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第11章 11

姜清晝的臉色隐蔽地變了幾次,由不太明顯的焦躁變成了很短暫的擔憂,最後暗淡下去。

“還聊嗎?”王潔在微信上問他。

姜清晝的表情不好,王潔自然而然覺得他坐不住,又發了一條新的消息:“你想聊嗎?或者我在這聊,你先走?”

“不用。”姜清晝單手握着手機,回複她:“沒事。”

李小溪領着海華給的低保,一個人打三份工,此刻正在搗鼓角落裏新買的投影,電腦屏幕被投到幕布上,渲染圖上的細節變得很明顯。

“第三個部分有改動。”小溪站着,臉色轉為嚴肅,朝着他們的方向介紹:“不知道于叢有沒有跟你們說。”

“沒有。”姜清晝回答,看不出什麽情緒。

“額。”主講人感受到了莫名的怒意,以為大客戶有點生氣,“那可能是他沒來得及發,哈哈,他出差了。”

“沒事沒事,你繼續說。”王潔撐着下巴,很溫柔地圓場。

“我們之前不知道還有國畫的部分,所以一二三層都保持着簡潔的風格,于叢今天去見的造紙村,也是用在第三部 分的。”小溪指着多出來的那頁介紹,“于叢想在第二層和第三層的樓梯做個過渡,把第三部分改成國風。”

“這個想法不錯。”王潔仔細地看了一會,轉過頭瞟了眼思緒有點飄忽的姜清晝,決定不征求他的意見,“但是好實現嗎?”

“要看紙的效果。”小溪如實說,“于叢明天回來,應該差不多能知道,想法是在二三部分連接的地方做一個湖面的感覺,第三展廳實際上在水中,紙張的質感稍微舊點也不違和,過渡一段,後面直接用國風的設計。”

“挺好的。”王潔往前探身,露出個滿意的笑。

小溪看她:“那老師,你看下還有什麽細節想了解的,我再介紹一下。”

“都行呀。”王潔碰了碰姜清晝搭在實木桌上的手臂,“你随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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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裏騰起一點微妙的味道,小溪看了眼明顯不在狀态的姜清晝,又看了眼很有興致的王潔,幹巴巴地應了聲:“好的。”

姜清晝垂着眼,沒看屏幕,動作很塊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壓迫感十足地撐着桌面,說:“我去打個電話。”

王潔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臉色如常地看着小溪,順帶看了眼吳四方:“他打他的,我們聊。”

姜清晝徑直出去,院子裏亂七八糟地堆了幾個易拉寶,他手長腳長有點伸展不開,幹脆直接推門走到街上。

熙熙攘攘的生活噪音如流水般鑽進耳朵。

他站了一會,給于叢打電話,未接通時候的嘟聲被嘈雜的動靜淹沒,盡責地響了大半分鐘,有女聲提示他電話未接通,請稍後再撥。

姜清晝有點煩躁地摸了摸口袋,身上的工裝褲是下午新換的,沒有帶煙。

他臉色有點沉地又播了兩遍,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距離傍晚還有點時間,天氣冷了下來,門口已經冒出了個烤紅薯的攤子,攤主戴着手套,拍着烏黑髒舊的爐子,小心地看了眼旁邊看上去有點兇狠的人。

姜清晝沒注意,手指無意識地又碰了下綠鍵,任由第四個去電自顧自地響着,手指修長而有力,曲成一個很有鋒芒的弧度,遲遲不願意摁下挂斷。

他心裏還煩,眼神都有點失焦。

“喂?”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接起,一個細細的女聲溫溫和和,“你是找于叢嗎?”

姜清晝臉色更差了點,仿佛挨了人三巴掌。

“他在看病。”對方沒等他說話,說了下去:“我們是棠雲村衛生院的,他剛才摔倒了,踝關節脫臼了,醫生正在幫他看。”

他的氣消了,所有的憤懑和委屈也熄滅了嗎,只剩沉到心底的難受。

“你剛才說哪裏?”姜清晝理智回籠。

“腳踝。”護士強調,“腳踝脫臼了。”

“我是說地址。”他開了免提,翻出剛下載沒多久的導航軟件,“衛生院具體的地址,麻煩給我一個。”

出城花了半個小時,姜清晝不覺把方向盤握得很緊,瞥見自己有點發白的指節,才稍微松了松。

還沒開上外環的時候,王潔打了電話過來,語氣難以置信:“你走了?”

“嗯。”姜清晝沒打算詳細介紹。

“你就這樣走了?”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幹嘛去了啊?”

“沒幹嘛。”姜清晝目不斜視,語氣平穩:“在開車,先挂了。”

他說完,點了下導航的屏幕,挂掉了連在藍牙上的電話。

深灰色的法拉利在高速路口時停頓了一會,接着就如同道暗色調的閃電往前飛馳。

隔音效果不錯,車廂裏很安靜,偶爾有導航的聲音,告訴他距離目的地棠雲村還有多少公裏,大約需要多少小時。

姜清晝心裏靜了下來,是種很怪異的沉靜,雖然還是有明顯的擔憂,但不再沒來由地煩躁,思緒也清晰了許多。

車速微微超過了規定值,面板上又亮起一個來電,來電人備注是個句號。

“喂。”于叢很小聲地跟他說話,嗓子還有點啞,“姜老師?”

姜清晝快煩死這個稱呼,過了會才嗯了聲。

聽筒裏的雜音被藍牙音響無限放大,于叢的聲音斷斷續續:“怎麽了?你到海華了嗎?小溪在的。”

“去過了。”姜清晝忍了忍,盡量讓語氣聽上去平和,“聊過了。”

“哦。”于叢讷讷應,聽上去不打算說自己,“新的方案你看完了嗎?”

姜清晝感覺了他小心搭建的、不着痕跡的隔離,雖然看不見,但能嗅到公事公辦的态度。

于叢說完,等了一會,沒收到他的反饋。

導航裏的超速警告響起,隔着聽筒模模糊糊地傳了過來,于叢咳嗽了聲,聽見姜清晝冷笑:“都在醫院了還這麽敬業?”

于叢呆了幾秒,不知道說什麽。

“你在那等我。”姜清晝語氣裏的嘲諷還沒完全散幹淨,“我一個小時到。”

“哪裏?”于叢茫然。

“棠雲村衛生院。”姜清晝變成了通知的口吻,“聽見了嗎?”

于叢不開口,在藍牙影響裏很輕地呼吸着,讓姜清晝知道他沒挂電話。

往南去的高速路牌在車窗玻璃裏很流暢地倒退,豎起的防護欄立杆被拉成了連綿的、墨綠色的網。

通話靜默着,過了很久,于叢才說:“村裏不是很好開,小心一點。”

黃昏已經過了,夕陽被遠處的地平線徹底吞噬,鳥一群接着一群往高速公路兩側飛,有點像誰倦鳥知還的樣子。

“知道。”姜清晝語氣有點硬,覺得于叢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憊,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小溪說前兩天生病了。

下了高速,從國道進省道,再拐到縣道,最後開到了不知名的鄉道,姜清晝才在昏黃的路燈下看到棠雲村三個血紅的油漆字體。

村口已經沒有車行道,天色已經黑透,他感受不到後方的路究竟是沙地還是泥地,車燈照着前方一片濕漉漉的石板路。

姜清晝很随意地把車停在一棵槐樹下,動靜很大地下車,皺着眉往白石做的村口牌匾走。

幾條路黑洞洞的,隐約有橘紅色的微弱光點從每家每戶傳出來,他走了幾步,感覺地濕得站不住,就看到了靠在角落的衛生院招牌,一點兒燈都沒有。

進門是個簡易的櫃臺,頭頂的燈瓦數不高,有個年輕的護士正在刷手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情變了變:“你來接人對啊?”

“于叢。”姜清晝報了個名字。

“他在換藥的房間。”她打量了姜清晝一番,瞟來瞟去的,接收到有些冷漠的訊號,才用空着手指了指旁邊的小房間。

換藥的地方沒什麽衛生标準可言,一排老式刷漆的木頭長椅貼着牆,放了幾個保暖用的坐墊,于叢坐在靠裏的位置,雙手放在肚子的位置,垂着頭,像是睡着了。

姜清晝臉色和心髒一起沉了下去,掃了眼他的右腳,腳踝包成了灰撲撲的饅頭,被架在一個小板凳上,沒什麽東西固定,褲腿往上翻,露出半截瘦而蒼白的小腿。

他呼吸窒了窒,走到于叢跟前,放緩了動作單膝跪蹲,聲音極低地喊他:“于叢。”

于叢沒什麽反應,過了幾秒,才舔了下煩躁得脫皮的嘴唇。

姜清晝感覺胸腔裏的心髒被抓了一把。

于叢的姿勢看上去像是有些冷,頭一點一點的,臉色也灰,讓他難受得要命。

“醒醒。”姜清晝站起來,擡起手碰了碰于叢的額頭,又順勢摸下來,輕輕撫着他的側臉。

于叢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沒睡醒的樣子,慢吞吞地說:“你來了啊?”

姜清晝表情很難看地盯了他一會,說:“走嗎?”

于叢眼神還有點迷惘,反應了一陣,低着頭開始找東西。

姜清晝彎腰把他的兩只運動鞋給勾在手裏,口氣很差:“我背你。”

“……”于叢有點清醒過來,神色複雜:“還好,沒那麽嚴重。”

他話沒說完,姜清晝已經轉過身,背對着他俯下身。

于叢喉嚨疼得厲害,木木地看着他的背影。

姜清晝的肩膀和幾年前一樣寬而平,彎腰的時候被衣服勾出很好看的線條,此時有如大理石雕塑一動不動,生生把于叢逼得有點緊張。

昏黃的熾光燈在地上打出僵持着的兩個影子。

姜清晝意外有耐心,于叢沒動,他也不催。

于叢瞥了眼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亂糟糟的一片,看不出他的樣子。

他無聲做了個呼吸,有點認命地往前探,手腕很快被姜清晝抓住,接着就感受到了和他脾氣一樣堅硬的背。

姜清晝沒穿外套,于叢能感覺到一點隔着布料傳來的熱意,還有屋外濕漉漉的水汽。

“配藥了嗎?”姜清晝冷冰冰地問。

“沒有。”他盡力不去貼着對方的後頸,小聲回答。

姜清晝話裏聽不出什麽情緒,站直了身體,才握緊他的大腿,從小櫃臺路過的時候還嚴肅地問了結賬的事。

“我付了,我付了。”于叢在他耳邊說,“走吧。”

姜清晝連謝謝都沒說,跨過矮矮的門檻,出了衛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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