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燕城醫院。
淩晨三點, 手術室的燈光終于熄滅。
傅思漓恍惚地站起身,手腳冰冷,看着程修穿着白大褂從手術室裏走出。
程修聽說出了事, 匆忙從北城趕到之後就接手了手術。
他是國內第一外科聖手, 無人可比, 只有他來,傅思漓才能放心。
程修沉着臉, 眉頭緊皺,如實告訴她:“對方潑的是濃硫酸, 幸運的是燒傷面積不大, 只有手腕, 小臂, 和背部濺到了一些,沒有生命危險。具體情況還得觀察,等他清醒之後,先看看燒傷有沒有發炎的趨勢。不過就算是養好了, 恐怕也會留下疤痕。”
幸好裴時隐的反應很快, 迅速扭轉了男人的手腕,才讓大部分硫酸都潑在了地上,沒有危及性命, 是不幸中的萬幸。
如果他沒有突然出現,不顧危險地擋在她的身前,現在躺在裏面的人就會是她。而現在, 她卻偏偏毫發無傷。
腦子思緒亂成一團,傅思漓努力維持着冷靜, 閉了閉眼,緩了幾秒後才輕聲道:“他受傷的事, 還是先不要告訴爸媽了,還有時歡,我怕他們擔心。”
他是因為她受傷的,只要想到這些,她就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
因為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他把她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擋下危險的那一幕。
靜默片刻,她的嗓音異常滞澀,艱難出聲:“程修哥,拜托你照顧一下他,我很快就回來。”
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程修蹙了蹙眉,關切問:“你要去哪?”
傅思漓卻并未多說,語氣難辨地道:“有點事情要做,我回北城一趟。”
程修只好點頭,又溫聲叮囑她:“快去快回。”
他頓了下,又補充道:“他醒來之後如果沒看見你人,恐怕會發瘋。”
她的指尖攥緊,應了一聲。
這時,文柏剛剛從警察局匆匆趕回,在醫院走廊裏将調查到的情況說給傅思漓聽。
“太太,警察已經查清了。潑硫酸的人叫陳啓峰,之前是化學老師,現在無業,是尹若熙的一名忠實粉絲,有嚴重的情感障礙,有犯罪前科。警察審問之後推測,他應當是看見了網上的一些不實謠言,認為您在片場苛待刁難了尹若熙,才會來行兇。”
傅思漓不傻,那些照片怎麽會無緣無故地流出去,又剛好被人拍到。
只是一開始她只覺得尹若熙想要借此炒作,所以她才沒有理會這些小動作。
她自己安排了人往片場送蝴蝶蛋糕,讓她誤以為是裴時隐送的。然後又故意給她送蛋糕來,就算她當時接了,尹若熙恐怕也會有其他辦法拍出那些模糊不清的照片,再有意刺激陳啓峰,利用他的精神問題達成目的,最後全身而退。
學生時代也是這樣,她喜歡蝴蝶,尹若熙現在的藝名就改成了尹蝶。
那麽多的巧合連在一起,只會是必然。
見傅思漓抿唇不語,文柏又沉聲開口:“還有尹若熙新拿下的那部電影的女主角,是邵家牽的線。”
邵鵬當時也和他們一所學校,那時候就已經在瘋狂地追求尹若熙,可惜只被當成備胎。現在尹若熙回了國,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人脈和資源,她想往上爬,想要重回曾經光鮮亮麗,萬人追捧的生活。
短暫安靜後,文柏又想起什麽,低聲道:“太太,我還查到,那部電影有賀家的投資。”
傅思漓回過神來,想到了什麽,擡腳走到無人的地方,拿出手機,撥出一通號碼。
很快,電話那頭就被接起。
她抿緊唇,竭力維持着理智,語氣沉重地開口。
“賀行宴,能幫我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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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一點,北城。
今天是《榮城境遇》開拍的第二天,電影的時代背景是民國時期,拍攝的戲份是女主角作為特工,和敵人在一灘泥濘沼澤附近的打戲。
大導演大制作,全部真實布景,連綠幕都不用。
所有人都嚴陣以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僅是因為這部電影投資巨大,還因為今天片場裏多了一尊大佛突然駕到。
制片人親自把冰美式送到男人手邊,弓着腰畢恭畢敬地開口。
“賀老板,您請。”
男人瞥了一眼,嫌棄地擰了擰眉:“我不喝廉價咖啡豆。”
制片人笑容一僵,臉上卻絲毫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滿,依然賠着笑說:“那我讓人重新給您買一杯。”
他不耐煩道:“不用,趕緊開始。”
今天的片場布置了大片泥潭,泥土散發出的氣味難以言喻,要不是受人所托,他一秒鐘都不想在這種地方多留。
這位少爺脾氣陰晴不定,偏偏還是劇組最大的大金主,所有人都得小心伺候着,制片人只好放棄讨好的想法,轉身催促着進度。
很快,場景布置完畢,演員就位,今天的第一場戲正式開始。
十五分鐘後,随着導演喊了卡,在場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忐忑地看向壓迫感的來源。
只見監控器後,賀行宴長腿随意交疊着,漫不經心地擡了擡下巴。
“這條重來一遍。”
這部電影的導演是圈裏出了名的清高,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向資本低頭。
導演輕咳一聲,只好拿起對講機說:“準備第二條。”
很快,一切又重來了一遍,喊卡後,尹若熙氣喘籲籲地站在那裏,目光期盼地看向監控器的方向。
誰成想,卻聽見男人輕啧了聲,嫌棄的意味不加掩飾。
“女主角剛才打架時的表情太難看,會把觀衆吓到。”
尹若熙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被異性如此不留情面地點評過,讓她當着衆人的面前如此難堪。
導演立刻聽出了言外之意,又不敢忤逆男人。
“第三條準備。”
這一次,賀行宴連評價都懶得,眼也沒擡:“尹小姐不夠敬業啊。”
見狀,導演咽了咽喉嚨,只能硬着頭皮吩咐。
“再來一次。”
打戲需要吊着威亞,十分折磨人,打戲耗體力不說,更別提還要在渾濁的泥濘裏摔來摔去,已經重新拍了五六條,化妝師補妝都來不及。
尹若熙四肢發軟,拍了幾條之後,根本沒力氣做好動作,美麗的面容開始變得蒼白,甚至都吃了滿嘴泥,從未有過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
她開始發覺不對,目光畏懼地看着賀行宴,心裏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連續幾次下來,長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男人是存心的。
又或者說,他今天大駕光臨的目的就是這個。
眼看尹若熙已經體力不支,半條命快沒了,經紀人在一旁着急不已,最後按耐不住上前,試圖好言勸阻。
“賀老板,若熙她快堅持不住了,您看看,要不先這樣,明天再繼續補拍.......”
他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擡眼看過去。
“你是在教我做事?”
男人目光掃過來的一瞬,強烈的壓迫感襲來,讓經紀人瞬間出了渾身冷汗,急忙搖頭否認。
“不敢...您誤會了......”
賀行宴重新往椅背後靠了靠,語調雲淡風輕。
“我看這個女主角演技一般,幹脆換了吧。”
眼看着大項目要丢,經紀人急忙出聲勸阻:“賀老板,合同都簽好了,況且戲都已經開始拍了.....”
他微微坐直了身體,用打火機點了根煙,直到一抹猩紅燃起,才幽幽開口。
“電影拍得不好,賺不到錢,虧的你賠我?”
一聽這話,經紀人嘴唇吓得一哆嗦,雙腿險些癱軟在地,心裏已經是忐忑至極,卻又不得不壯着膽子開口。
“是若熙哪裏做得不好,不小心得罪了您,我現在就讓她過來給您道歉。”
“哦,那倒是沒有。”
他側眸掃向泥潭裏站着的女人,目光漆黑幽深,頗為意味深長。
“要不問問她自己,做什麽了?”
聞言,衆人面面相觑,整個片場鴉雀無聲。
唯有不遠處的尹若熙渾身一僵,緊接着,她就看見不遠處的幾個黑衣保镖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了一座大桶。
桶是透明的,足以容納進一個人的大小,可以看見裏面盛滿了淡黃透明的液體。
看見這一幕,尹若熙瞳孔劇烈收縮着,頓時意識到了什麽,看見男人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他眼裏透着玩味,慢悠悠地道:“尹小姐身上髒了,不如進去洗洗?洗完之後正好讓我的chumi嘗嘗味道。”
德牧被保镖在一旁牽着等在旁邊,聞言興奮地汪了一聲,吓得女人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很快就身型高大的保镖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抓住她兩只手臂。
他不僅要把她扔進硫酸桶裏,還打算把她喂狗。
如果是別人,尹若熙并不會害怕,可偏偏面前這人是賀行宴,脾性喜怒無常,暴戾名聲在外,做事向來肆無忌憚,毫無忌諱,沒有他做不出來的事。
大腦徹底被恐懼吞噬,尹若熙拼命掙紮着,終于無法保持冷靜理智的模樣,發絲淩亂地黏在脖頸上,驚慌失措道:“放開我,放開我.....”
她一邊歇斯底裏尖叫着喊救命,片場裏回蕩着女人凄厲的叫聲,可無人敢上前,美麗的面容都變得扭曲起來,手被保镖抓住,強行摁入那桶不明液體裏。
可預料中的痛苦卻并沒有發生。
女人被吓傻了,完全沒察覺裏面裝得根本不是硫酸,僅僅散發出酒精的味道。
看她吓得花容失色,男人似是覺得無趣,漫不經心地擺擺手,保镖立刻松開了鉗制着尹若熙的動作。
他的唇角噙着惡劣的笑意,“香槟而已,看把尹小姐吓的。”
失去支撐的力量,尹若熙雙眸渙散,渾身冷汗涔涔,臉上布着兩道清晰的淚痕,妝容早就花了,目光驚恐地看着坐在那裏的男人,明明容貌俊美異常,此刻落在她眼裏卻比閻羅還恐怖。
注意到她眼裏的恐懼,賀行宴勾了勾唇角,不怎麽走心地跟她道歉。
“抱歉啊,我這人不太會憐香惜玉。”
就在這時,一輛純黑邁巴赫緩緩駛停在片場門口,後面還跟着幾輛保镖車。
黑衣保镖動作迅速地下車排成一列,排場駭人,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從副駕駛上下來,打開後排的車門。
只見一雙白皙纖細的小腿邁出,女人身型窈窕,身穿着黑色排扣風衣,腰帶束在腰間,雙手插在口袋裏,紅唇緊抿,嬌俏精致的面容透着少見的冷豔,氣場淩厲迫人。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清脆聲響,讓衆人不覺屏緊了呼吸。
傅思漓到的時候,就看見尹若熙狼狽地坐在地上,旁邊的經紀人拿着浴巾給她擦拭,完全沒有了之前高貴清冷的女神模樣。
看見她來,尹若熙的目光變了,不再是畏縮恐懼,反而藏匿着幽幽的怨怼。
傅思漓先是掃了地上的尹若熙一眼,然後轉頭對男人認真道:“謝謝。”
看到尹若熙此刻的慘狀,便知道賀行宴已經做了什麽了,還把人折騰得不輕。她最清楚賀行宴的手段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所以才會昨晚找他幫忙。
她不僅要尹若熙丢了這個資源,還要讓她嘗嘗代價。
過了會兒,只聽見他慢悠悠回:“不用,算我還他的人情。”
上次在英國白贏了裴時隐一塊地,這下可算是還清了。
賀行宴一會兒還有事,也沒打算久留,把手裏的煙随手撚滅。
“你自己玩,保镖留給你,過幾天有空我去看看他。”
“嗯。”
待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後,片場裏,終于有人敢在角落裏小聲開口。
“賀老板走了,要不我們攔一下吧,不是說尹蝶是裴氏集團總裁的白月光嗎....”
附近的人立刻低聲呵斥:“白月光又怎樣,剛才來的這位可是時影後的親兒媳,正經的裴太太,傅家大小姐,你敢攔她?你飯碗還想不想要?”
聽見這話,周圍的人頓時噤了聲,沒人再敢上前多管閑事。
片場一片死寂,所有人看着眼前的場面,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
傅思漓走到女人面前,也不跟她繞圈子,居高臨下地問。
“陳啓峰,你認識吧?”
賀行宴離開後,那陣恐懼和壓迫感少了許多,讓尹若熙又重新恢複了鎮定和理智,神經微微放松下來。
她看了一眼旁邊被吓得瑟瑟發抖的助理,助理立刻接收到了她的示意,顫抖着聲音回答。
“是...是您的一位粉絲。”
助理回答完,尹若熙挑了挑眉,臉上雖然髒兮兮的看不清五官,語氣依舊不慌不忙:“思漓,是你誤會了,我不認識他,甚至從來都沒見過他,連他長什麽樣子我都不知道。”
“是他一直精神狀态不太好,才被網上那些的言論引導了,誤會你對我有惡意,做出那麽偏激的行為,可這又不是我的錯。”
見她事到臨頭依然死不承認,傅思漓的眼神頓時更冷。
她本來不想和尹若熙算一些陳年舊賬,上學時挑撥她和李悅妍的矛盾,讓李悅妍記恨她多年,再到和裴時隐的緋聞。
這些她都可以不計較,可現在,受傷昏迷,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裴時隐。
已經觸碰到她的底線,讓她再也忍無可忍。
如果不是他沖上來替她擋住,她現在輕則毀容,嚴重的話可能已經喪命了。
想到當時男人落在她身上的汗滴,隐忍的悶哼聲,她就覺得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升騰。
她甚至不敢去想,硫酸潑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會有多疼。
心髒像是被無形的藤蔓緊緊纏繞,幾乎快要讓她無法呼吸。
傅思漓閉上眼,纖長的眼睫因為憤怒而難以遏制地顫動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軟肉裏,泛起一片刺痛。
見她沉默不語,尹若熙扯了扯唇角,眼裏甚至隐隐閃爍着些許不易察覺的得意。
“你沒有證據證明是我指使了他,他是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和我沒有關系,不是嗎?”
總有蠢男人願意為了她付出一切,又怎麽能怪到她身上呢?
說完,見周圍還有不少劇組的工作人員在,女人的表情立刻變得泫然欲泣,比變臉的速度還快,眼淚簌簌落下,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她故意拔高了音量,讓離得遠的人也能聽得清楚:“思漓,我知道你是因為以前的事才對我不滿,可你現在已經和他結婚了,而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那些過去和他的回憶,你為什麽還要.....”
字字可憐,聽得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
下一刻,啪得一聲清晰脆響,打斷了尹若熙沒說完的話,她的臉就被扇偏到一側。
傅思漓沒收着力氣,女人的臉上很快浮現出清晰的指痕。
片場內寂靜無聲,尹若熙一時間愣住了,錯愕地看向面前的人。
衆目睽睽之下,她怎麽也沒想到,傅思漓竟然真的會動手打她。
迎着她愕然的目光,傅思漓冷冷扯唇,譏诮開口:“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這是她第一次打人巴掌,掌心都麻了,可偏偏還是覺得不夠解氣。
“你不是一直想讓別人覺得我欺負你了嗎,我現在成全你。”
聽見她的話,尹若熙的嘴唇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擡眸望向女人。
眼前的人讓她覺得陌生,明明從前的傅思漓一直是那副又蠢又好騙的模樣,與此刻的淩厲判若兩人,和她預料中的完全不一樣。
“你聽好。”
迎着她的視線,傅思漓微垂下眼,眸底滿是冷色,一字一句道。
“如果他真的有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
她會讓她從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