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餃子

第2章 餃子

濰城對貨車有限行,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不能進入市區二環以內。大學城在郊區三環開外,紅星路的養老院同屬于泾陽區,在二環到三環中間。

張鵬的車隊停在大學城附近的建材市場,約的是十點半出發。

岑連到的時候,五輛車已經裝車差不多了。

張鵬轉身,正好看見了岑連。

“岑哥!在這邊!”

張鵬和幾個車隊司機聚在一起商讨事情,都穿着一件印了“鵬澤貨運”的深色小馬褂。

張鵬見岑連竟然穿了一件白色襯衫,不免打趣:“穿這麽幹淨,還以為你是來壓車的,晚上回去,小心身上全是泥點子。”

“我今天去了一趟濰城大學,給琳琳送東西,進大學體面點好。”岑連解釋。

張鵬是岑連在瑜縣的老搭檔了,三年前突然跑到濰城開了家貨運公司,專做本地業務。

張鵬知道岑連這些年辛苦,瑜縣貨運的老板雖然算是岑連的叔叔,可他仗着岑連欠錢,妹妹岑琳也要他家照看,完全沒把岑連當人,什麽地方偏,什麽東西不願送,基本都堆給了岑連。

“岑哥,我上次微信給你講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現在欠款應該不多了吧,該給自己籌謀籌謀。”

張鵬自從知道岑連來了濰城,就想讓他入夥到他這裏來幹,不管入股多少,至少分紅的錢能明明白白揣在岑連自己的兜裏,兄弟能幫則幫。

張鵬拿了煙盒出來,抽出一只遞給岑連:“我家那口子,不讓我抽,我記得你之前燒煙可厲害。”

跑貨運的,表面上看是和貨物打交道,實際上道上走的,離不了他一張嘴,所以,雖然他自己不抽煙,身上幾包好煙,倒是随時備着的。

岑連沒接,知道張鵬是為他着想,但是目前他還不想離開瑜縣貨運,打算再在濰城待半個月就回去。在瑜縣的車隊幹,雖然累,但工資高,承接的貨源豐富,再說了,總要為岑琳的将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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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我知道你的心意,謝謝了!過段時間還是要回瑜縣的。”

一起幹過好幾年的老搭檔,能不明白岑連的意思:“你也三十歲了,還能管你妹妹一輩子?幹脆就在本地做事情,全國各地到處跑,誰還願意跟着你過日子啊?”

“所以,你就一聲不響的跑濰城幹本地業務?”

“欸?我說你,你扯我頭上幹什麽?”好好說正事呢,怎麽就禍水東引了,“我家那位,要是我自己不主動栓在他身邊,指不定他哪天就把我扔了。”

“三年不見,就變狗啦,什麽時候讓我見見弟妹?”

張鵬的神色稍微有點不自然:“有機會見,有機會見,我先去看看那個壓車員清點好沒有?”

性格變化真大,以前是大男子主義,還說什麽就算結婚了也要全國各地跑,不能被家庭牽絆住了,這才過了多久,竟然用了主動栓在身邊這種話。

岑連和車隊的幾個司機交流了一會兒,差不多也該發車了。張鵬過來囑咐他兩句,說這次有女壓車員,跟岑連的車走。

沒碰車一個月,但當鑰匙扭動點火的那一刻起,岑連回到了自己的主戰場。

女壓車員看起來有些年輕,還是第一次上這種重型貨車,爬上副駕駛座有些困難。

岑連的車排在第二個,緊跟着張鵬的車發動。

“貨車的視線果然不一樣,高出了好多。”女壓車員四處打量了一下,“師傅,你開車多少年了?看起來好年輕。”

岑連家之前也是開貨運公司的,雖然大學學的是建築設計,但是十八歲就被他爸強制要求考了B2駕照,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可以幫忙跑短途貨運了。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放心吧,技術好着呢!”

岑連開車的時候,不大喜歡說話,一絲不茍,也不像其他司機那樣放着車載音樂,頂多就是聽聽廣播。

可能是覺得氣氛有些尴尬,女壓車員一直握着手機和朋友聊天,只是偶爾往岑連這邊看兩眼。

手指修長,兩手分握在方向盤的兩邊,有一種掌握全局的氣勢,側身望過去的時候,袖子被挽到了手肘處,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

都說三十而立,和二十幾歲的小夥子樣貌也沒差距什麽,就是氣質慢慢沉澱下來了,多了成熟與穩重。

“師傅,你知道陶承顏嗎?”

其實這位女壓車員是陶承顏地方後援會的,原本的工作也不是做壓車的,只是因為養老院擴建整修是粉絲會和雜志社的公益項目,她剛好抽簽被選中了今天來看看項目實施情況。

原本她也不想來,畢竟今天偶像來濰大了。

竟然又是承顏,他已經這麽火了嗎?岑連目光微頓,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

“知道一點點。”從相識開始計算有十年了,但是相處不過一年半,姑且只能算一點點。

“本來我今天可以去見偶像,結果抽簽太背了,只能來這邊壓車。”看起來十分的失望。

岑連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從見到陶承顏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有一團亂麻。

他當年不聲不響的離開,告別、抱歉什麽都沒有,他不該再出現在陶承顏面前的。

剛離開的那一年,确實有萬般無奈,到後面岑連就自暴自棄,幹脆逃避,用無邊的路途來麻痹自己。

克制住不聯系,可是現在還是忍不住想要多聽聽他的消息。

“能,能給我講一講他嗎?”岑連盡量讓自己用自然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有了可以交流的話題,特別是自己的偶像,女壓車員一下子就被激活了。

陶承顏入娛樂圈,與同期的愛豆比,晚了很多。參加選秀的時候,已經二十二了,人努力,長得也好看,但是舞蹈底子差,最後成團的時候,擦邊得到了一個成團位,但是沒想到這個團沒到半年就糊了。公司沒有好資源,陶承顏又付不起毀約費,只能慢慢蹉跎着。

一邊在訓練室練舞,一邊自己去面試給劇組跑龍套,經常是一個劇組殺青,馬上就轉場下一個劇組。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演了一部耽改劇,第二年意外爆紅。那部耽改劇,陶承顏是連男二都算不上的原著男主之一,把原著改成了大男主劇,加了女主線,把官配換成了男四,以為毫無火花的劇,竟然大爆了。

這其中,很大的緣由,歸功于陶承顏。人設貼合,氣質形貌就好像從書裏走出來的一樣,不是科班演員,竟然比男主科班演員還要入戲,是硬生生殺出來的黑馬。

陶承顏性格好,對粉絲真誠,對誰都很溫和,和他接洽的工作人員無不稱贊,把粉絲圈得死死的。

女壓車員說得一臉感動:“哥哥太不容易,所以我們粉絲不能給他拖後腿。”

繞城高速上的車不少,列隊而行的貨車看起來很有氣勢。

車速帶來的風聲很大,岑連沉默地聽着,眉頭緊皺,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機械地給油或者是換擋減速。

他的內心并不平靜。

陶承顏比其他人入大學早了一年,和他同在建築學院,陶承顏本應該21歲就大學畢業的,為什麽中途會休學一年,沒有去做建築設計相關,反倒進入了娛樂圈這個大染缸,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麽?

休學與他有關系嗎?

以前,陶承顏是最怕累怕痛的,高強度練舞,無休轉場演戲,他如何忍受住的。

如果,他那時候在陶承顏身邊,會不會不一樣?

信誓旦旦的許諾,到頭來,自己的親人、愛人,一個都沒能護住。

真窩囊。

別去打擾陶承顏,至少現在他的生活,比自己能許諾的,要好太多。

所以,岑連又糾結地想岔開話題。

“妹子,你是第一次壓車嗎?”

“對,第一次壓車。其實也用不着我幹什麽,只是需要地方後援會發微博反饋一下進度。”

“微博?”今天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了。

“就是需要給橙子糖,也就是我們承顏的粉絲,說一下進度,因為這是公益項目,需要更加公開透明。”

沒想到話題又回到承顏身上。

“是你們粉絲捐錢整修養老院?這麽厲害。”岑連有些驚訝粉絲的力量。

“也就一般般啦,粉絲能做的挺少,而且這個項目,我們承顏個人還出資了一半!”能帶偶像誇的,盡量帶偶像出場,粉絲的個人修養要時刻謹記!

既然話題避不開,索性就多問問承顏相關,不關心是假的,心防一點點松動,見面以後,就時刻想着,如何再見一次,如何多了解一點。

就這樣,一個小時的車程過去了,岑連開車不喜歡說話是真,但是話題涉及陶承顏就另當別論了,從傾聽搭話,到主動交流。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兩人已經很熟絡了,女壓車員答應下車以後給岑連下載微博,還分享了她微博昵稱,叫“橙子軟糖夫人”。

夫人?

就算岑連不混飯圈,也能意會,是誰的夫人。

之前是個小吉他也就罷了,這邊還來了一個夫人。

軟糖夫人似乎看出來岑連的意外,半笑着說,夫人還算含蓄,有粉絲直接叫“承顏的小嬌妻”,“承顏的小老婆”,她這個至少還加了一個橙子做前綴。

其實,是因為“橙子軟糖老婆”已經被昵稱占用了,不過她并不打算解釋這個。

岑連和軟糖夫人找了一個樹蔭,那邊在忙碌地卸貨,而這邊在焦灼的等待網絡下載軟件。

岑連的手機是三年前和岑琳一起換的,沒想到才三年手機就卡成這樣了。

軟糖夫人沒幾分鐘就被養老院負責人請過去,岑連還沒收拾好心情,且現在渾身泥汗,怎麽進入“追”他的圈子?再等等吧,至少收拾幹淨再說。

陶承顏今日的拍攝任務,已經進入到尾聲了。

太陽落西,遠處天空結成了一片紅霞。

鐘樓該敲鐘了。

“卡!收工啦。”今晚沒有夜拍,導演有些興奮。

陶承顏這次參加的是一個獻禮電影拼盤,是《故裏山河-校園篇》的男主,拍攝周期三周。

電影拍攝場地被圍起來了,周圍站了一圈粉絲和看熱鬧的同學、老師。

只要現場管制沒有特別要求,陶承顏照例是要出去給他們打聲招呼的,有些粉絲大老遠來一趟挺不容易的。

臨出去的時候,他給助理奇奇交代了點事。

站在鐘樓的看臺上,校園大道上半條街都是他的粉絲,拉着橫幅,亮着燈牌,是他喜歡的天藍色。

他現在也算是紅了吧,一年的時間,看着聚在一起的天藍色燈牌越來越多,他還是會紅了眼眶。

可以選擇的資源肉眼可見變多,以前接觸不到的獻禮電影,他可以當單元篇的主角。

從前戰戰兢兢,不敢前進,被放棄了很多次;但現在的他依舊戰戰兢兢,他人的喜歡能有多長久,只能盡量仰仗他人當下的喜歡,用好能用的資源,不負這一年多的真情相待。

雖然進入娛樂圈只有六年,但該懂該明白的,陶承顏很透徹。流量圈粉絲兜兜轉轉,三月劇粉數不勝數,來了又走,他這個一年前的PPT上的“頂流”,能維持多久?

跟粉絲告別後,他一個人從鐘樓後的馬院大樓溜了出去。

那裏有奇奇提前放好的共享單車。

戴上口罩,穿了一件肥大的熒光色沖鋒衣,即使戴着棒球帽,仍舊把沖鋒衣上的帽子蓋在頭上。

學校整修了這麽多次,似乎忘記了馬院後面有一處矮牆。

翻過這道牆,并不能出學校,只是進入了藥學院的培植園。沒有跟着的人,他可以一個人騎車逛一逛校園周邊。

熒光色确實很紮眼,要是放幾年前,他未必敢這麽幹。

肥大的沖鋒衣,随便來個人穿,指不定會有路過的學生悄悄吐槽:看!怎麽有人駝個球騎單車。

換陶承顏來穿,即使看不清樣貌,穿行在校園路燈下的身影,活脫脫看出是一個帥氣小夥。

一見鐘情,單車上的一個背影就夠了。

當晚學校的表白牆、跳蚤街就有好幾條留言:

102.今晚穿熒光衣騎單車的小哥哥是誰?求告知?[圖片]

104.小哥哥是不是單身啊!這麽帥氣,一定要留給我啊![圖片]

……

回複104樓:小哥哥在給我鋪床了,別想了!

……

話題中心的陶承顏早已經把車騎到了後四街的菜市場。

傍晚的菜市場比較冷清,只有寥寥可數幾家菜攤擺放着。

攤位上燃着白熾燈,電線有些長,燈影搖搖晃晃。

還未入夜,小吃攤也還沒有出來。

陶承顏把車停在了一家賣餃子的店鋪門前,是他大學時候常去的店,沒想到過了幾年店鋪竟然還在。

這家店的餃子皮薄餡嫩,買餃子送秘制的蘸料,只需要拿回家下鍋就好了,陶承顏打算給工作室的小夥伴打包一些回去。

“老板,來兩斤餃子,蘸料要四人份!”陶承顏出聲道。

岑連也剛到,沒聽到陶承顏的聲音,徑直進入到店鋪裏。

“唐叔,還是來一斤吧!再給我打包一點您家的醋!”

是他,又遇見了。

陶承顏壓低了自己的帽沿,不過是與自己有過一段的學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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