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第10章 10
深秋裏涼爽的晨光像夢裏的江水一樣打在他的臉上,冰涼而濕潤。
大概是睡姿不恰當,于叢全身像是出土文物的僵硬,他直挺挺地坐起來,聽見腰間很清晰地響了幾下,他發出嘶的聲音吸了口氣,發現嗓子啞了。
于叢被驚天大餅砸到的一周後,成功在天氣的催化下感冒了,他渾身酸脹地起床,拖着腳步去客廳燒熱水,水家裏唯一的水壺正冒着熱氣,看上去沒一會就要沸騰。
他在小小的三居室裏轉了兩圈,發現沒人。
鞋櫃上杜楠的公文包也不見了,昨天頗為緊張的室友都各自上班去了,留了個開水壺的尖叫警告他。
于叢半邊腦袋痛得神經亂跳,捂着頭扒拉着茶幾下的抽屜,想翻個止痛藥。
他最後給陸路花發了條消息,借了顆看上去粉粉嫩嫩的止痛咀嚼片,A花花在微信裏欲言又止,說:“算了,反正也差不多效果。”
于叢連水都沒喝,就咽了下去。
“于叢,我有個問題問你,你別打我啊!”陸路花給他發語音,背景裏還響着站點播報,“好吧?”
“你說。”于叢給自己倒了杯開水。
“那個五萬塊。”陸路花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是不是就是你初戀男友啊?杜楠天天罵的那個。”
“……你上班吧。”于叢吞了止痛藥,覺得效果甚微。
“哎,你跟我說一下嘛,我們都是一家人,你跟杜楠說不跟我說,不是排擠我嗎!”陸路花腳下生風,語氣哀怨,“我看你們打了兩天暗語了。”
“他才回來一天吧。”于叢回複。
陸路花發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包,暫未放棄八卦:“是不是嘛?可是我怎麽聽五萬塊說是你把他甩到洛杉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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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叢簡直想報警,喝了口熱水,被燙得醒過來:“你不要瞎說。”
“那是怎麽回事嘞。”陸路花不敢問杜楠,纏着于叢不放:“你是不是和他談過戀愛哦?”
于叢隔了三分鐘才回複:“是。”
“大學的時候?”陸路花隔着手機屏幕,看不見他的尴尬。
“嗯。”
“然後分手了?”陸路花追到第三個問題。
“是。”于叢不知道抱着什麽心情,覺得似乎沒有向她隐瞞的必要。
陸路花震驚:“你居然把五萬塊甩到了洛杉矶。”
結論又繞了回來,于叢點開錄音給她發消息:“陸路花,這些事你到處亂說,不要當着他的面提,只能問杜楠。”
[A花花:懂了,不讓我問的意思。]
[A花花:你聲音好奇怪啊,是不是生病了啊?]
于叢癱在沙發邊,喉嚨幹癢發痛,一點去上班的欲望都沒有,陸路花還沒開工,在手機裏喋喋不休,關心兩句他的身體,就要問三句姜清晝的事。
于叢神經繃得快斷掉,臉色難看地讀完陸路花的消息,硬着頭皮發消息,打算請個假。
八十萬的作用極具效果,吳四方居然沒提病假也要扣工資的事,讓于叢好好休息,恢複了再好好弄畫展。
他連謝謝都沒說,蜷在沙發上,很不舒服地閉着眼睛休息,喝到肚子裏的小半杯開水正灼燒他的胃粘膜,帶來一種暖呼呼的錯覺。
工作室連帶居住一體的咖啡色小洋樓離姜清晝訂下的停車位還有兩百多米,王潔拖着人肉搬運回來的各種行李,不情不願地往前走。
姜清晝走了十來米遠,才覺得有點過分,又轉身去拖自己的東西。
王潔假笑一聲,冷着眼說:“還知道這些是你的啊?”
姜清晝似乎在想事情,沒搭理她的冷嘲熱諷,垂着眼神走路,很輕易地把行李箱拽得離開地面,裏頭悶響了一陣,似乎有重物在滾動,是他研究了很多年的工具書。
他沒開口,旁邊走着的人感覺到一些沉悶,也不說話了。
姜清晝工作室裏的東西添得七七八八,看上去頗具規模,就是沒什麽人氣。
王潔被擋在門口,他彎腰從鞋櫃裏取了雙拖鞋,甩在她面前。
“……死潔癖。”她低聲罵了句,換下高跟鞋。
姜清晝沒什麽表情,看上去狀态不算很好。
“沙發能坐嗎?”王潔累得渾身酸疼,指了指看上去仿佛藝術品的沙發坐墊。
“坐。”姜清晝進了廚房,倒了杯礦泉水給她。
王潔有點嫌棄:“我大老遠來,你就礦泉水招待。”
姜清晝沒理會,走回門邊,蹲下身很利索地收拾宛如磚塊的工具書,把行李箱靠在還鋪着地毯的門邊。
“那你喝咖啡?”他沒回頭,“咖啡機在旁邊。”
“不喝不喝。”王潔立刻拒絕,低頭摸手機,“工作室地址給我個,我點個奶茶。”
姜清晝又整理了半分鐘,拿出手機給她發了條消息。
“哇哦。”王潔語氣有些誇張,“好有緣、好奇妙的數字哦,這個門牌號不是……”
“你趕緊點。”姜清晝打斷她的胡言亂語。
“哦。”
外賣送到的空隙裏,王潔有點百無聊賴地打量着四周,曠闊的客廳對着兩扇緊閉的房門,一扇通往背後的小花園,一扇看上去像個卧室。
“你住這嗎?”她忽然問。
“嗯。”姜清晝把書塞進沙發背後的金屬書架上,形成了一面很厚重的牆,書牆的背後是張實木書桌,被擋了大半,質感看上去比海華唯一的會議桌好上不少。
“你住那?”王潔示意那扇看上去陰森森的門。
姜清晝過了一會才否認:“我住樓上。”
“那間幹嘛呢?”
“沒幹嘛,你是中介嗎?”姜清晝說,“來看房的。”
王潔嘆了口氣:“哎,我不是怕你空間利用不到位嗎,幹嘛不把書房挪進去。”
“你外賣到了嗎?”姜清晝很生硬地轉移話題。
“還五百米。”她坐在沙發上,目光探究,“诶,姜大師,問你點私事可以嗎?”
姜清晝放好最後一本書,頓出點沉重的聲音,表情不太同意。
“我都幫你問了那麽多消息。”王潔小心地讨價還價,“你忘了啊,他和杜楠同居還是我發現的。”
“是三個人合租。”姜清晝陰恻恻地糾正她。
“行行行。”王潔擺擺手,“他在海華的消息,你怎麽找到的啊?”
姜清晝猶豫了會,說:“托人。”
“你還能托誰啊?”王潔想不明白。
“花錢托人。”姜清晝擡手把幾本很重的書攏齊。
王潔不知道該說什麽,表情有點微妙:“……你不會還查人家的家庭住址吧?”
花了五萬塊充卡套話的當事人言簡意赅:“沒有。”
沒有問出具體的地址,也不算查。
“你知道你這樣很變态嗎?”王潔臉色變得複雜,鼻子皺着:“簡直有點陰險了。”
姜清晝站在沙發旁邊,提了提嘴角,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一下。
“不是。”王潔有點震驚了,“你什麽表情!你這個 樣子很像來複仇的,你确定?”
姜清晝剛才的笑意都沒了,面無表情地看她:“奶茶到了嗎?”
海華的工作環境在工作日的下午尤為惡劣。
整條街的大爺大媽都進入了吃飽喝足、不用幹活的閑暇狀态,午睡好了之後隔着三四十米聊天,方言混着有點粗俗的罵聲,講着兩百米開外街上的八卦。
姜清晝給于叢發了微信,說自己的同事也到了上海,想當面聊聊圖紙。
于叢回得很慢,但很禮貌:“可以的,需要過去嗎?還是你們來公司這裏?”
“我們過去。”
第二條消息很快:“好,我跟小溪說了,你們到門口叫她就行。”
王潔剛到酒店,洗了個澡,頭發都還沒吹,就被姜清晝的電話催着去找于叢。
她遵從姜清晝的建議,換了雙方便的運動鞋,很驚奇地從海華創意策劃旁的菜攤子路過。
姜清晝沒什麽反應,她小聲地問:“沒走錯嗎?”
姜清晝很簡短地說了個沒。
“好久沒見到這麽多人了。”王潔說,“還挺熱鬧的。”
“嗯。”姜清晝敷衍地和她聊天,推開了院子外重新用鐵絲固定住好的木門。
小溪推開門,笑着打招呼:“姜老師。”
姜清晝有點勉強地笑了笑,笑完又覺得不太自然,任由王潔和她熱絡地握手。
“妹妹,你手好軟。”王潔說完,就看到對方露出點僵硬的尴尬。
“不是,我是說,這個是藝術家的手。”王潔糾正說法,“你叫我王潔就行,不用叫老師。”
“好的。”小溪幹巴巴地說。
姜清晝沒說話,往前走了幾步,低了低頭進門,直到看見于叢逼仄的工位才停下來。
他側過身問小溪:“于叢呢?”
“他今天不在啊。”小溪有點茫然。
姜清晝幾乎是立刻皺起眉,繼而聽見身後的木質樓梯咯吱咯吱地響了陣,吳四方聲如洪鐘:“姜老師!Mr.姜!”
“李小溪你怎麽回事?”吳四方下了樓,瞪了她一眼,“咖啡呢!哎呦,這位是?姜老師的?”
“同事。”王潔被他的嗓門吓了跳,沒什麽耐心地說。
“怎麽稱呼呢?”吳四方笑得很熱情,嘴角咧到耳邊,“來來來,會議室裏坐。”
那種很難抑制的焦躁又從喉嚨裏湧出來,姜清晝跟着他的手勢往會議室裏走,還在問:“于叢今天不在?”
“哦,他請假了,生病。”吳四方随口說。
王潔當即扭過頭去看姜清晝的表情,很明顯的陰沉。
“沒有啦。”小溪舉着兩杯咖啡進來,認真地解釋:“生病請假是昨天!吳總你記錯了!今天是去寧波了,看材料去了。”
姜清晝語氣有點冷:“看什麽材料?”
小溪把咖啡放在他面前,好像感受不到他的沉郁,很開朗地笑了:“就是‘溯’搭建要用的,他找了個專門做紙的地方,在什麽村我忘記了,本來是寄過來的,于叢說很麻煩,就說過去一趟。”
吳四方有點不滿意:“人過去不是更麻煩,他怎麽沒跟我說啊。”
小溪不服氣地反駁:“我早上一來就跟你說啦。”
這次的精品咖啡沖得還行,姜清晝聞見溫潤的香氣,幾乎沒有苦和酸的味道,細碎的浮沫圍在杯壁,中間是黑色的液面,倒映着他緊繃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