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蕭玥一直在查,卻一直沒有查到的人,寧鏡就如此簡單地說了出來。他盯着寧鏡,想從他面上看出些什麽,但仍然如之前一般,除了他此時那雙冷若結霜的眸子外,一無所獲。

“三公子不是一直也好奇嗎?”寧鏡歪了歪頭,狀似天真,但眸中的冰寒之色卻一分未減。

蕭玥此時已将其它情緒全都壓了下去,他冷冷地道:“繼續說。”

“永安現在分得太清楚了。”寧鏡搖搖頭:“渾水才好摸魚。蕭家現在沒有支持任何人,不代表以後不會,現在他收服不了蕭家,所以只有在命數未定之前,将蕭家踢出這個局,國公爺在這種情況下中毒,皇上,皇後,奚貴妃,都有嫌疑,這個罪名落到任何一方頭上,哪怕國公爺再明哲保身,也站了隊了,所以國公爺不能追究,只能不了了之。無法追究,只能防範,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像現在這樣,一個都不相信,退出朝局。而他要的,無非就是這個結果。”

“他是誰?”蕭玥冷聲問。

寧鏡望着他,回來這麽久,第一次将這個名字吐出來:“宣離。”

蕭玥對他的說話保持沉默。

宣離雖貴為皇子,排行老二,但在大淵幾乎是個隐形人,皇帝不喜,奚貴妃也對這個親生的兒子不聞不問,提也不提,衆人也見風使舵,幾乎當個他存在。後來宣離十歲時認了無子的燕嫔為母妃,境遇才稍有改善,但到如今也是非常低調,他與他見面不多,最近一次還是在宣離年前的及冠禮上見了一次。

宣離和宣赫都繼承了奚貴妃的容貌,兩人容貌有六七分相像,都生得俊美非常,但宣赫自小便受盡寵愛,滿身的驕傲和貴氣,而宣離卻與他完全不同,溫文爾雅,待人既謙和又有禮。

寧鏡繼續說道:“三公子查過秦杜鵑,她從一個妓館出來的女子,是如何能掌管六坊十二院的?六坊十二院做的雖是女兒生意,但迎來送往的不乏權貴世家,背後誰又是真正的主人?”

當初宣離挑燕嫔為母妃,也并非沖動之舉,奚貴妃霸道,後宮之中有家世的妃子皆難近皇帝身邊,燕嫔不一樣,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母家在外頭,偷偷摸摸做着六坊裏頭的女兒生意。而且因着争寵失了兩個孩子,以後不能生育,于是他認了燕嫔為母妃,從燕嫔手裏接過生意,也是從這時開始,他手裏才開始有了籌碼,一步步将六坊十二院掌控在手,這成了他手最大的暗棋。

“上至皇宮內院,下至平民百姓,誰家中無女眷,無寵妾美姬?”寧靜面上笑着,眼中卻是一片森然:“最難防是枕邊人,自己睡夢中枕的那雙玉臂,到底是溫柔鄉還是殺人刀呢?”

前世,他十七歲入東宮,與宣離所料有出入的是,太子宣煊并非好色之人,反而待他是極好的,從未對他有過輕視,将他帶在身邊,親授書法,指點詩書,清談經吏。那三年,他的學識,見地,也因在東宮而受益匪淺。所以他一直在備受煎熬中度日,直到最後,為了寧家,他還是背叛了他,在最壞的時機,用了一個最壞的理由,在背後捅了他一刀,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本來一直默默聽着的蕭玥突然一笑。他打量着寧鏡,眼中露出一些玩世不恭來:“若都是像寧公子這般,那确實危險。”

寧鏡也笑了笑,聲音平淡:“三公子過獎,我生于梨園,也不過讀過些百家姓,千字文,本應當是個粗鄙的莽夫,潦草一生。但他能将我囚困于院中四年,從未出世,卻還能将我養成今天這個樣子,怎麽可能只滿足于一個普通的脔童呢?像我這樣的人,自然不是用來服侍普通人的。”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更何況面對寧鏡,蕭玥更不會對他的話聽之信之:“那你說說他怎麽下的毒。”

寧鏡卻是想也未想,說道:“這件事并不難,酒杯,佳釀,解酒藥,凡入口之物,任何一樣都會有機會。”

“若是如此,當夜來的是四個太醫,皇上難道不會知道?”蕭玥幾乎脫口而出,但随即似想到了什麽,臉色陡然一沉。

寧鏡注意到了,輕輕笑道:“有區別嗎?”

哪怕是知道蕭國公中毒,皇帝也不會管的,或者說,有人替他動手更好。

蕭玥胸口堵得厲害,卻無法發洩,而有人卻還要讓他将這口氣,和着毒藥一起咽下去!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你的目地?”

“我能幫三公子。”寧鏡笑眯眯地說道:“我想和三公子合作,保國公府,護蕭家安,甚至……”寧鏡的身子朝着蕭玥靠了靠,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了,那雙結着寒冰的眸子如同一顆剔透的冰晶,在燭光下閃出一絲惑人的光彩:“三公子,你想回漠北吧。”

以利誘之。

蕭玥看着眼前人,他知道,寧鏡又再一次看透了他。

蕭玥眸光閃動了一下,但随即便平靜下來,他任由寧鏡靠近,盯着那張玉般的臉:“這件事不需要你。”

寧鏡歪了歪頭,眼眸微微眯起,像一只在打量着食物的小動物:“真的嗎?”

蕭家兩子,手中握着的可是大淵朝最精銳的兵馬,一南,一北,幾乎可以說是捏住了淵朝的命脈,皇帝是絕對不可能讓蕭家再出第三位将軍的,當初蕭立靖封威武将軍,與此同時,便是蕭常安封護國公,明升暗降卸兵權。同時将蕭常安一家全部召回永安,既是制衡,亦是為質。

所以這幾年,不管蕭玥在京中鬧出多大動靜,皇帝都是包容,包容,再包容。

只要蕭家兩位将軍不死,他便不可能出永安。

寧鏡這時退了回來,坐正了身體:“三公子,我知道國公爺不會參與奪嫡,護國公府也不想趟這一趟混水,但身在其中,又如何能真的獨善其身?你能,國公爺能,其它人呢?并非人人都如我,我亦不如人人。錢府醫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以威脅之。

蕭玥冷冷地道:“所以呢,你要什麽?讓我幫你殺了宣離?”

寧鏡卻是搖頭:“國公府不能參與奪嫡,宣離雖不是太子和雍王,但也是皇子,死他一個無所謂,但三公子代表的是蕭家,蕭家殺了一個皇子,那便是公然與皇權為敵。他要死,也不能是三公子動手。”

“那你想要我做什麽?”

寧鏡卻是一笑,只說道:“我身虛體弱,自然是想要三公子護我周全。”

蕭玥沒有說話。

寧鏡繼續說道:“宣離已經對蕭國公動手,此計不成,必有後手,三公子要保全國公府,必與宣離為敵,我願助三公子一臂之力。”

蕭玥看着眼前身虛體弱之人,只斂了眉目沉思。

兩人不知不覺談了許久,此時夜已經深了,外面漆黑一片,襯得屋中燭火越發明亮安靜。

寧鏡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蕭玥跟前,神情不再有剛才的玩笑之意,他整理衣冠,鄭重地朝着蕭玥拜下,将自己的目地坦然相告:“宣離殺我寧家一十三口,此仇不共戴天,寧鏡此生銘記,承蒙得公子相救,才能有我今日之機,我欲殺宣離,只求三公子能護我周全,大仇得報之日,寧鏡願以命相報。”

蕭玥看着他,卻并沒有說話。

寧鏡心智堅韌,深不可測,在錢府醫一事上他已看得心驚,如今聽到将事情剖析,局勢朝綱,竟如此清楚,他不得不有所防備。

“我憑什麽相信你。”蕭玥開口,這是一個肯定句,并非疑問句。

寧鏡起身,眼中一片坦然:“寧家一十五口,如今只剩我和阿夢,我若有半句虛言,公子一只手可以掐死我,一只手可以掐死阿夢。”

蕭玥看着他:“你之前就可與我言明。”

寧鏡無奈地笑笑:“三公子你會相信嗎?”

他需要一件事來證明自己,才能有與之合作的籌碼,才能有讓人信服的資本。

畢竟,無用之人,是沒有資格談條件的。

“那你又憑什麽覺得現在我就會相信你。”蕭玥并沒有讓步:“我大可現在便将你扔出府,我們之間一開始的交易,是我救你出府,你替我查下毒,現在,這個交易已經結束了。”

寧鏡深深地看着蕭玥,最終,他輕撩衣袍,竟是直接雙膝跪在了蕭玥面前。

蕭玥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他見過許多人朝他下跪求饒,但沒想過寧鏡會如此,身子下意識地轉了一下,想要避開。

“三公子。”寧鏡面色坦然,無一絲難堪:“你可以不相信我,此事在你,如今亦是我有求于你,無論你提什麽要求,我都會答應。”

蕭玥側過身去:“你起來說話。”

寧鏡沒有起身,繼續說道:“寧鏡此生唯有二願,一願阿夢平安,二願大仇得報,為此二願,我犧牲一切在所不惜。只可惜我身無一物,手無縛雞之力,只有一顆心竅尚有幾分用處,只能以此一博。”

蕭玥沒有說話。

寧鏡跪在那裏,卻滿身無一絲屈辱,坦城以待:“若能得三公子相護,我以此身為誓,絕不将國公府涉入黨争,不參與奪嫡,只求護得一身平安,來日大仇得報,我死而無憾。”

蕭玥蹲下身來,與他平視而對,少年英氣的臉,銳利的眼,在寧鏡面上反複打量,似在試探他剛才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寧鏡由他看着,眼中一片坦然。

他需要他的。

寧鏡知道。

以理明之,以情動之,以利誘之,以威脅之。

寧鏡輕聲開口:“三公子,只要你願意,随時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最後,以誠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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