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第19章 19

開學第三周,溫度裏已經沒有夏天的感覺。

天空如洗,微風靜默,姜清晝在預設的秩序之中,開始了自己的大二生活。

既定的、常規的生活中,多了一個很小的變量,是那個毛頭毛腳跑來社團招新的新生。

他是不認同王潔說的見色起意的,充其量就是好奇,覺得于叢這個人有點呆,跟他說話的時候有意思。

招新那天還很熱,于叢大概是剛從被窩裏鑽出來,臉色迷茫,幾根看上去很軟的頭發亂糟糟地翹着,看上去很有意思。

姜清晝覺得有意思的事不多,一眼看上去有意思的更少。

他加了于叢的微信,沒來得及吃夜宵,就被剛落地上海不到一天的姜郁善叫了回去,很生硬地聊了頓關于新年度的計劃。

談話照例是冷的,伴随着一觸即發的高壓狀态,末了姜郁善板着臉重複:“還是那句話,你要是喜歡,去國外學個一年兩年的當興趣沒問題,差不多時間還是要把公司裏的事情撿起來,先熟悉一下,免得畢業了不适應。”

姜清晝才覺得幾分鐘前口幹舌燥的解釋全浪費了,他媽看上去像是連左耳朵都沒打開,更不可能從她那精明的腦袋裏穿過,抵達右邊耳朵。

他看了姜郁善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神有點沉,不太想再開口。

“早點睡吧。”

她結束溝通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嘆氣,往本就氣氛不佳的環境裏再添了一口濁氣。

姜清晝沒說話,從椅子裏站起來,頭也不回離開了書房。

他臉色很平靜,但心裏多了份被扼制的感覺,姜郁善回上海的次數逐漸變高,向他提起寰宇的頻率也同樣。

房間被不明顯的隔斷分成兩個部分,姜清晝坐到床邊,發現于叢給他回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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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回宿舍了嗎?]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在路上。]

他瞥了眼時間,距離于叢回複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姜清晝猶豫了一會,沒再回複。

他和姜郁善不怎麽愉快地吃了兩頓飯,對方還在很細致地介紹寰宇現在的情況,說家族裏年輕一輩都不上心,好端端的一個集團,幾個要緊的命脈都把在外人的手裏。

姜清晝看了看她,差點想說現在不是封建時代,不非得世襲。

但他沒開口,在姜郁善的人生規則裏,他的生活經驗是不足以成為建議的,所有讨論的開頭都建立在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分辨利害,而姜清晝沒有。

姜清晝不僅沒有,還缺乏各種反駁她的條件,比如獨立和成熟,這也成就了姜郁善在母子談話中戰無不勝的局面。

“我吃飽了。”姜清晝不緊不慢地把吐司烤硬的邊放回瓷盤裏。

姜郁善還在喝湯,背挺得筆直,她習慣把湯匙舉高而不是低頭,徐徐看他一眼,問:“今天有課嗎?”

姜清晝都能猜到下一句話,很客氣地邀請他去寰宇的總部坐坐。

“下午有課。”姜清晝動作利落,“先去畫室。”他不動聲色地婉拒,微微朝她點頭,離開了餐桌。

只負責做飯的阿姨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除了臉上還是常有的笑容,雙手和背已經有些緊張,似乎在擔心他們吵架。

姜清晝朝她颔首,徑直走向玄關,背回家的包丢在換鞋凳上,頗有點随時準備打包跑路的狀态。

他沒開車,叫了出租回學校,車停在管控很嚴格的高檔小區門外,司機撥了通電話來催促。

姜清晝從地面經過時,看見了專門接送他媽的商務車,一塵不染的黑色漆面,倒映着他面無表情的臉。

早晨的風很涼,車窗大敞,室外夾雜着汽油味的空氣湧進來。

他沒什麽波瀾戴上耳機,表情有點疲倦,不知道是早起帶來的,還是其他。

呼嘯的風聲淹沒了一部分音樂,姜清晝随手打開微信,最上方和于叢的對話被擠了下去,王潔锲而不舍地朝他發出邀請,邀請他決戰濱河西路。

姜清晝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入群申請。

[維克多·潔果:?]

[姜:?]

[維克多·潔果:這麽早?]

看起來對拒絕入群已然接受,只是對姜清晝早起大為震驚。

[姜:你不也是。]

[維克多·潔果:我每天都這樣啊,雄鷹般的女人,你不知道?]

姜清晝發了串省略號,不再聊了,有些不自知的糾結,轉而去看和于叢斷掉的聊天,他想不清楚,為什麽昨天沒有回複。

通大的美院單獨立在一片花草茂盛的空地背後,斥巨資做了個不規則三角的造型,中間空地擺了個十幾米高的銅塑,上方是天井。

只有美院學生的學生卡能刷開那扇寬闊得驚人的雙開玻璃門,整座建築靜悄悄的,感受不到半點人氣。

姜清晝進了天幕般的門,轉身上二樓的畫室,五六張鋪了毛氈的大桌子,筆架和硯臺堆在角落,用過或沒用過宣紙四下散着。

最整齊的那張是姜清晝的,在畫室最後方,連毛毛躁躁的宣紙都要對齊了,用幾個不同的鎮紙壓着。

姜清晝把包挂在椅背後的架子上,深吸了口氣,坐在椅子上醒神。

墨水和國畫顏料在安靜的環境更為明顯,帶了種不那麽溫潤的氣味,卻又沉沉的,讓人平複。

姜清晝閉了閉眼,隔了一會又睜開,擡起手收拾要用的東西,心裏那些痛快不起來的郁氣好了不少。

他練了陣型,拿起手機,王潔又在邀請他決戰濱河西路。

姜清晝點了拒絕,打開于叢的對話框。

他被定在原地,實在想不出來能說的話,要解釋忘了回複顯得太真性情,扯別的話,時間又有點早?

姜清晝搖擺不定,直到其他消息把于叢最後的回複給淹沒,都沒想到恰當的話。

周末他媽還在上海,慣例是被逮着去外公家裏,嗯嗯啊啊地應付了親戚,整個星期就這麽過去了。

周一的體育課也在室內,沒能再碰到于叢。

姜清晝泡在畫室裏,畫畫寫字刻石頭,終于等來了周四的晚上。

他身上還系着纂刻時候用的圍裙,從成片的碎屑裏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姜:你準備出發了嗎?]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啊,今天去不了了。]

姜清晝打字框裏的“我在岔口等你”打到一半,愣了愣,又删掉。

[姜:為什麽?]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我媽媽來學校了!我要陪她!]

姜清晝理解了一會他的話,好似對陪媽媽這件事帶了某種抵抗而同情的潛在情緒,而于叢的消息看起來并沒有不開心。

于叢大概只會苦惱要再跟社團請假。

姜清晝幾乎能想象出他那張白淨瘦削的臉上是怎麽露出個為難的表情,不太明顯,還有點遲鈍。

他想了一會,毫無負擔地笑了笑,給于叢發消息:“好的。”

于叢發了個抱歉的表情包。

姜清晝又進入了那種糾結的狀态,想了想還是繼續回複,沒讓對話斷在他這頭。

[姜:沒事。]

天空鉛灰,雲團鼓鼓囊囊的,醞釀了一場終結夏天的雨。

姜清晝等了一會,沒收到于叢的回複,放下手機,毫無波動地繼續刻東西。

纂刻刀落在與石料上,刻出了不屬于自然的弧度,給人某種溫柔的假象,好像那些冷硬和淩厲都被虛化了。

姜清晝沒能見到于叢的丁點不快已經散了,在小小的手機裏建立上聯系,仿佛也很重要。

手裏握着的石頭還沒被焐熱,又有人在微信裏問他怎麽沒來社團活動。

王潔質問同時還補了一句:“于叢也請假了。”

姜清晝瞥了眼,懶得回,垂着眼刻東西。

“你倆幹嘛去了!”王潔發了段語音過來,“鬼鬼祟祟搞什麽!別讓我抓到!”

姜清晝眼皮跳了跳,表情沒變,也沒有反駁。

“你進群吧!”王潔繼續說,“上個星期拍了好多照片,你進來收點靓仔照,去騙弟弟妹妹。”

他停了一會,點了同意。

決戰濱河西路裏二十多個人,聊出了百人會議的氣勢,照片像是失控了往上飛,姜清晝掃了眼,看見于叢愣愣地和一個女生坐在地上的合影。

照片裏看起來也有點傻氣,反正不如在微信聊天那麽活潑,他瞥了兩次,點了原圖保存。

期中考核的作業早早發了下來,刻一個工藝繁複的疊文印,姜清晝本來對這種不太需要美感的作業不太感冒,竟然也在短暫又漫長的一周裏完成了。

把印子交上去正好是周五下課,頭發白花花的老師低着頭檢查,從鏡片上方看着姜清晝:“挺好的。”

姜清晝站成了個乖學生的樣子,神不在場。

“行。”老師擺擺手,讓他走了。

室外有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把蒼穹和低處的建築連綿成一片。

出了玻璃移門,就看見很熟悉的車,停在樓與樓之間的擋雨帶,總負責接送姜郁善的司機立在門邊,雙手交疊,很恭敬的樣子。

姜清晝皺了下眉,走過去。

“姜總已經飛紐約了。”司機大哥咧着嘴,很勉強地想笑得親切:“讓我送您回家。”

他站了一會,臉色不是很好:“我這周不回家。”

“這……”

他當然理解司機的為難,想了一會才說:“那先走吧。”

姜清晝鑽進車裏,漫無目的地開始玩手機,那種焦躁的感覺又漸漸浮起來。

于叢的朋友圈跳出來,發了個很蠢的狗狗拜佛表情包,很虔誠地祈禱雨停,再下就打不到車了。

姜清晝表情微微變了,探着身子往前,幾乎是沖着司機大哥的耳朵說話。

“劉叔,你前面停一下。”

司機被他的氣音說得毛骨悚然,從後視鏡裏看他,感覺冷汗從背上冒出來,黏在打底的襯衣上。

“怎麽了?”他語氣還算是鎮定,心想你們姓姜的都不好惹。

“你停一下。”姜清晝沒解釋,語氣很平靜。

他下意識地變道踩剎車,接着就被丢在了空蕩蕩的濱河西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少,隔着學校兩公裏的地方有個社區公益站點,姜清晝把他放在了紅豔豔的标語下方,掉了個頭把車開走了。

司機沒反應過來,頭頂服務兩個字,一臉茫然地吃了滿嘴車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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