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第13章 13
姜清晝打着手機自帶的電筒,踩着一路更深的水窪回了衛生院。
櫃臺前的人還在刷短視頻,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你們剛才有給他開消炎藥嗎?”姜清晝說話時不帶情緒,眉頭還蹙着,看上去不怒自威。
“吃過了啊。”半吊子護士有種被質疑專業性的惱怒,“他下午摔的,接好了就給吃了止痛藥。”
“再給我開點。”姜清晝心煩意亂,胡亂說:“止痛藥,消炎藥,還有感冒藥有嗎?”
護士盯着他:“這是誰吃啊?”
“剛才那個。”姜清晝含糊地說。
“他發燒了嗎?”護士臉色嚴肅了點,“剛才走的時候怎麽不說。”
姜清晝頓在原地,想了半天:“那退燒藥也開點。”
“那他發燒了嗎?”護士有點不安地看他,好像發燒的人是姜清晝。
姜清晝又沒什麽耐心了:“萬一晚上發燒了呢?”
護士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了他半天,轉過身從藥櫃裏抽了幾個盒子,眼睛眨也不眨地丢給他:“刷醫保嗎?”
姜清晝沒反應,捏着盒子看上面的保質期,确認之後才說:“微信。”
滴的收款音把他拖回現實,姜清晝拎着塑料袋,踩着濕漉漉的石板路往回走,走了段路又想自己在做什麽。
明明是不信任這間衛生院,偏偏又在這買了江湖郎中挑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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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叢發燒了嗎?他最後只想,有點後悔從民宿出來前沒有摸摸他的臉。
有很輕的、很小的雨落下來,跟着空氣無序地旋轉着,像一陣濕潤的霧,裹住了他。
到民宿的時候,于叢已經坐在客廳裏,正中憑空多了張圓形餐桌,老板娘正在給他裝湯,見到姜清晝就說:“哎喲,你朋友摔得好嚴重。”
于叢有點尴尬地看他,說:“吃飯嗎?”
姜清晝黑而柔順的額發有點濕了,垂着眼看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于叢隔壁的凳子上。
塑料袋窸窣響了,老板娘把那碗土絲瓜湯放在于叢面前,眼睛很尖:“你朋友給你買藥去了。”
這句是對着于叢說的,他喝了口熱湯,臉色緩和了點,扭過頭跟姜清晝道謝:“謝謝,麻煩了啊,姜老師。”
姜清晝腦袋裏的神經跳了跳,忍了忍,面無表情地說:“沒事,應該的。”
他還沒能學會心平氣和地跟于叢周旋,卻做到了不動聲色地客套。
于叢垂着眼睛喝湯,呼氣的聲音很清楚,晃晃悠悠地鑽進姜清晝的耳朵裏。
他拿起筷子,沒怎麽嘗出當地家常菜的特色,用餘光偷看于叢有點發紅的鼻子。
“你們慢慢吃哦。”老板娘接收到了姜清晝的要求,做了很清爽的三菜一湯,“米飯還要跟我說,電飯煲還有很多,小帥哥,開水給你放在這裏了,當心燙。”
于叢說了謝謝,埋着頭只喝湯,偶爾夾一筷子最近的那道菜。
姜清晝看了他會,發現于叢還是和從前一樣,只喝湯不愛吃飯。
“你要是不舒服,吃了飯可以先吃個藥。”姜清晝說。
于叢反應半秒,老板娘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你們要不要明天再走哦!下雨了,我們群裏說,橋可能要被淹了,白天視線好一點。”
“不用了,謝謝老板。”
“那住一晚。”
兩人的話音同時響起,于叢捧着湯碗跟老板道謝,姜清晝看着他的眼睛,很強勢地跟他商量。
于叢沒發燒,吞了片止痛藥,眼皮就開始打架,聲音幹啞,反複跟姜清晝确認:“你明天沒事嗎?不回上海嗎?”
姜清晝臭着臉,忍無可忍地說:“你快睡吧。”
他脫了外衣和褲子,被打包塞進了被窩裏。
姜清晝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把床頭的水杯往裏推了點,啪地關了燈。
于叢哼唧了兩聲,聽不清說什麽。
他在不徹底的黑暗裏站了幾秒,轉身關門。
老板娘靠在樓梯口,還在低頭玩手機,隔了會哎呦一聲:“還好,還好,橋沒事。”
姜清晝沒什麽表情,不接她的話。
“那給你開個房間?”老板娘問,“一樓一百,二樓八十,洗澡在一樓。”
姜清晝回過神,問:“什麽?”
她手搭在樓梯口的雕花柱上:“再給你開個房間?”語氣溫和,沖着生意而來。
“不用了。”姜清晝很直接地拒絕,“我跟他一間就好。”
老板娘愣了:“兩個人睡一張多擠,要不然我給你打八折。”
“沒事。”姜清晝平靜下來,找到櫃臺邊的二維碼,掃了個五百過去,“麻煩你開火了,湯很好喝。”
老板娘手裏傳來清脆的到賬聲,她看了眼飯錢又喜笑顏開:“好喝就好,你們滿意才好,下次介紹朋友來哈。”
姜清晝沒開口,她又找補:“今天冷,兩個人睡暖和。”
他不太明顯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往外走,手伸進褲子口袋,把工裝褲上四五個大口袋都摸了個遍,才想起來沒帶打火機和煙。
姜清晝長出一口氣,往門外走。
撲面而來的是比剛才還冷的、類似霧氣的雨,讓人獲得片刻冷靜,姜清晝從凄風冷雨裏找到了點理智的空間。
他知道于叢今天意外配合的原因,無非是身體的疲憊和疼痛消磨了他抵抗姜清晝的意志。
姜清晝感覺後頸裏冰冰落了一片雨,居然有點慶幸,從于叢的角度看來有點幸災樂禍的慶幸。
如果他沒硬要給海華做這個八十萬的搭建,于叢就不會來這裏,不會摔到右腳踝脫臼任他擺布。
他背對着樓裏的光,在已經深了的夜色裏站出個有點落寞的影子,冰涼的雨絲和尼古丁的效果類似,讓姜清晝放松下來。
老板娘刷短視頻的聲音漸小,過了一會,又把客廳的大燈關了,只留一盞壁燈,走過來問他要不要進屋,手裏挂了串鑰匙,滿臉要鎖門的樣子。
姜清晝扯了扯嘴角,轉身走進被室內光照得很暖的客廳,他覺得眼前被熱得起了層霧,揉了揉眉頭,才往角落裏走。
姜清晝沒開燈,幾下脫了衣服,帶着股寒意上床。
于叢直接被吓醒了,大概是藥效帶來的困意不起效了,或者是被被子掀開的風。
總之他醒了過來,表情沒入黑夜,有點驚恐地問:“姜清晝?”
姜清晝從鼻子裏嗯了聲,聲音很低地敷衍他:“睡吧。”
“你睡這裏嗎?”于叢徹底清醒了,小心地問,然後發現了件很可怕的事,姜清晝似乎已經脫了上衣,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嗯。”姜清晝随口說,“沒房間。”
于叢往後縮了一小段,不說話了。
“睡覺。”姜清晝心理素質極強,閉着眼感覺心跳如鼓擂。
過了大半分鐘,于叢才幹巴巴地說:“哦。”
說是睡覺,眼睛緊緊閉着,卻沒有剛才的困倦,于叢覺得被窩莫名熱了起來,是一種很潮的暖和,從身側源源不斷地湧過來。
他控制着呼吸,保持很輕的音量,隔了很久,都沒能聽到姜清晝均勻的呼吸。
客房裏的空氣壓抑而黏膩,于叢有點受不了似的睜開眼,接着就聽見姜清晝的聲音:“睡不着?”
于叢被他喊出一身冷汗,遲緩地扭過頭,隐約能看見他又黑又沉的眼睛。
“你怎麽沒睡?”于叢和他之間隔着小臂的距離,不遠不近地問。
“床太軟了。”姜清晝說的實話,有點煩躁地側了側身,正對着于叢。
他把被子蓋到胸前,于叢适應了沒什麽光的環境,瞥了一眼他的肩膀,隐約能看見清晰的鎖骨,暴露在空氣裏的那側線條很好看。
“是嗎?”于叢聲線很僵硬,視線所及像是被燙了下,鬼使神差地說:“你大學也這樣,哈哈。”
房間裏死寂下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于叢回過神來,差點咬到舌頭,他本意是想緩和一下有點詭異的氣氛,說完才反應過來,好像踩到了什麽雷點。
薄薄的窗簾擋住很小的一個窗口,外面微微發灰的天,天氣不好,光線渾濁。
他有點緊張地屏着呼吸,想起來自己幾天前給姜清晝的建議:不要提以前的事了。
“你還有什麽要取的樣品嗎?”姜清晝驀地說,“我明天可以幫你去取。”
“沒有了。”于叢小聲說。
“好。”姜清晝盡力地跟他提現在,有點勉強地扯着閑話:“我合夥人看了你們的方案,很喜歡。”
“你還有合夥人。”于叢放松下來,“可以等材料确定了,再讓他一起看。”
“嗯。”姜清晝想起什麽,“其實你也認識她,是跆拳道社的社長。”
“王潔?”
“嗯。”姜清晝聲音沉了點,全然沒意識到又把話題拖回了從前,“她剛到上海。”
“對哦。”于叢語氣鮮活起來,“她比你早一年出國的。”
“嗯。”姜清晝找了個新的話題,“和她當時的女朋友一起去的。”
“那她們還好嗎?”于叢話比想法快,直接問了出來。
“掰了。”姜清晝說,“她前女友嫁給一個美國人了。”
“哦。”于叢讷讷回答。
氣氛陡然再微妙起來,姜清晝說話時有點賭氣的意味,仿佛在較勁,一股要把所有人都拽到底的氣勢,說看吧大家都沒什麽好結局。
房間裏昏黑而沉悶,過了一會,姜清晝才開口,朝他探着手,語氣很平:“睡吧。”
于叢感覺到姜清晝冰涼而幹燥的掌心,輕輕地覆在他的臉上,準确地碰到微微發燙的眼皮,迫使他閉上了眼睛。
“睡吧。”他思緒混沌,徹底睡去之前聽見了姜清晝輕輕說,“于叢。”
2012 ·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