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電影的布景、配樂、鏡頭的切換都和劇情相得益彰,只是開場的情節有多美好溫馨,到故事主線開始展開,編劇就毫不留情地往觀衆們的胸口捅刀子。

盡管早有鋪墊的劇情,但裴聆因為看得太過投入,在鏡頭切到主角在大雨中視線越過拉起的警戒線看到親人的遺體時,難以自抑地想起了父母過世那天的情景,眼裏開始盈滿淚水,視線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眨眼,眼淚一下從眼眶裏滾了出來,他擡手想去擦,一直用餘光注意着他的盛如珩就遞了一包紙巾到他手裏,手指碰到一起,盛如珩感覺到裴聆的手顫了一下。

後面的劇情,讓很多觀衆都潸然淚下。

一直到放映廳裏的燈亮了起來,盛如珩看裴聆沒有起身,就也陪他坐着。

周逾白原本就是給他們制造機會,這會兒自然不能多留。他給盛如珩發了條“我和送青先走了”的信息,跟盛如珩擡了下手示意,然後就和梁送青先走了。

熱鬧滿座的放映廳空了下來,裴聆平複了情緒,這才站起身,低聲說:“……走吧。”

一路沉默着上了車,盛如珩從車載冰箱裏拿了瓶荔枝氣泡水給他。

“謝謝。”

“你淚窩子好淺。”盛如珩很輕地嘆了口氣,“以後不敢帶你看這種有催淚情節的電影了。”

“我其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裴聆抿了抿唇,“以前不是。”

盛如珩沒有發動車子,而是偏頭看向了他。地下停車場的光很暗,車裏就更暗了,盛如珩的目光停在他清俊的側臉上,不知怎麽的想起了好多年前的一個晚上。

只記得是冬天,是很平常的一天,那晚他和周逾白晚自習放學,在學校門口買了熱氣騰騰的關東煮當宵夜,一邊吃一邊說笑聊天,擡眼就看到背着書包走過來的裴聆。

他就把剩下的關東煮塞到周逾白手裏,隔着幾步距離跟在裴聆身後走,其實他們并不順路,而來接他的司機車就停在反方向不遠處的路口。

周逾白捧着兩盒關東煮,看不下去拿肩膀撞了他一下,他便走到了裴聆身邊,手都緊張地揣進了校服口袋裏。只是放學時間路上人來人往都是學生和家長,他們同行的這段路,裴聆一次也沒有偏頭看他。

此刻,裴聆偏過了頭。

那雙清亮的眼睛直直地撞進他的眼裏,也撞進了他的心裏。

“電影裏的情節,讓我想起了我的父母。”裴聆垂下眼,“兩個多月前,他們剛過世……車禍。”

“然後我被分手。”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軟弱、敏感、愛哭。”他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越來越悲觀,越來越糟糕。裴聆從沒有哪一刻這麽清楚地意識到,他的心理出現了問題——他也終于開始正視和審視自己。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像是一聲巨雷響徹在盛如珩的耳邊,也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了他的心頭上,讓他呼吸都有些發沉。

盛如珩記憶裏還依稀記得畢業典禮上裴聆父母給他送花時的滿臉笑容,那時候的裴聆,是被愛簇擁着的啊。

然而命運就是這麽無常。

“裴聆……”

“盛如珩。”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安慰的話堵在喉嚨裏,盛如珩說:“我在,你說。”

裴聆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手指握緊飲料瓶,又松開,他慢慢地道:“你帶我去看醫生吧。”

他壓低的嗓音,帶了一點沙啞:“心理醫生。”

艱難地做出決定,裴聆擡眼看向他,濕潤的眼睛蓄滿了懇請:“我知道我會後悔會逃避,所以請你一定要帶我去,無論我之後說什麽,無論我多抗拒……”

這個請求是唐突的,不合時宜的。理智告訴裴聆,他不該開這個口,不該給盛如珩添麻煩。可他這段時間就像是孤身行走在懸崖邊上的人,白天看着太陽枯燥刺眼的光,夜裏看清冷又孤寂的的月亮,風漠然地吹過他,他看世間萬物都覺得了無生趣,腦子裏無數次生出的念頭都是——跳下去,跳下去。

現在他想要往前走,他想要有人拉他一把。

“好。”盛如珩緩聲說,“會好的,我會陪着你。”

裴聆如釋重負地一笑:“謝謝。”

他一笑,眼裏的愁緒沉郁便散了去,像是雲銷雨霁後的天空,清亮又澄明。

盛如珩也笑了起來,他啓動引擎:“送你回家,看醫生的事,我幫你安排。”

“好。”裴聆擰開飲料喝了一口,清甜的荔枝味冰冰涼涼的,緩解了他心裏的壓抑。

“對了。”他想起來,“剛才你想說什麽?”

車子從地下停車場駛出來,長長的上坡,一抹光亮從視線裏慢慢擴大,夏日的陽光熱烈又明亮。

“我想說,這些不是你的錯。”

“軟弱、敏感、愛哭,也沒關系。”盛如珩說,“愛笑也是裴聆,愛哭也是裴聆,勇敢是你,脆弱敏感也可以是你,做你自己,永遠不要否定和懷疑自己。”

“我知道的,我沒有錯。”裴聆擡眼看向開闊的路面,陽光的溫度透過車窗折射了進來,叫他的眼睛有些微微發熱,“父母的過世是意外,分手也不是我不夠好。”

想起冷峭寒,裴聆的心頭有些發堵,他做了個放松的深呼吸,擰開手裏的飲料,又喝了一口。

盛如珩順着他的話接:“是那個男人眼瞎。”

裴聆愣了一下,偏頭看向盛如珩,有些好奇道:“盛如珩,在你印象裏的裴聆,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印象裏的裴聆,聲音很好聽,像是自由生長的萬物,溫柔且有力量。”盛如珩說,“他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校服永遠穿得整整齊齊的,骨子裏似乎生來就有那種端正自持的正直感,也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高中時期的裴聆清瘦挺拔,頭發總是修剪得很整齊,校服也穿得規矩,一看就是學校裏受老師青睐的好學生。再加上那張清俊的臉,任誰看都覺得他清冷矜貴,是新雪初霁,是明月當空。

所以後來他遇見的那些人啊,沒有一個抵得上這輪明月。

清潤的男聲低低地響起:“現在的裴聆呢?”

“現在的裴聆聲音還是很好聽。”盛如珩笑着說,“但是比以前高了,也瘦了,更成熟了。眉眼還是好看,笑起來更好看。多笑笑吧,裴聆。”

裴聆聽過不少人誇自己的聲音相貌,但言語簡單直白語氣真摯如盛如珩這般的,還是頭一遭,不由得有些耳根發熱。

“其實以前并不了解你,現在也不算很了解。”盛如珩繼續道,“我覺得你是矛盾的,鮮活又冷清,堅強又軟弱,樂觀又厭世,所以我沒辦法用言語形容你,定義你。”

“但是裴聆,天上只有一輪月亮,世界上也只有一個你,生命幾許,遵從自己就好。”

裴聆想說“我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但否定自己的同時也否定了盛如珩的眼光,于是生生把話咽了下去,然後慢慢彎起了唇角:“很高的評價。”

盛如珩語氣認真:“你當得起。”

車停在如畫裏的車庫,盛如珩說:“看醫生的事,我這兩天會安排好。你現在就很好,不要再把自己封閉起來,控制不住胡思亂想的時候可以給我發信息或者打電話,也可以試着找朋友聊天、出門玩。”

“好。”裴聆心裏很清楚,他或許做不到,或許回到家,他又會像蝸牛一樣縮進自己的小殼子裏保護自己。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應該走出來,看醫生也好、吃藥也好,所有人都在拉着他尋光去,他不能蜷縮在黑暗裏。

所以他說好。

哪怕很困難,但他會努力擺脫那些糟糕的情緒,往前走的。

他想了想,說道:“你跟我上樓,我給你錄個指紋權限吧。”

盛如珩有些意外:“嗯?”

“如果我又‘躲了起來’,你找不到我,可以自己開門,把我從小殼子裏拉出來。”

“你這麽信任我?”盛如珩跟着他進了電梯,心裏像是被一根柔軟的羽毛撓了撓,癢癢的。

裴聆擡眼看向他,認真道:“因為你真的特別好,特別值得信任。”

“我對別人可不這樣。”盛如珩摸了摸他的頭,心裏的高興夾雜着幾分複雜,“你對別人,也別這樣。”

全身心地毫無保留地去信任一個人,就是給了對方一把鋒利的匕首,刀尖一旦朝向自己,那就是錐心的痛。

他不會傷害裴聆,可是其他人呢?

裴聆低頭在指紋鎖上敲敲點點,點開錄指紋的設置:“我對別人也不這樣。”

盛如珩看着他微低着頭,以毫不設防的姿勢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心跳劇烈。

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心動裴聆的聲音、長相,那麽現在,他是在裴聆的滿腔赤忱和坦蕩裏淪陷。

錄好指紋,裴聆讓盛如珩試了一下解鎖開門,門鎖“叮”的一聲打開,他笑了一下:“好了。”

“那我先回去了。”盛如珩看着他清亮帶笑的眼睛,也彎了彎唇,“回去了給你發信息。”

“嗯。”

回到車上,盛如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仿佛還遺留着錄指紋時的觸感。他撚了撚指尖,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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