父神處罰過的她，幾乎難以認出來，那個憔悴狼狽陰郁寡言的女子會是昔日明豔美麗的莉莉絲，切茜娅抱住她，天使無心無情，但她忍不住淚流滿面，別西蔔看着她手臂上怪異醜陋的傷痕，也不禁哽咽。
更不必提今日所見，她已如此癫狂嗜殺，任是誰見了，也不會能想到她曾經的模樣。
“但，現在想想……”
“現在想想，那次切茜娅突然看管不力放跑伊甸園靈獸，很奇怪。”別西蔔難以啓齒，路西菲爾替他補充上。
“是，還有撒斯姆帶着士兵來抓捕靈獸的時候，靈獸一出天堂就立刻被惡魔抓住，送往地獄，而在地獄第一層交戰的時候，惡魔像是早有準備。”別西蔔有些控制不住，頹然捂住臉，“殿下，我不願意多想，揣測我的朋友，可……”
“太巧了，很難不多想。”路西菲爾道。
“莉莉絲，她打算做什麽？切茜娅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別西蔔喃喃道，“但願，但願……”但願父神寬宏，不要懲罰得太重。
別西蔔想起莉莉絲癫狂的模樣，只覺得身體陷入寒涼。他不知道當年那件事後，父神究竟給了莉莉絲怎樣的處罰，叫她變成了如今這樣，他現在只希望切茜娅不要步她後塵。
亞斯塔祿過了一會兒才來敲門，表示想要一起聊聊。
亞斯塔祿的住宅同樣是地獄風格，但不比格剌希亞拉波斯喜歡金閃閃的所謂自制藝術品，他的住宅以簡單舒适為主，看上去每個房間都非常适合休息。
“來，嘗嘗，這可是我好不容易跟那幾個老釀酒師換來的，他們壓箱底的好東西。”亞斯塔祿叫侍從端來幾瓶顏色各異的酒。菲尼克斯和瓦拉克不見蹤跡，應當是已經被他哄去休息。
別西蔔心事重重，路西菲爾倒是直接接過。
“亞斯塔祿，你認識莉莉絲嗎？”路西菲爾問道。
“認識啊，當時我們在天堂的時候關系還不錯。”亞斯塔祿喝了一杯桃紅色的，嘆氣道，“不過她現在瘋瘋癫癫的，犯病的時候六親不認，見誰都動手，不要命似的，我說讓她到我這裏來住着，我認識幾個擅長醫術的魔王，性情品行都還成，也許還能有辦法呢？但她死活不願意。”
別西蔔皺起眉：“她到底怎麽了？”
路西菲爾舉手：“能從頭說嗎？”
亞斯塔祿詫異道：“路西菲爾殿下，您，不知道？”
路西菲爾搖了搖頭。
“我聽說，您不是在第一次千年慶典之前一直住在水晶天嗎？”亞斯塔祿也皺起眉，“父神……不曾對您提起過？”他小心地問。
“今日，是我第一次聽說莉莉絲這個名字。”
亞斯塔祿神色古怪：“那，我跟你說了，不會被父神責罰吧？”他心有戚戚地看了看窗外雷電翻湧的夜空。
“你才發現嗎？”菲尼克斯推門進來，他還穿着一身可可愛愛的睡衣，但小臉上是不符合年紀，相當成熟的無語和不耐煩，“你沒看出來，那位很介意你對這位路西菲爾殿下言辭輕佻嗎？”
“哪有輕佻？”亞斯塔祿叫起來，“我不是還挺莊重的嗎？我都沒直接叫他大美人問他有無婚配！”
話音未落，雷聲更響，亞斯塔祿縮了縮頭。
路西菲爾蹙眉，擡手在住宅外布下數層密不透風的結界，一時間雷聲全都消失不見。
菲尼克斯極為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頭若有所思。
“說吧。”路西菲爾示意亞斯塔祿。
亞斯塔祿硬着頭皮開口：“那，我先說了，我不曾在伊甸園任職，這些事也是口口相傳，我從別人那裏聽說的，我去問莉莉絲的時候，她怎麽都不肯開口，就，不一定完全真實……”
他啰嗦半天，見路西菲爾有些不耐，這才切入正題：“伊甸園裏面，有父神創造的各種生靈，有些下界也有，比如熊狼兔獅，有些卻是伊甸園獨有，比如，人類。”
“那裏只有一個人類，他叫亞當，具有和天使差不多的形态，卻沒有天使的智慧與力量，父神說，他和下界生靈一般，擁有實體，死後會化為靈體。他的靈智高于其他獸類與植物，有自己的語言體系，有自己的情感思想，能精準表達自己的訴求。”
“……問題就出在這兒，他覺得寂寞，他請求父神賜予他一個伴侶，父神問他，想要誰，他指向了莉莉絲。”
“本來，莉莉絲已經進了伊甸園，但是，她向來心高氣傲，亞當甚至靈智不如天使，她如何能接受委身其下？她，打傷了亞當和守衛天使，選擇了堕天。”
“父神對抗命不敬之人向來嚴苛無情，于是派出天使追捕她，一直追到紅海，莉莉絲負隅頑抗，父神突然問她，想不想活下去。”
“莉莉絲當然說想，父神說，無論什麽代價嗎？莉莉絲毫不猶豫點頭，父神說，好，我會赦免你的罪，從此不再派天使追殺你，你可以安心地待在地獄或下界，永享長生。但，凡你生下的孩子，女孩二十日而死，男孩八日而死，你還願意嗎？”
“莉莉絲同意之後，父神立即召回了追捕她的天使，一如他所說，令天堂從此不再提起此事。本來，本來也，就這樣了，還好，對不對？可是，莉莉絲臨盆之後，生下了一兒一女，作為一個母親，她擁有了母性，對她的孩子愛若珍寶……她，後悔至極。”亞斯塔祿面露不忍。
“神明谕旨之下，從無更改，正如當日……唉。她的孩子我也曾見過，他們兩個，生來就瘦小衰弱，哭聲細若蚊吶，幾乎不能進食……莉莉絲尋遍所有名醫大家，甚至是，拉斐爾殿下和米迦勒殿下。”他提到那兩個名字時情不自禁壓低了聲音，含含糊糊。
“但，再厲害的造物又怎能與造物主的谕令抗衡？”
亞斯塔祿沒有繼續說下去，在場的卻都知曉了結局。
“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誰能尋到她的蹤跡，她變得神經質又癫狂，看見別人家的嬰孩就想動手，近來更是行蹤隐秘，菲尼克斯和你們能遇到她，我也很是意外。”亞斯塔祿深深嘆氣。
“莉莉絲曾為天使之時，盡忠盡職，克己奉公，嚴于律己，禦下有道，無有半分懈怠，大家都是知道的，就連最鐵面無私的薩麥爾殿下都稱贊于她，可是她抗命之後，父神卻如此……不留絲毫情面。”
“神威如岳，神恩似海，至高無情，莫過如是。”
路西菲爾垂眸，看着杯中蕩漾的紫色酒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