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聖誕将至, 港城到處洋溢着濃烈的節日氛圍。

平安夜當晚,整個拍攝組都放了兩天假期,傅思漓也就呆在了應檀家裏, 無所事事。

早上一睡醒, 她下意識先打開了天氣預報, 然後忍不住垂下眼睫,藏起心底那抹失落。

還是和昨天看到的一樣。

與此同時, 應檀正在化妝鏡前火急火燎地加速化妝進度。

她下午還得出門,港城一家藝術展館打算募捐一筆慈善基金, 平安夜也不休息。

有時候應檀是真心羨慕傅思漓, 雖然她是港城最大的基金會會長的女兒, 可她還有個弟弟, 所以她不得不去争。

但傅思漓不一樣,從小就是獨生女,每天的任務就是享受人生,毫無壓力地活着。

見傅思漓還靠在床上, 應檀看不慣她頹廢的模樣, 忍不住過去拉她起床。

“我要去趟藝術展館,和那邊負責人談合作,你要不要一塊去逛逛?”

傅思漓對出去逛興致不高, 她昨晚沒睡好,夢裏竟然都夢到港城下雪了。

但又被應檀硬生生給拽了起來。

“快起來吧,今天平安夜, 悶在家裏做什麽,萬一有什麽驚喜發生呢。”

聽到驚喜兩個字, 傅思漓才稍微提起了一點精神,忍不住生出一點期盼來。

她起了床, 最後還是認認真真地化了妝,搭配好了一身漂亮衣服。

馬路上車流擁擠,等跟着應檀到了展館門外的停車場,傅思漓遙遙望過去,還覺得這個展館的名字讓她覺得有些熟悉。

等看見場館外幾排灰白色的臺階,她才堪堪回憶起來,她以前的确來過這裏。

舊地重游,讓無數回憶的畫面争先恐後湧入腦海。

那年傅思漓剛滿15歲,報名了一場國際珠寶設計大賽,比賽最後公布入圍獎項的地點就是在港城舉行的,當時她是比賽裏唯一一個未成年參賽者。

那時候裴時隐恰好也要來港城參加一場射擊比賽,他從小被父親教會了射擊,水平早就堪比國家級運動員。

可他比賽的那天和她的設計比賽是同一天,剛好撞上同一個時間段,所以他沒辦法當場過來。

遺憾的是,傅思漓那次并沒有得獎。

哪怕她輸了比賽,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會有人責怪她,父母也都在安慰她沒關系,畢竟她是大賽裏面年紀最小的參賽者。

可傅思漓的人生從小就順風順水,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受挫,還是失敗在她認為自己十分擅長的事情上。

等到人都散盡,父母都回了酒店,她又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了出來,獨自坐在展館外的臺階上,回想着剛剛的失敗。

那天的天氣也不好,烏雲密布,天空黑沉沉的,仿佛也在嘲笑她。

越是這樣的天氣,就越是激發了她失落無比的情緒。

她忍不住環抱住膝蓋,忍不住放聲大哭。

不知何時,細密的雨絲落下,鑽進脖頸處漫開絲絲縷縷的涼意。

突然,雨絲忽而奇異地止住了。

看見面前那雙白色的球鞋,傅思漓愣了一下,緩緩擡起頭。

雨幕裏,裴時隐就那麽單手插兜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他一只手握着傘柄,微微朝着她的方向傾斜。

十幾歲的少年,穿着一件簡單的灰色連帽衛衣,勾勒出他挺拔開闊的肩線,雖然氣質比同齡人沉穩許多,依舊散發着少年氣。

他還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碎發掩在帽檐下,微微被雨水沾濕,漆黑的眼,還有利落的線條,俊朗分明。

雨水的霧氣淺淺彌漫開,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她連哭都忘記了,怔怔地看着他。

一時間,心如擂鼓。

傅思漓看見不斷有雨珠簌簌撲上他的肩膀,讓少年原本還是淺灰色的衛衣此刻都變成了深色,因為被雨淋濕了。

好像每次和他在一起,他的傘永遠是偏向她這一邊的。

突然有了人傾訴委屈,她頓時哭腔更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輸了比賽。”

“我知道。”

看着她比兔子還紅的眼睛,裴時隐頓了頓,又低聲反問。

“輸了又能怎樣?”

聽見這句,傅思漓不禁怔了一下,茫然地望着他。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他又淡聲道:“傅思漓,誰都有可能失敗,我也一樣。”

聽見他的話,她又是一怔。

少年低沉悅耳的嗓音混雜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卻又格外清晰有力。

“如果只是因為輸了這一次,你就想要放棄,那我會勸你早點認輸,少浪費時間。”

他連安慰人的方式都和別人不一樣,他不會像別人一樣哄着鼓勵她,告訴她,沒關系,下次一定可以的。

而是試圖教會她,失敗一次也無所謂。

就算一直失敗下去又能怎樣?只要她沒想過放棄,無論失敗多少次,她也依然會堅持下去。

既然不會就這樣輕言放棄,她又何必浪費時間再傷心失落下去。

淚水因為他的話慢慢止住了,傅思漓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又忍不住問:“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差勁....”

她連自己最擅長的事情都做不好,她不怕在別人面前丢臉,可唯獨不想在裴時隐面前丢臉。

裴時隐似是有些無奈,垂下目光看着女孩。

“你整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想你啊。”

話音落下,兩個人皆是一怔,一股莫名的氣氛緩緩流淌着,兩個人的耳垂卻是都不約而同地紅了下。

不小心把心裏的話脫口而出,傅思漓回過神後忙不疊移開視線,給自己剛才的話找補。

“要是你早點來了,說不定我就不會輸了。”

蠻不講理的,這就是傅思漓。

幾秒後,仿佛剛剛沒聽到她說的話,裴時隐的神情也恢複了自然,大概是覺得對她十分頭疼,卻也早已經習慣。

他的語氣不自覺緩和幾分,低哄道:“我現在不是來了?”

她想哭多久,他就在這裏陪着她多久。

可還沒過一會兒,傅思漓的肚子就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在夜晚中清晰無比。

她忍不住紅了耳尖,懊惱地垂下眼睫。

少年擡手把那頂黑色鴨舌帽摘下來,動作極為自然地蓋在了她的頭頂,語調漫不經心。

“走了,去吃飯。”

後來傅思漓才知道,裴時隐能夠在那個時間出現在她面前,是因為他聽到了她比賽失利的消息之後,在比賽開始之前,不顧裁判的勸阻離場,直接缺席,最終失去了寶貴的機會,後來還被教練罵了一頓。

可他卻自始至終,一個字都沒對她提起過。

原本傅思漓以為,這些陳年舊事早就被塵封在記憶的長河裏,可現在故地重游,她才驚訝地發現,竟然連細枝末節都記得這樣清楚。

甚至,連那時心跳加速的感覺也尤為清晰。

-

下午三點,裴氏集團港城分部。

茶水間裏,一個女同事剛走進去想倒杯咖啡,就看見陳嶼正在裏面,手裏還拿着一枚戒指盒不斷摩挲。

女同事頓時眼睛一亮,忍不住八卦道:“哇,陳嶼,這是送給你女朋友的啊?你要求婚了?”

“嗯。”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看着手裏的戒指盒。

“她是女孩子,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她一直等着我吧。”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鑽石,但是他花光了一年工資才買來的。

女同事好奇問道:“你們談多久了啊?”

提起這件事,陳嶼就不禁有些感慨:“我們認識八年,從高中開始就認識,大學快畢業我才和她表白,在一起三年。前幾年我大學畢業考研失敗,身無分文的時候,都是她一直陪着我。我跟她說,我這人沒出息,我們斷了算了,但她說什麽也不分手。”

“後來有一陣子,我外公去世,也是她一直陪在我身邊。那時候我找不到工作,每天情緒不好,有時候對她控制不住情緒,總是愛發火,她雖然嘴上說分手,其實每次都在給我機會去找她。”

“其實只要想象一下她跟我分手的畫面,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我才發現,我可以沒有工作,只要有她在,就什麽都不重要了。”

“那時候我就想,等以後我賺到錢了,一定要給她買她喜歡的戒指,把所有欠她的浪漫都補回來。”

女同事聽得也忍不住有些動容,最後微笑着鼓勵他說:“戒指不在大小,你這麽有心,你女朋友肯定會答應你的。到時候婚禮可別忘了給我張請柬啊。”

兩人一邊聊着一邊出去,剛打開茶水間的門,就看見一道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

女同事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身邊的陳嶼。

“剛剛那是....裴總?”

回到偌大的辦公室裏,文柏跟在男人身後,也将剛剛茶水間裏的談話盡收耳底。

裴時隐站在落地窗前,忽而沉聲開口。

“女人看見那麽小的鑽石,也會開心?”

男人指的是剛剛陳嶼手裏的鑽戒。

這話就有些刺痛打工人的心了,還好陳嶼此時不在場。

文柏只能幹笑兩聲,而後滴水不漏地回答:“因為是喜歡的人送的,所以禮物的價值可能就變得沒那麽重要了,更看重的應該是送禮物的人有沒有用心。”

聞言,裴時隐沉吟不語。

那天他去紐約找她,送的是她應該會很喜歡的粉鑽,她卻依然和他提離婚。

所以,是因為他不夠用心?

裴時歡說得沒錯,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她喜歡的。

至少比起季言忱,他算不上溫柔,也學不會低聲下氣地哄人,更不屑于去浪費時間做一些事。

作為商人,他更在乎最終得到的結果成功與否,所以總是忽略一部分過程。又或者說,是因為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被她追逐,才從未想過要主動低下頭。

裴時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僅僅是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就已經足夠他失去理智。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能接受,聽到從她的口中說出離婚兩個字。

落地窗外,隐約可見夕陽露了面。

距離平安夜結束,還剩七個小時。

男人垂下眼,轉身看向文柏,沉聲道:“你去辦件事。”

-

下午離開展館之後,傅思漓就和應檀一起吃了一頓平安夜大餐。

可飯剛吃完,人還沒走出餐廳,應檀臨時又接到一個集團老總的電話,大概是對方的妻子生了重病,最近為求心安,想給基金會捐一大筆錢。

傅思漓本想直接回家,可應檀非要讓她在外面多逛逛,說平安夜熱鬧,然後就開車把她丢在了一條熱鬧的大街上。

連成一片的星星燈閃爍着,來過平安夜的行人們不少,大多都是成群結隊,正在街燈下歡快地拍着照片。

傅思漓還沒走兩步,就聽到人群裏傳出激動的聲音。

“天啊,快看,下雪了!”

她的腳步猛然頓住,下意識擡頭望向天空的方向。

大片的雪花從林立的高樓大廈間紛揚落下,還有直升機在大樓之間穿梭。

大概為了更能營造出是真雪的氛圍,無數架直升機盤旋在半空中,給這座城市降下一場浩蕩而浪漫的人工造雪,顯然耗資巨大。

有人伸手接住一片飛揚的雪花,忍不住感嘆出聲:“居然是人工降雪哎。”

傅思漓也忍不住伸出掌心去接,卻發現落在手中的雪花并沒有涼意。

是人工降雪。

周圍是路人的驚呼聲,同樣驚訝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奇怪,怎麽沒在網上看到政府部門有提前通知啊?”

“天啊,這麽多直升機,應該不是政府搞的吧。”

“平安夜下雪,真的好浪漫啊,快點給我拍照。”

怎麽會突然出現一場人工降雪?

腦中仿佛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心髒重重一跳,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不受控制地從心口湧上。

不行,就算真是他搞出來的,她也不會就這麽輕易心軟的。

就在這時,公園中心的噴泉忽而噴湧而出極高的水柱,被燈光照耀出七彩的光。

萬年不落雪的港城,就像是突然降臨的一場驚喜,雖然不是真的下雪,可街上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喧嚣的人群中央,緩緩走出一道修長筆挺的身影,吸引着大部分路人的目光。

傅思漓的呼吸也滞了一拍。

視線裏,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氣場冰冷強大,懷裏卻抱着一束鮮豔欲滴的玫瑰,似乎是空運來的,還有晶瑩的露珠挂在花瓣上搖搖欲墜。

他還戴着那條她送給他的領帶,路燈的光線照耀下,如同星河在暗夜中閃耀,迷離而夢幻。

街道上方懸挂着北極星形狀的街燈,各種顏色的光線不斷閃爍變換,光怪陸離,最終映照在他深邃立體的面容上,看得人心念一動。

眼前的那道身影莫名和記憶裏,展館外雨幕中出現的那道少年身影緩緩重疊,最終變為了一個人。

一次是雨,一次是雪,卻始終都是他。

在她面前站定,男人才低聲開口:“今天下雪了。”

回過神來,傅思漓咬了咬唇瓣,努力克制着心髒跳動的速度。

“明明是你耍賴的。”

裴時隐沒否認:“嗯。”

他沒辦法讓港城下一場真的雪,只能用這種辦法,而且要提前和政府那邊打過招呼,才能實行這一場人工降雪。

這些旁人眼裏所謂的浪漫,對今天以前的他來說,無疑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的事。可現在,他卻也的的确确這麽做了。

裴時隐垂下視線,漆黑的眸底,光線流轉變幻,無聲掩藏住某些湧動的情緒。

迎着她盈亮的目光,他的聲線低沉:“能不能再耍賴一次?”

傅思漓怔然失神地望着他,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靠近她,微微俯下身,清冽好聞的氣息撲面而來,将她整個人牢牢包裹着。

直到一個無比輕柔的吻落在額頭上,傅思漓頓時僵住,渾身上下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流向心房。

仿佛比此刻落下的雪還要溫柔,讓她不禁開始懷疑,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從前熟悉的那個裴時隐。

可他的唇瓣幹燥微涼,帶來的觸感無比清晰,不過短暫的一下,便克制地離開,動作裏藏着幾分隐忍。

像是腳下也踩上了雪花,或是雲端,讓她覺得輕飄飄的,怎麽也踩不到實處。

失控的心跳聲雜糅在一起,形成微妙的共振,密集而嘹亮。

未經準許,再吻她一次。

就在傅思漓尚未完全回神時,又聽見男人的低沉喑啞聲線在頭頂響起。

人群喧嚣鼎沸,所有的嘈雜卻像是一瞬間被抽空,耳邊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裴太太,我可以追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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