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12章 12

姜清晝面色很冷,腦袋裏亂哄哄的,被于叢可憐兮兮的樣子刺激得不清,背上的人很輕,讓他感覺很不實在。

他還沒到村口的牌匾,忽然問:“那我要不是不來,你怎麽走?”

于叢莫名地側過頭看他:“我就休息好了再回去。”

“怎麽休息?”姜清晝有點嘲諷地問,“在那睡一晚?”

“……就明天讓他們幫忙叫車。”于叢被他富有攻擊性的話弄得無奈,“到縣裏就好了。”

姜清晝沒忍住:“到縣裏?”

于叢能感覺到他情緒并不好,解釋:“到了縣裏坐高鐵回上海,只要半個多小時。”

“你別說話了。”姜清晝皺着眉打斷他。

于叢才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得很可怕。

姜清晝速度不算慢,但走得很穩,越過幾個夜色裏看不清的水窪,停在了車邊。

“能站嗎?”

于叢金雞獨立地用左腳站穩了,姜清晝拉開副駕駛的門,把他的運動鞋扔進去。

“謝謝。”于叢幹巴巴地說,角度很巧妙地坐進了副駕駛,他還沒把腳收起來,姜清晝就握着他右邊的小腿,很利落地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腫得像饅頭的地方。

“痛嗎?”姜清晝的提問伴随着于叢的嘶聲冒出來。

于叢不太有精神的眼皮動了動,連帶睫毛也抖了抖:“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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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好。”姜清晝站起來。

于叢動作很遲緩地把腿塞進車廂,姜清晝站在門邊,只剩車裏有點燈,于叢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皺着眉。

姜清晝把車門關上,又鑽進駕駛座,一言不發地發動車子。

于叢被安全帶壓在座位上,眨了眨眼,遲疑着問:“你要去哪?”

“回上海。”姜清晝餘光瞥他,“去醫院。”

“等下。”于叢開口阻止,“我還有東西沒拿。”

姜清晝下意識地又踩剎車:“什麽東西?”

“樣品,在酒店。”于叢有點不好意思,硬着頭皮說,“麻煩你了。”

姜清晝剎車踩到了底,側過頭看了他一會,把手機遞給他:“導航。”

“謝謝啊。”于叢低着頭輸地址,一邊小聲地說。

姜清晝似乎冷哼了一聲,說:“是為了‘溯’,應該我謝謝你。”

于叢不說話了,把輸好地址的手機還給他。

姜清晝接過手機,無意地蹭了蹭他的手背,又把連上藍牙,把地圖投在了電子屏上。

導航指向一條無名小路,周圍是整片漆黑,看不到什麽路名和建築物。

十幾分鐘後,姜清晝把車停在了一棟明顯是自建房的小樓外,很難理解地看了兩眼,不接受于叢把它稱為酒店。

“哪個房間,我去拿。”姜清晝熄了火,從門邊的隔層裏摸出瓶礦泉水,遞給他:“你在這等吧。”

于叢沒答應,看上去有點掙紮的樣子。

“怎麽?”姜清晝左眼上方的眉毛蹙緊了。

“要不然你稍等我一下。”于叢說得很慢,“有點亂,我自己整理。”

姜清晝很懷疑地看着他的腿,過了幾秒才說:“那我跟你一起上去。”

“好,你在大堂等我一下。”于叢很固執地說。

姜清晝看着他,沒說話,解開了安全帶。

于叢動作有點笨,一跳一跳地往裏走,姜清晝一只手拎着他的胳膊,問了三次要不要背,都被拒絕。

好在他住的房間在一樓,于叢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銅鑰匙,又不開門。

他有點勉強地轉過身,态度很好地跟姜清晝商量:“你在大堂等我下可以嗎?”

姜清晝跟着他的動作看見客廳裏的藤椅,臉色不太好。

“很快。”于叢沒喝水,很虛弱地像在求他,“好嗎?”

姜清晝像堵牆那樣站了幾秒,轉身走了,很配合地坐在一樓唯一的那張藤椅上,像個探照燈似的,望着他住的房間。

于叢借着力,一只腳跳了進去,咔地鎖上門。

姜清晝連門縫都沒看到,沒什麽表情地移開目光,頂了一下腮。

樓梯咚咚響了幾聲,走下來一個臉孔圓乎乎的中年女人,表情詫異:“住酒店啊?”

“……接人。”姜清晝被她的嗓門吓了一跳。

“不住嗎?”對方悠悠晃到了用兩個食品櫃搭起來的前臺,“來接你朋友哦?”

“嗯。”

“這裏很好玩嘞,不跟你的朋友一起玩嗎?”老板娘從櫃子後頭拿出了件背心馬甲,“好遲了嘞,都八點多了,你們還沒吃飯吧?”

姜清晝反應過來,于叢臉那麽白,可能不止是沒喝水的原因。

天太冷,剛落過雨,空氣涼而潮濕,他傍晚只顧着飙車,現下才覺得溫度難捱。

“你們要不要吃了飯再走?”老板娘把自己塞進背心馬甲裏,熱絡地招呼他,想再招攬點生意:“我炒家常菜,很快的。”

姜清晝想了想,說:“他可能還有點感冒。”

“哦,你是等朋友啊。”老板娘反應過來他在等誰,口氣有點迷惑,“他不是今天才來嗎。”

“那麻煩你做個飯?”姜清晝試探着問,“稍微清淡點?”

“行嘞。”老板娘咧嘴笑了,露出大白牙,“半個鐘頭就好。”她說着又把剛套上的馬甲給脫了,輕快地進了廚房。

姜清晝和她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怔怔地站了會,發覺自己尚未習得照顧和溝通兩項技能。

他站了會,去敲于叢房間的門。

“好了。”于叢的聲音隔着門板變得很稀薄,一陣動靜後,他包着個厚厚的牛皮紙包拉開門。

姜清晝手抵着門,沒打算讓人出去:“你先休息一下。”

“已經收好了。”于叢說。

姜清晝臉色和聲音一起頓了下:“吃了飯再走吧。”

“你餓了嗎?”于叢嘴唇還泛白,微微透着點青色,“那先吃飯吧。”

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上的死皮,迅速地接受了姜清晝的提議。

“外面很冷。”姜清晝看着他,整個身子擋住了向外去的路,也阻隔住四面亂竄的風,“你在房間先休息吧。”

于叢想了幾秒,點點頭,又抱着懷裏的東西,單腳要往裏跳。

姜清晝得以看清室內的全貌,不超過十平方的卧室而已,放了張雙人床,一套桌椅,挂東西的簡易衣架,已經幹幹淨淨,于叢除了那個牛皮紙袋和背包,什麽都沒帶。

他撐着桌子想靠近床邊,手裏的牛皮紙袋忽然砰地響了聲,底部不堪重負地散開了,姜清晝下意識地用手去接,手從他的腰側掠過,想要撈住那些往外漏的東西。

幾十張、甚至更多的打印紙傾盆落下。

姜清晝摸到他瘦得有些過分的腰,沒什麽肉,隔着布料和皮肉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頭。

他愣了愣,幾張雪白的紙掉在地上。

實際上并非完全空白的紙,于叢小聲地驚呼,姜清晝低下頭,看見紙上打印了準備在“溯”上展出的一幅國畫,是某個當代畫家複刻了的八百年前的作品,右上角粘了塊類似草紙的紙片,用別針固定着,能看出來草紙的色調和畫布基本一致。

他抓住于叢的胳膊,聲音低沉:“你坐好。”

于叢被他架着往後跳了幾步,控制不住重心,坐在床上。

姜清晝拿過他手裏已經空了的袋子,彎腰去撿散在地上的東西,一邊撿一邊整理,對齊每張紙的邊沿。

他臉色晦暗不明,單手把那摞紙握着,眼神有點複雜地看着于叢。

于叢灰敗的臉色搭配着空白的神情,有點勉強地朝他笑了一下。

姜清晝面上平靜,心裏的起伏和掙紮洶湧得要把人淹沒,于叢的想法一覽無餘,他想找到類似每幅畫畫布色調的生紙材料,然後按照顏色的深淺做成地板裝飾或背景牆,最後實現時間回溯的感覺。

他甚至看到了用各種生紙樣品粘成拼圖的試驗品,效果很好,但很麻煩,損耗太高,價格也貴,用姜清晝的想法來說,就是不值得。

但他不想這麽說,也不太想問于叢,為什麽要搞這麽麻煩的方案,以他現在的了解,于叢肯定會說:“紙藝好看。”

姜清晝大概能猜到他解釋時候的表情,說紙藝好看、預算很高,絕對不會說是因為自己。

“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姜清晝看上去和窄窄小窗外的天同樣沉郁。

于叢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什麽,姜清晝已經出了房間,把門合上。

他有些脫力地坐着,腳踝處時不時有鈍痛的感覺,夾雜着火辣帶點癢的難受。

村裏靜得要命,關了門只能偶爾聽見呼嘯的山風,還有一點竈臺上的活動聲。

于叢又渴又餓,在衛生院時還困得睜不開眼睛,回到民宿本該松口氣,卻有種不真實的抽離感,他想着姜清晝為什麽會來,想知道姜清晝在想什麽。

這點困惑占據他全部大腦,大于如果姜清晝沒來,他應該怎麽回上海。

那摞紙被疊得十分整潔,放在靠近門口的桌子上,于叢擡眼去看,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被剝幹淨了放在桌面上展示。

它很明确地闡釋了于叢對這個項目的認真嚴謹,好在姜清晝沒見過他其他時候對待工作的樣子,那點別有用心便不那麽明顯。

于叢靠着床頭,肩膀稍稍塌下去,小心翼翼地、掩耳盜鈴地思索着自己的用心在哪,不太想承認情感裏對姜清晝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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