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第7章 7
一頓飯吃得陰陽怪氣,姜清晝對家族企業漠不關心,姜郁善三番五次想要試探他的近況都失敗,最後郁悶又不失優雅地啃西藍花。
“你現在住哪?”姜郁善大概是放棄了讓他回家住的奢望,“租的房子嗎?我看你名下沒房子。”
姜清晝一時無言,沒回答。
“你現在還小。”姜郁善老調重彈,“錢夠用麽?別亂花。”
姜清晝覺得有點好笑,想了一會,擡起手比了個姿勢要買單:“一頓飯還吃得起,別操心。”
他要笑不笑的樣子,接過了侍者手裏的平板,選了個最高的小費比例,又遞了張卡過去。
姜郁善有瞬間以為見到了大學時候的兒子,不過那點不馴順的尖銳很快不見,姜清晝簽了單子,語氣很平地問:“吃飽了嗎?還要點嗎?”
“吃飽了。”姜郁善看他要走的樣子,斟酌了半天,問:“你這次回來,有和本科的同學見面嗎?”
“哪個同學?”姜清晝問。
“就同校的那些呀。”姜郁善沒什麽感情地笑了笑,“很多年沒見了吧。”
姜清晝臉上的表情消失了,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說:“我還有事,你慢慢吃。”
“诶。”姜郁善跟着他站起來,椅子在地面的花磚上刺啦地劃了一道。
姜清晝走得很幹脆,沒等迎賓的人幫忙,自顧自地推開了門,下行的電梯已經被摁開,兩百七十度的觀景玻璃被框在轎廂的特殊結構裏,他按了一樓,背對着聽不到聲音的滔滔江水,一臉平靜地往下。
A花花在微信裏提醒了他兩次,姜清晝才想起來去消費,據她所說十分有用的修複黑科技。
“真的哦!”她語氣很誇張,“人頭發順的話,脾氣都會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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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晝剛在他媽受了一肚子氣,抱着手臂沒說話。
“做完修複,頭發順萬事順,順順利利。”學着泥塑但做着造型師的人似乎還兼職迷信活動,“你好像有點累哈,不然你睡一覺,我給你座位調低點,醒來就好了。”
“沒事,不用了。”姜清晝自然拒絕,胳膊還抱着,看上去很僵硬。
“黑頭發是真帥啊。”造型師戴着一次性手套,自言自語地誇獎自己的作品,“這位老板,你這麽帥,追你的人是不是排到巴黎?”
姜清晝皺了下眉,理解了一會才反駁:“不是。”
“啊?我不信我不信。”她搖頭晃腦地調着精油,“我上次聽你說,你從美國回來啊?那就是追你的人排到紐約?”
姜清晝臉色平穩,起起伏伏的情緒都藏了起來,他口氣好像很認真:“沒有,我是被人甩到洛杉矶的。”
“不是吧?”造型師調好了精油,又摘了手套去試機器,“誰啊?這麽沒品。”
“也不算。”姜清晝說完,有點後悔地找補,“也是我的原因。”
當然是有原因的。
他下意識地垂下頭,看見另一側角落裏多了個新的仿品,還是瘦長的造型,午後的日光匝地,大平層裏滿是太陽的氣味,高雅的輕音樂若有若無,有點風煙俱靜的安寧。
海華創意策劃的行事風格确實很像騙子,姜清晝簽完合同,等了四五天都沒新消息,連吳四方都不再發土味十足的早安表情包。
他刻意忽略了自己有點失控的舉動,掩耳盜鈴似的也不去聯絡于叢。
車行的銷售是為數不多對他還算熱情的人,打了兩個電話讓他去提車,聽起來完全沒有收了錢就變冷淡的渣男味。
姜清晝訂好了附近商業區的長期停車位,才不緊不慢地約了車去取。
他剛進門就聽見嘭的動靜,漫天飛舞的彩色紙屑落下來,姜清晝穿了件白色不帶紋的毛衣,全身粘得五顏六色,如同一個灑了彩糖的蛋糕。
“三二一,起!”店長中氣十足地念口號。
“祝老板心想事成!萬事如意!”面對面并排站着的銷售團隊齊聲喊。
姜清晝愣了,看見自己深灰磨砂的跑車被彩帶包成了另一個蛋糕,旁邊立了個小臺子,放了束紅玫瑰,後頭立了一支香槟。
“恭喜老板提車!”幫他刷卡的銷售笑盈盈地走過來,“老板請上車。”
他被浮誇的儀式震得不知說什麽才好,銷售還在旁邊碎碎念:“老板開着這輛車出門,工作節節高,生意樁樁成,抱得美人歸哈!”
姜清晝站在原地,手裏被塞了把開過頭的紅玫瑰,怔了一會才問:“真的?”
“啊?”銷售也愣了,立刻又回過神:“那肯定的啊!”
他扯了個笑,從牛仔褲裏摸了張卡要付尾款,計劃着什麽時候再去把國內的電子支付開通了,短信響了聲,接着進來一個電話。
手機系統被換成了中文模式,號碼下方提示電話來自美國。
“喂?”姜清晝有點不解,“你發微信不行嗎?”
合夥人在電話裏笑得很大聲,咯吱咯吱地停不下來:“你居然還看來電號碼,我還想惡作劇一下。”
姜清晝有點無語,用手摘着身上的紙片。
“我是想問下你的進度。”電話那頭的人正色道。
“挺好的。”姜清晝拉着毛衣下擺,抖了幾下。
“你一個人回去真的可以?”對方明顯不信任,“連個人都不帶,你不會做了這次就跑路回國吧?”
姜清晝有點心虛,模模糊糊地說:“挺順利的。”
“那于叢嘞?”她不管姜清晝忌不忌諱,“進度怎麽樣?”
他扯掉粘得很緊的一片玻璃紙,啞然。
“好吧,不想說就不說了,都回去了還這麽矜持。”電話裏的人怪裏怪氣地說,“不知道是誰讓我找于叢上班的公司哦,可能是司馬昭吧。”
“王潔。”姜清晝有點陰沉地開口,“我今天跟我媽吃飯去了,她還問起你了。”
“窩草?”她一改得意的嘴臉,“她還記得我?不是吧!大哥你別搞我啊!”
“是啊。”姜清晝冷笑了聲。
對面幹笑兩聲,換了個話題:“不過你真的要讓這海,海華是吧?做策展嗎?我感覺不是很靠譜啊。”
“是。”姜清晝冷靜地回答。
王潔斟酌了一會,很适時地提建議:“額,好吧,你加油,這也是策略,畢竟展可以開很多次。”
姜清晝敷衍地嗯了聲,挂了電話。
姜清晝在車行門口轉了兩圈,感覺熟悉了一些,才開向主路。
他在洛杉矶都是自己開車,習慣了橫平豎直的簡單模式,回到了七拐八繞的上海市區,還有點不适應。
剛剛被銷售積極主動連好的藍牙音響正奏着樂,屏幕頓了一下,轉到了通話界面,于叢給他打了個電話。
姜清晝反應了半秒,習慣性地輕踩着剎車減速。
“喂?”于叢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地問他:“姜老師,現在方便說話嗎?”
他喉嚨動了動,說:“方便。”
“給你發微信一直沒回複,所以打個電話。”于叢解釋,“第二版方案修改好了,給你發郵箱,還是你想現場聊一下。”
姜清晝從中午開始就在亂忙,根本忘記要查微信消息這回事,一些不明顯的欣喜和僥幸攪拌着,沖刷着他的大腦皮層。
他瞥了眼後視鏡,想确認車距,看到了那束綴滿了劣質彩片的玫瑰花,蔫了吧唧地斜在後車窗的弧面玻璃上。
“現場聊吧。”姜清晝語氣鎮定。
他覺得起個大早還是有些好處的,雖然不知道是A花花的事事順起了作用,還是車行裏衆人祈願的萬事如意有效果。
“好,那我明天和同事一起給你送過去?”于叢的話沒什麽漣漪,“明天方便嗎?”
“我現在過去你們公司吧。”姜清晝打斷他,看了眼時間:“大概半個小時。”
“現在?”于叢愣住。
“嗯。”姜清晝語氣平直,“在開車,先挂了。”
他面不改色地摁了下紅鍵,結束通話,原始桌面跳出來,大喇喇地顯示時間,正好是下午五點半。
“哎。”小溪撐着手看于叢,“雖然我不喜歡加班吧,但是給Chiang加班還是可以的。”
于叢開着免提,被挂了電話,忙音嘟嘟地在會議桌上轉了兩圈。
“這個時間怎麽可能半個小時。”小溪嘆氣,“還是沒經受過晚高峰的毒打,他六點鐘能到我早八去操場跳脫衣舞好不好?”
“也不必吧。”于叢看她一眼,“要不然你先回學校好了,我跟他聊完了,明天再跟你說。”
“沒事啦!”小溪扯過他的筆記本電腦,“感覺你有點…緊張?我的錯覺嗎?”
于叢沒看她,過了一會才說:“還好。”
“我陪你吧!”領着最低工資的女研究生大義凜然,“本來就是我們一起做的,應該的!”
“謝謝。”他放松了一些,輕聲說。
小溪目光狐疑,猶豫了一會還是問:“于叢,你最近怎麽了啊?感覺你好喪啊,沒事吧?”
“沒有。”于叢否認,“可能就是最近有點累。”
“哦。”小溪瞥他幾眼,在觸控板上劃來劃去,選好了打印機,“那我把方案打出來哦。”
“好。”
路過打印機時,小溪開了會議室的燈,暖色的燈撲在打過木蠟油的桌面上,塗上一層厚實的光澤。
天色漸暗,蒼穹變成了灰黑不明的模樣,有種詭秘的蕭條,總讓人覺得要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