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第6章 6
于叢沒開地圖導航,暈頭撞向地走了好幾個來回,才找到去地鐵站的方向。
他的情緒還過載,腦子亂得根本沒法思考,走了十幾分鐘才到景點似的地鐵站。
一批又一批的乘客從電梯口湧了出來,讓他感覺快要窒息,粘稠的、無力的空氣包裹着他,于叢快要走不動。
他站在等候區裏,等了兩三趟車,還是沒什麽勇氣擠進人群,轉身往扶梯上走,準備換公交車,直接回家。
上車前收到了來自室友的消息,說這這幾天出差又要推遲了,讓于叢幫他關個窗,免得下雨打濕。
于叢回複了個好,在地面找到了通往小區的公交車。
車廂裏只有戴着紅袖章的司機,正捧着個保溫杯喝水,瞅了他一眼:“你到哪裏啦?”
于叢愣了半天,說:“楊昌小區。”
“坐好,走了。”司機把瓶蓋擰緊,一副要給于叢開專車的表情。
這趟車也能到他和姜清晝的母校,從市中心的始發站坐到倒數第二站,正好是學校的西南門,于叢還在念書的時候喜歡這種晃晃悠悠的感覺,出門玩就要拉着姜清晝做一零八路。
姜清晝第一次還眉頭緊鎖,後來上車刷卡的動作比他還流暢,然後理所當然地靠着窗坐。
“要睡覺不許靠着窗。”姜清晝笑得很張揚,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于叢臉色會變得很微妙,有點不好意思地喃喃:“我又不會睡着。”然後昏天地暗地睡了一路,半張臉印着姜清晝衣服布料上的花紋。
姜清晝也不總揭穿他,會蹙着眉解釋:“車窗玻璃很髒。”
于叢在這條路上想起姜清晝很多次,公交車的颠簸帶給他異常清晰的思緒,導致這種類似想念的東西像是酷刑一樣折磨着自己,後來他學會了點新的辦法,數着面前的花花草草,記起姜清晝的時間就變少了。
Advertisement
沿途大段都在中環內的黃金地帶,十來年都沒有變化,只對矮矮的綠化帶和圍欄不斷地進行修改,有時為了貼合當季的活動,有時單純為了修剪方便,出現過各種不屬于當地氣候的熱帶植物,全都是好景不長,沒多久就全枯了,枯死之前,負責培育的工人會把它們全部拔掉,讓路人看不見它們的慘狀。
“楊昌小區站到了。”公交車緩緩地停了下,戴着紅袖章的司機摁下了播報,機械的人工女聲響起:“請從後門下車。”
于叢胸腔裏橫沖亂撞的心髒平息下來,随即變成了很難捕捉的惆悵。
姜清晝接到那個陌生來電時正在一家專供跑車的車行,他看了眼號碼,想不出來是誰。
“你好?”他遲疑了幾秒,還是用中文開口,“哪位?”
聽筒那頭的人嘆口氣,好像松了口氣那樣,說:“我是媽媽。”
姜清晝反應了一會,沒什麽波瀾地說:“這是你新的號碼?”
“國內的。”姜郁善接收到了他的冷漠,“你回國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姜清晝沉默了會,很含糊地敷衍她:“嗯。”
“你在上海嗎?”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在。”姜清晝沒否認。
“怎麽不回家住?”姜郁善單刀直入地說,“在外面總是不舒服的。”
車行裏的銷售端來一個餐盤,放了幾個畫風很不統一的杯子,裝了香槟、咖啡還有些不知名的茶。
姜清晝朝他擺了擺手,對他媽說:“不用了,回家不習慣。”
對面靜了幾秒,開口問:“你現在在哪?”
“在上海。”姜清晝說。
“我是說具體的位置。”她語氣有種強裝的溫和。
姜清晝想了想,還是報了個地址:“我定個位置,中午吃個飯吧。”
他給了姜郁善個臺階,對方順着下來:“好吧,那有什麽見面再聊吧。”
姜清晝挂了電話,又婉拒了銷售遞過來的水果,好像在認真地思考:“有沒有稍微再小點的?”
“老總,你這麽高,車要多小啊?”銷售往自個嘴裏塞了顆葡萄。
“就是好停。”姜清晝描摹了一下海華路口的那條小街,還有不比海華路口寬敞多少的工作室門外,“窄一點。”
銷售嚼着半顆葡萄,愣住:“不是,老總,你這不跟我開玩笑嗎?那車不都是一個寬度的,你別往窄的地方開呗,國內路不修得挺好了嗎現在。”
姜清晝聽了覺得也沒錯,國內這個詞莫名其妙地和挺好胡亂排好序,聽起來很舒服。
“就這個吧。”他拍了拍面前的展示車,“多久才能拿?”
“老總你好品位!這款要等一下的,磨砂灰的要五天左右。”銷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國內沒有比我快的。”
姜清晝想了想,點頭:“訂吧。”
“好嘞。”對方從水晶果盤下掏出了刷卡機,神采奕奕地問:“老總咱們是全款還是分期啊?”
姜清晝立刻想起來海華那個天花板都快要散架的會議室,于叢看起來不像是搞策展的老板,也是這麽殷勤地笑着,好像生怕他不知道自己是塊肥肉。
于叢自己感覺不到,姜清晝反而看得很清晰。
呆呆地坐着,什麽話都不說,眼睛偶爾跟着那份打印得十分粗糙的合同游走,好像随時要撲過去撕碎,然後扭頭問姜清晝,你是不是傻。
他順着吳四方的小算計一直演到最後,都沒等到于叢開口,姜清晝沒心疼那些錢,只是有點不甘心。
刷卡機輕輕滴了一下,與此同時銀行發來了最新的消費信息,提示他的交易額度快要到上限。
姜清晝收起手機,把交易憑證塞進褲子的口袋,臉色有點空,有點漫無目的的意思。
“老總,等等!”銷售又喊住他,“到時候給你開酒還是買花啊?”
“什麽東西?”
“提車的時候。”銷售一路追到了門外,就差要把他送上專車,一腳把司機踹開,替姜清晝做司機。
“随便。”姜清晝拉着車門,把人卡了出去,轟地關上了。
姜郁善進門還是一如既往引起了餐廳的小轟動,正摘了墨鏡四下搜尋姜清晝的身影,領班已經挪到她跟前,就差卑躬屈膝地求她給一個表現的機會。
姜清晝坐在臨江的角落裏,懶懶地掃了眼門口,擡起手揮了揮。
“謝謝。”姜郁善把墨鏡塞進手包裏,一臉冷峻地朝姜清晝走過去。
她有很長時間沒見過姜清晝了,精心地收拾了一番,黑絲絨的高跟鞋上一點灰塵都沒有,把帶着花紋的地磚踩出了磅礴的氣勢,坐到了他對面。
姜清晝臉上沒什麽表情,示意着她面前的菜單:“不知道你想吃什麽,自己點。”
“你吃什麽?”姜郁善菜單都沒翻開,先向他提問。
姜清晝看她一眼:“我不餓。”
“那你點東西了嗎?”她的指甲做了點圖案,但很低調地融進了接近墨色的酒紅裏,“這個時間該吃點東西。”
“我點了咖啡。”姜清晝心情有點複雜地看她,“你點你自己的。”
悄無聲息站在一邊的侍者表情微微動了動,不知道該側身朝向誰,被迫地聽完了這場很沒有營養的母子互動,有點遲疑地轉了點角度,極有職業素養地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士。
姜郁善試圖用點餐表現點關懷,反而暴露了一點已經無從滿足的控制欲,只好繃着張臉點餐,給自己要了一堆奶制品混合蔬果的菜。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合上菜單,半秒都等不及。
姜清晝沒打算瞞她:“十月初。”
“回來做什麽?”姜郁善喝了口檸檬水,清澈得快找不見的玻璃杯口留下點口紅的痕跡,“有工作?”
“嗯。”姜清晝回答完,看了眼餐廳外的風景。
三十多樓的視野很開闊,蜿蜒着的江水也變得曠闊無比,游客和車流小得像螞蟻,貨輪馱着五彩而斑駁的集裝箱,慢騰騰地往前走着。
“又是什麽事?”她下意識地追問,口氣很不客氣。
“媽。”姜清晝意味不明地叫她,“我們就吃個飯,不是在寰宇開會。”
他沒說後半句,提醒她這不是開董事會的地方,自己不是姜郁善辦公室的秘書們。
姜郁善反應過來,低頭喝了口水掩飾失言。
“在上海弄個展,順便牽個拍賣會的活動。”姜清晝朝着送咖啡的人點了點頭,給了點不肯朝姜郁善露出來的和顏悅色。
“那怎麽就你回來?”姜郁善反問,“王潔呢?”她說得理所當然,好像王潔對于姜清晝來說,和董經辦裏的秘書們沒有區別。
姜清晝忍了一會,沒發作。
“她只是合夥人,不是我的助理。”姜清晝表情不太好地看她,好像在發出警告:“我說了很多次了,你不要想什麽是什麽,沒說清楚嗎?”
姜郁善張了張嘴,沒回答。
她早兩年更過分,時不時問姜清晝,王潔不是和你一個本科的嗎,雖然家庭背景一般,但人是不錯的,怎麽沒考慮談朋友試試。
當時王潔剛接手拍賣行的經紀工作,聽到他們的對話吓得差點要辭職,姜清晝彼時壓力很大,發了一通火之後大半年不肯聯系他媽,這事才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