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第34章 34

午後的雲散了一點,太陽冒出來半個,黏稠炙熱的光灑下來,驅趕着初冬的蕭瑟。

姜清晝半邊腦袋疼痛欲裂,開着車往楊昌小區跑,灰蒙蒙的上海繁華而擁堵,他好像無處可去,唯唯一可投奔的,是于叢不知是否還敞開的、伶仃瘦弱的懷抱。

他在一樓違建的陽臺邊買了煙和打火機,想抽根煙平複下來,老板娘抓了把瓜子,和他聊天:“上回不是買過嗎?沒帶啊?”

指的是打火機,姜清晝含糊地應了句,轉頭走了。

他眼睛還有點難受,站在看起來同樣疲憊不堪的玉蘭樹下抽煙。

枝桠亂糟糟的,被風吹得很醜,腳下的草反而濃密,被踏開又很快地合上,不會熄滅枯死的樣子。

花圃裏的石桌濕漉漉的,姜清晝走過去,把把抽了兩根的煙和打火機放在上面,手插着口袋上樓。

他在岌岌可危的消防玻璃上看見自己的臉,灰得沒什麽生機。

姜清晝在敲門前抽出只手搓了搓臉,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人。

沒人開門,樓道裏回蕩着機械的敲門聲。

姜清晝有點麻木地站了一會,想給于叢打電話,剛伸手就摸到了王潔轉交給他的手機,于叢的,已經沒電了。

整棟樓都沒什麽聲音,很仔細能聽見一點模糊的電視聲,從底層陽臺小賣部裏傳來。

他木然地下樓,沒理會楊昌小區面熟門衛的招呼,把車開了出去。

農貿市場門外已經沒什麽車,幾個菜攤子上已經空了大半,停車變得格外容易。

他算了下于叢睡覺的時間,想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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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晝隐隐咬着牙,繃着下巴推開了海華創意策劃的門。

前臺的顯示屏後冒出張疲憊的臉,小溪驚訝地看着他:“姜老師?”

姜清晝眉頭擰着,看了看她。

李小溪有點兒害怕,腦海裏飛過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海華無良的吳四方坑蒙拐騙終于被發現了,大客戶尋仇來了。

“于叢在嗎?”他聲音沉得有點吓人。

小溪呆呆地看他:“于叢出差去了。”

姜清晝眉皺得更緊了,不太相信的樣子:“他出差?”他簡直有點想笑,覺得于叢毅力驚人。

喝了酒,大半個晚上沒睡覺,從他床上爬起來不僅能上班,還能去出差。

“腳還沒好,你們讓他出差?”姜清晝說。

李小溪結結巴巴:“這個,這個是之前就訂好的,那時候還沒受傷,他早上來了一趟,說沒什麽問題,就走了。”

他陰着臉繼續問:“去哪出差?”

“哈爾濱。”李小溪立刻回答,三個字竄成了奇怪的調子。

姜清晝愣了半秒,鼻子裏發出聲哼笑。

“姜老師。”小溪用氣音問,“您有事找他嗎?他現在應該是在飛機上,要不您先跟我說,一會他落地了我轉達。”

他反應了一會,說:“你怎麽跟他聯系?”

“啊?”小溪保持着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姿勢,有點茫然地看他:“就,微信給他說?”

姜清晝回到工作室的時候,王潔還沒走。

正謀劃如何賣高價的經紀人趴在他的餐桌邊跟路易斯打電話,手機旁邊放了碗豆花。

王潔手裏的一次性湯勺抖了抖,心虛地問:“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出趟門。”姜清晝沒什麽表情,越過她往樓上走,一邊低着頭看訂票軟件。

身份證和護照號碼跳來跳去,系統提示他需要用正确的證件登機。

他還沒付款,一通陌生電話彈了出來。

姜清晝接起來,聽見了不那麽熟悉的聲音。

他媽在電話裏喊了他一聲,又問:“你還在上海嗎?”

一股清晰的怨尤從心底冒出來,姜清晝對她的怨也不完全爽快,沉默了幾秒,反問:“要幹什麽?”

“你外公生日。”姜郁善嘆了口氣,聽起來也十分疲倦,“禮物我準備了,你晚上回老家一趟,可以嗎?”

他踩着木質的樓梯,心裏的困惑和折磨嘶嘯而過,又變成了很詭異的、仿佛被施虐過後的安靜。

“吃個晚飯就行。”姜郁善口氣裏帶了一點懇求,“你這麽多年都沒回來,外公很想你。”

姜清晝沒說話,好像在思考。

“你畫的那個畫,外公還放在客廳裏。”姜郁善溫和地說,話裏全是緊逼的意思:“吃個飯就行。”

“可以。”姜清晝很平靜,“正好我有事想問你。”

他的話聽不出語氣,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卻好像情緒湧動,朝着聽筒輸送着極為激烈的、沖突的信號。

王潔趁着人上樓,胡亂把外賣打了包丢出去。

姜清晝提了個小小的、方形地行李箱,很輕松的樣子,讓她懷疑那個箱子裏什麽都沒有,手臂裏還挂着件長款的羽絨服,走了下來。

“……你幹嘛去?”她預感大事不妙。

姜清晝沒擡頭,跨了幾步,在玄關櫃裏翻證件:“去我外公家。”

“你這架勢感覺又要出國逃難。”王潔湊過來,“去你外公家幹嘛啊?帶個畫冊去,你們家公司那麽大,弄點藝術品。”

“他過生日。”姜清晝面無表情地把身份證塞進口袋裏,“主要是找我媽。”

王潔不說話了,閉着嘴往後退。

“記得鎖門。”姜清晝掃了眼餐桌,“扔垃圾。”

“你去你外公家,帶羽絨服幹嘛啊——”聲音被利落的關門聲截斷。

王潔突然覺得後頸發涼,寬敞的客廳安靜下來,被鎖上的房間陰森森地看着她。

她猶豫了幾秒,還是決定走為上策。

“王潔?”一聲悠揚的、古怪的動靜從手機裏傳來,把她吓得跳起來。

“你吓死我了!”王潔看向餐桌上的手機,通話還開着免提,路易斯不知道聽了多少,十分有眼色地保持了安靜。

“姜,怎麽了?”路易斯中文還算流利。

王潔摸起手機,關了免提:“沒事,找他媽算賬去了。”

“帳?展?”路易斯沒明白,不過很快又問:“展出順利嗎?”

“好得很。”

“你和姜什麽時候回來洛杉矶?”路易斯問,語氣終于帶了點商人的精明。

王潔幹笑一聲:“早呢。”

對面的人啞然,過了幾秒,有點不理解地嘆氣。

于叢落地的時候感覺全身火辣辣地疼,匆匆在飛機上睡了兩個小時,臉色看起不再像難民了,但腰疼得要命。

一開機,微信消息就湧了出來。

公司群裏拉着點外賣的消息就有四五十條,最新一條是陸路花問他到沒到哈爾濱,他往上翻了半頁,沒看到姜清晝的新消息,倒看見他媽頭像後面的紅點。

童曼這幾年不愛用微信,大多時候都習慣給他打電話。

“怎麽關機了?”童曼問他。

過了一會又發:“沒事吧,有時間的話給我回個電話。”

于叢回撥了一個語音聊天,提示音很歡快。

“手機怎麽關了呢?”她聲音柔和,帶了點焦急。

“剛在飛機上。”于叢輕聲說。

童曼又問他:“怎麽打微信?”

“公司的手機,我自己的沒電了。”于叢低着腦袋走路,看着地面上反射出的白色燈光。

“哦,這樣子。”

到了地下停車場,溫度驟低,他囫囵套好羽絨服,夾着手機說話:“今天出門了嗎?”

室外風聲喧嚣,襯得聽筒那端格外沉靜。

“去了趟超市。”童曼慢慢地說,“今天去音樂學院了。”

“怎麽了?”于叢有點不安。

“沒什麽事。”童曼像是感覺到什麽,笑了聲,“就是退休工資調整了,去簽個字。”

他安靜了一會,說好,準備再閑話幾句。

“那你元旦之後回來嗎?”似乎猶豫了許久,童曼小心地問。

于叢沒什麽猶豫:“回的。”

成排的私家車停在出口,抽着煙聚在一起取暖的人朝他投來意圖明顯的目光,好像在猜測這個南方人會落入哪個黑車師傅的手裏。

遠離地面的半地下幹燥寒冷,裸露在外的手沒兩分鐘就僵得沒什麽知覺,于叢舉着電話,很快地越過了準備拉客的人群,往藏在深處的租車行去。

他身上的痛感被低溫冷卻了一些,幾乎快感覺不到了。

“那等你回來,去看下你爸爸。”童曼說話的語氣宛如自言自語。

于叢抿了抿嘴,說:“好。”

“那你注意休息,別太累了,你忙吧。”她得到了答案,安下心來,“按時吃飯。”

“知道了。”于叢身上還背了個包,艱難地掀開了擋風用的塑料簾,“你也是。”

車行裏暖烘烘的,老板穿着個背心在吃東西,脖子上挂了個虎頭鏈,很熟絡地和他打招呼:“來了啊!”

于叢确定沒見過他,很敷衍地點點頭。

“租車吶?”老板把紅腸丢回桌面,給他舉了個二維碼牌:“掃碼,瞅瞅要哪樣的。”

“預定過了。”于叢感覺手指的血液又流動起來。

“知道了。”老板把牌子放下,一只手不停歇地又拿起紅腸,“趕明兒可能要下雪,你到時整不了打電話給我。”

于叢愣了幾秒:“下雪?”

“可不嘛,這都月中了。”老板丢了串鑰匙給他,一個環串着兩把鑰匙,上面貼了塊髒兮兮的膠布,寫了車牌號,“暖氣都開半月了都。”

“謝謝。”

“第二排橙色那輛。”老板豪邁地給他指了指方向,“顏色好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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