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春暖花開,草長莺飛,萬物都在日漸和暖的陽光裏蘇醒,本應定在三月九的春獵,因皇帝身體有恙而推遲,如今身體剛愈,皇帝便迫不急待地想要出宮。
“四月九的春獵,三公子要帶我去?”寧鏡驚訝地看着蕭玥。
前世,他的身份是東宮的客卿,太子有招賢納才之心,辟了專門的招賢院,但是,即使他得太子寵信,多數時候也是在院中而不能随意走動,更不用說面見皇帝。
蕭玥雙手抱在胸前,陽光下少年的輪廓棱角越發分明起來:“對啊,你不願意?”
寧鏡聞言一笑:“這等場合,我自然是願意的,只要三公子不嫌我丢臉就好。”
大淵春獵是在永安城外的皇家圍場,本應定在三月,經過一個冬季,萬物複蘇,沉重了一個寒冬的動物們也開始出來覓食,此時便是狩獵的最好時機,只是今年皇帝身體抱恙,便推遲到了四月,四月獵鹿,倒也是好時候。
萬乘出黃道,千旗揚彩虹。
天子儀仗,王公貴族随駕而行,浩浩蕩蕩的五千人于四月六日出永安,皇帝出行不比行軍,路上以舒适穩妥為主,到達圍場需行三日,四月八日晚到達武功山,四月九日辰時開獵。此次出行皇後鎮守宮中,奚貴妃随行,四位皇子皆在随駕的行列,蕭國公依舊稱病不出,由蕭三公子蕭玥随行。
寧鏡坐在馬車中,撩開窗簾往外看去,正看到蕭玥騎着馬跟在馬車邊。
他一身紅衣騎裝,身上負着輕甲,一雙黑色的護腕将袖口紮緊,更顯得少年身型修長。一手抓着缰繩,一手拿着馬鞭,看似随意,但那馬兒在他手裏,卻是聽話得半步都沒有多往前踏。
“三公子怎麽沒去前頭?”寧鏡問。
衆人都圍在皇帝的車駕邊上,瞅準着機會在皇帝面前多露面,獻殷勤,以蕭玥的身份,是可以随聖駕而行的。
蕭玥手裏玩着馬鞭,漫不經心地道:“前面四位皇子随駕,爺不去湊這個熱鬧。”
寧鏡朝前頭望去,蕭玥身份尊貴,能行于他前的車駕只有皇子與皇帝,其餘大臣皆在其後,但僅僅是如此,前頭的人他一眼望去依然有種望不到頭的感覺,更不論後面還有多少人。
随駕事大,每一人都要嚴格報于內廷司,所以此次出來,連方舟都沒有帶,而黃金和白銀自然也是跟着蕭玥騎馬,只有他一人坐在車內。
“三公子箭術卓絕,年年春獵都能得頭籌。”寧鏡笑看着蕭玥:“此次跟着三公子出來,是有口福了。”
蕭玥看着窗口那張玉般的小臉,歪頭一笑:“放心,寧公子身虛體弱,爺會護着你的。”
武功山歷來都是皇家獵場,新年後開朝,便已經開始為天子出行,春獵做準備,修繕行宮,驅猛獸,清點圍場內獵物,衆人第三日下午到了武功山,便立刻開安營紮寨,為第二日的開獵做準備。
寧鏡的帳篷就安在蕭玥旁邊,他做為蕭玥的随侍,本應該是和黃金白銀住同一間帳篷的,但蕭玥給他單獨準備了一個帳篷,做客卿之待。
安頓好之後,寧鏡出了帳,正看到守備四下換防,井然有序。
第二日一早,號角之聲便吹響每個角落,四位皇子負甲而出,身騎俊馬,自兩邊護衛而開。
皇帝宣珩共有四子,太子宣煊,年二十二,清貴高雅;二皇子,桓王宣離,年二十,文質彬彬;四皇子,雍王宣赫,年十八,傲世輕物;五皇子,齊王宣景,年十六,也是品貌非凡。
宣煊和宣赫在前,宣離和宣景在後,皆是身負輕甲,俊逸非凡。
而蕭玥的馬,竟然是直接跟在皇子身後,一身紅衣,身負着黑色輕甲,一手縛缰,一手執弓,身姿挺立,于衆皇子中,不遜分毫。
皇帝宣珩一身金色盔甲,跨下騎着汗血寶馬自四位皇身後踱步而出,衆人面見聖顏,皆高呼萬歲,宣珩對此情景甚為滿意,行至衆人之前,伸手挽弓,一箭出。
辰時,開獵。
随着一陣歡呼之聲,衆人皆跟着皇帝身後策馬而出,沖向圍場之中。
寧鏡站在衆人之後,聽着馬蹄聲震天而動,蕭玥的紅衣身影便快速地消失在圍場叢林之中。他轉身看了看跟在他身邊的黃金:“真對不住,要你留在這裏。”
黃金的目光收了回來,聳聳肩:“其實也還好,每年都是獵這些東西,爺獵回來的,也足夠我們吃了。”
本是蕭玥是要帶黃金去,留白銀的,但是白銀死活要跟去,蕭玥便沒法,只好留了黃金。
随着馬蹄聲漸漸消失,寧鏡環顧了一下周圍,留下的都是衆臣家眷和侍從,待狩獵的隊伍走了,也都漸漸轉身準備回營帳去了。他的目光看向遠處女眷的紮營之地,隐約瞧見一個着明豔宮裝的女子在衆人的擁護之下朝遠處走去。
當今大淵最尊貴的女人是皇後張氏,但最受寵的,乃是這位商賈出身的奚貴妃。
她入宮二十二年,為皇帝育有兩子,如今也已近四十,但無論後宮多少佳麗,新人舊人,都無法撼動她的地位。
這時,一群身着廣袖寬袍的公子一行四五人,正朝着這邊走來,身後跟着十數位侍從,有人拿着書,有人拿着琴,狀似風流,卻與這圍場旌旗烈烈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人走到這邊,見到黃金,一人開口便道:“黃金,我等還如往常一樣,記得那鹿肉不要烤得太柴,否則失了鮮味便浪費了。”
黃金偷偷翻了個白眼,才回過頭去點頭示意了一下。
那幾人見了黃金的态度,回過頭去讨論起來,還不時拿眼瞟過來,應該是在說他無禮,黃金也懶得理會,就當作未看見。
寧鏡瞧着他們的衣裳,大概就知道身份了。
來參加春獵的自有真正想獵獵物的,當然也有人來這裏獵些別的東西的。當今皇帝因為自己并不擅武,所以對文臣更看重些,這也導致朝中有重文輕武的風氣,每年春獵時只會在開獵做做樣子,後面幾乎是不會再進圍場了,而這些世家子弟受家族蔭庇,又吃不了習武的苦,自然是緊随上意,多以詩書風流為傲。
春獵這種直接能面見皇帝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又怎麽會錯過呢?
他們不進獵場,自然有些魯莽武夫替他們獵獵物,于是乎,皇帝便許了他們來與蕭玥一同享用。
“一箭不出,還挑三揀四。”黃金嘀咕了兩句,也沒避開寧鏡。
寧鏡看他的樣子笑了笑,卻沒出聲。
午時,衆人歸,一如往常,蕭玥依然是頭籌,得賞一良弓。
四月獵鹿,蕭玥獵得兩頭,一頭獻給皇帝,一頭留以自食。
這邊架鹿火起,白銀興奮地往鹿身上撒着鹽巴,聞着肉香四溢,口水都要留出來了:“爺獵到的鹿頂好,可惜最肥的那頭獻給皇上了,但這頭也很好,看看這養了一冬的膘,真是……”
黃金正拿着匕首切割鹿身,讓火候能更好的滲透:“哪次爺的獵物不是最好的,差點的爺都不屑要,上次我跟着爺去的時候,遇見一頭母鹿,要不是爺憐惜那小鹿還沒斷奶,獵殺了那母鹿,說不定還能抱只活的小鹿回來養着。”
白銀得意道:“那你別說,今日爺還立了大功呢,要不是爺那一箭,太子準會被那只狼王傷到,說也奇怪了,這獵場裏怎麽會有狼呢?上林苑監那幫人幹什麽吃的。”
寧鏡坐在那裏看着他們烤肉,聽到這話,看向那邊一言不發的蕭玥。
蕭玥撇撇嘴:“趕巧在我面前,我能不殺?”
寧鏡垂眸若有所思,再擡眼時笑道:“挺好,正好做張狼皮襖子,想必極襯三公子。”
這邊說着話呢,忽地一陣突兀的琴聲響了起來,幾人看過去,那邊本來在吟詩作賦的幾個公子此時彈起了琴來,見他們看過去,一人笑道:“打擾蕭三公子了,生火起竈,洗菜割肉這些我等确實沒有涉獵,只能為蕭三公子談些曲調來助助興。”
另一人作勢邀請道:“君子遠庖廚,不如蕭三公子也與我們一起?”
黃金和白銀聞言撇開頭,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蕭玥雙手抱在胸前,他對琴技一竅不通,這是整個永安都知道事,這些人每次就拿這幾個理由來來去去的陰陽怪氣,真的不累嗎?
以前的時候他還要争辯幾分,打上一架,但他揍他們一頓,最後都是父親出面再揍他一頓。如此循環,他都累。
“爺喜歡聽琴?”
三雙眼睛同時看向了寧鏡。
寧鏡伸出雙手來:“我願為爺彈奏一曲,只可惜身邊未有弦琴。”
他們平時諷刺慣了蕭玥,看到這個陌生面孔的小公子竟然敢為蕭玥出頭,一位公子立刻站起身來便将自己的琴遞了過來:“小公子有此雅性,不嫌棄的話,用我之琴。”
寧鏡伸手接過,手指輕撫,一陣清越的琴音自他手下流出,他不由贊道:“好琴。”
那公子面露驕傲,正要吹噓兩句,寧鏡又說道:“這麽好的琴,若是在我手下不小心弄壞了,賠不起可怎麽辦。”
那公子下意識地便接口:“公子盡興就好,一把琴而已,談什麽賠不賠的。”
寧鏡手裏托着琴,目光卻是看向蕭玥:“爺意下如何?”
蕭玥看着那張笑得無比溫柔的臉,面如冠玉,衣生皎輝,就像一朵盛開在月下的潔白蓮花,再聽他一口一個“爺”,便知道那蓮子是黑心的。他眯了眯眼,護住了身虛體弱的小蓮花:“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