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美夢
第41章 41美夢
傍晚燕淮準時到南安洛那裏去接寧知非回驿館,南安洛依然對燕淮沒有多少好顏色,不耐煩地朝他擺手,讓他把寧知非帶走。
寧知非一身錦繡白袍,長發未束,垂下來編成了幾縷辮子,蓋在了與袍子同色的圓帽之下,一副徹徹底底的遼人貴族打扮。
出了南安洛院子,燕淮就笑了起來,伸手去摸他編成麻花的小辮。
“侯爺,很奇怪嗎?”寧知非轉身,臉有些紅。
“不奇怪,很合适。”燕淮說。
這樣的寧知非很特別,是燕淮從來沒有見過的打扮,但燕淮看着,卻覺得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無拘無束,沒有絲毫枷鎖。
寧知非說了句遼語,又輕又快,燕淮沒有聽懂,讓他再重複一遍,寧知非逐個音節地又說了一遍,燕淮依然沒聽懂。
寧知非笑了,用漢話解釋:“這是一句方言,不是遼語官話。我是在問侯爺,侯爺喜歡這樣的我嗎?”
前幾天燕淮就隐隐覺得寧知非跟從前不太一樣,但到現場才敢确信,他确實跟在大齊時不一樣了。
不過短短幾天,寧知非變得不再膽怯謹慎,他似乎不再堅持跪着,願意嘗試起身,開始靠近自己。
燕淮驚喜得快要瘋了,穿着遼人貴族服飾的寧知非他沒見過,如此肆意毫無拘束的寧知非,他也沒見過。
是什麽讓他願意靠近自己?是因為回到了故土?見到了親人?還是因為別的不知道的原因?
好像不重要。
因為此時此刻,他心底那塊十數年的殘缺,仿佛終于獲得了某種圓融。
“喜歡。”燕淮滿心歡喜得把寧知非拉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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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的,從來不是臣服,不是鷹犬,不是藏在影子裏的死士。他只想他的愛人,能與他并肩站在一起,這樣他才能徹徹底底地無堅不摧。
“什麽樣的知非,我都喜歡。但今天的知非,我最喜歡。”
他什麽都不奢求,他只希望從今往後,他的知非,每一次的笑容都能像現在這樣,發自內心,而不是為了掩蓋情緒刻意為之。
回去路上燕淮詢問起寧知非今日同南安洛做了什麽。
寧知非把馬球會上遇到長公主的事說了一遍,但沒有說南安洛讓自己扮成蕭家人的事情。
“我覺得,應當真如恒王他們所說,南平公主并不在上京,耶律錦此番前往汴梁,是為了尋找公主。”寧知非說。
燕淮點頭。
耶律澤已經是遼國攝政王,如果南平公主真在他手裏,沒理由藏着掖着,反而可能會利用公主的餘威策反幾座曾經屬于南平的城池,把齊遼的邊界往南推上一推。
“侯爺那邊呢?”寧知非問。
燕淮手指按上眉心:“查到了,陸相通過簡家聯絡了遼國的景王,只要能找到密信下落,便會為對方提供資金和人脈,助他‘清君側’。并且承諾若是找到南平遺寶,裏面的金銀分文不取,悉數送給景王。”
“不要金銀,陸相到底想要什麽……”
“這正是讓我為難的地方,陸相到底想要什麽?家財、地位、名利,陸家哪個都不缺,他還能要什麽?”燕淮說,“是什麽樣巨大的利益,能讓他冒着誅九族的風險,去私聯遼國?”
腹中胎兒動了幾下,寧知非低頭,摸了摸藏在袍下的胎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或許陸相找密信,并不是為了利益。”
“什麽意思?”
“侯爺還記得嗎,南平的國庫裏,除了數不清的珍寶外,還有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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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一場秋雨還在下。
西風起,暮雨緊,銀杏葉片片落下。
紅牆琉璃瓦,黃葉青石路,宮門盡頭,站着如玉公子。
暮鼓未敲,出宮采買的宮人匆匆回宮,路過時總是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不僅是因為這公子容貌實在俊秀,更是這汴梁八月末的時節,暑氣未散,他便穿上了貂絨的鬥篷,把身上裹得吹不着一絲風。
陸栾擎了把紙傘,站在飄搖的秋雨中,身後紅牆濃烈,更襯得他臉色蒼白。
身後的小斯喚了又喚,讓他先進馬車,陸栾卻恍若未聞,堅持要站在這裏等。
終于金烏西沉,秋雨漸止,陸相才姍姍從宮裏出來。
“你怎麽不好好在家裏待着,來宮門等我做什麽?”陸紀名看到兒子,眉心立刻緊了起來,匆匆過去,替陸栾理好鬥篷,拉他上車。
陸栾出生時胎裏不足,自小體弱多病,能長到如今歲數,全靠陸家家大業大,各種藥材堆出來。對這個孩子,陸紀名無論怎樣都不放心。
“聽說父親被陛下突然叫進宮,我不放心。”
陸栾盯着陸紀名眉心如刀刻般的一道豎痕。
這道痕跡是他常年皺眉留下的。曾經的陸紀名,也是大齊有名的美男子,為了陸家,為了自己,他耗了太多心血。
陸紀名看了陸栾一眼,沒有作聲。
他當然知道陸栾在擔心什麽,無非是怕東窗事發。
可自從決定要做開始,他早就做好了千刀萬剮的準備,可哪怕是拖着整個陸家下水,他也必須……
“父親,不如收手吧……趁還來得及。”
陸栾伸手握住陸紀名,靠在他的懷裏,這些日子他總是做噩夢,夢見陸家抄家滅族,他驚醒,反複,可醒來後的恐懼卻無法消弭,因為清楚總有一天夢不會是夢。
陸紀名拍了拍兒子的背,嘆氣道:“都做到如今了,根本回不了頭。況且,即便還能收手,我也會繼續下去。”
“父親,金丹或許是假的。”陸栾擡頭,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陸紀名的下颌,“不,金丹肯定是假的!這些年,父親為我找遍了全天下的名醫,我不能因為自己拖累整個陸家。”
陸紀名攥緊了陸栾身上的鬥篷:“阿栾,別說了,哪怕只有一絲可能,為父也一定會為你找到金丹。南平……南平跟中原不一樣,遠在西域,國民有跟中原不一樣的信仰,或許真有靈丹妙藥呢?”
陸紀名又何嘗不知道,所謂長生金丹,只是沽名釣譽之徒的騙術,可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十幾年,他訪求遍天下名醫,所有人都跟他說,陸栾壽命已經屈指可數,沒有大夫救得了他。
陸紀名不甘心,他的阿栾,自幼聰慧過人,整個陸家,不,全天下,都沒有比得上他的孩子,陸紀名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南平那顆藏在國庫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丹,成了陸紀名最後的寄托。
就算拉上整個陸家陪葬又如何?
如果不是自己,陸家早都窮途末路。陸家如今的風光是自己給的,自己為陸家付出了一輩子,憑什麽他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做出犧牲?
陸紀名有時也覺得自己或許瘋了,竟拿全族的命,去賭一個虛無缥缈的東西。
可作為一個父親,只要是他能給的,他一定要拿給陸栾。
即便大逆不道,即便和陛下徹底殊途陌路,他都不在乎。
只要陸栾好好的。
“可是父親,即便找到了金丹,即便那金丹有用,全家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吃下金丹又有什麽用?”
最初陸紀名開始籌謀的時候,陸栾并不知道他會聯絡遼人,知道的時候已經遲了,可是再遲,他總要勸一勸父親。
“阿栾,沒事的。”陸紀名再次輕拍陸栾的背安撫着他,“日後無論怎樣,我都有辦法保下你,你只要好好活着,替父親好好活着……什麽,什麽都不要管。”
到底勸說無果,其實這也并不是第一次勸。
父親為了自己,派出身邊多年的死士扮作南平公主,攪弄汴京的池水,又借助簡家私下聯絡遼國景王。
或許真的沒辦法回頭。
車夫回到馬車上,準備回陸府,兩人不再繼續争論。
陸栾按住胸口,沉悶的痛楚從胸腔內傳來。他略略側身,不讓陸紀名發現。
從小就是,比旁人吹不得風,受不得寒,稍稍受了累心髒便疼,太醫說是因為早産身體本就虛弱,心髒也沒有好好發育。
從前湯藥喝下去,還起到些作用,年歲長了,漸漸無力回天。
總是疲乏,連呼吸都開始困難,陸栾比陸紀名更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也是怕的,怕死,想要痊愈,想和同齡人一樣考科舉,金榜題名,站在朝堂上。
可是連站久了都那樣吃力。
“父親,真有辦法嗎……金丹真有用嗎?”他剛剛還那樣篤信金丹是場虛假的騙局,可不過片刻,心髒疼起來,便又忍不住抱以期待。
他才二十歲,做不到真把生死置之度外。
“有用,你放心。”陸紀名說,“等我們找到金丹,你吃下去,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樣,春天的時候上場打馬球,夏天和陛下一起圍獵,我兒想做什麽,都能做了。”
他也在為他編織一場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