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第36章 36
于叢正坐在酒店樓下的店裏吃一人小火鍋。
天氣太冷,他挪不動窩,腰還酸着,胡亂找了個暖和的東西對付。
備用機有點卡,叮聲過了半天才彈出微信的界面,姜清晝在北京時間七點鐘問他在哪兒。
他差點把凍成了冰塊的豆腐丢在桌上,斟酌着告訴姜清晝:“不是溯的事。”
對方沒管溯還是往,又問他住哪兒。
于叢幾乎立刻猜出來,姜清晝應該已經知道他不在上海。
“定位發給我。”
“我手機要沒電了。”
五年前和五年後,姜清晝不講道理的毛病沒變。
面前的不鏽鋼小鍋沸騰起來,潮濕而溫熱的霧氣氤氲騰升,一陣一陣地撲在他的臉上。
他感覺臉頰和鼻腔被熏熱,過了一會,放下筷子,用兩只手摁着不太靈敏的鍵盤:“我去接你吧。”
寡淡的鍋底咕嘟咕嘟地細響着,于叢只覺得周遭都靜下來,而自己陷入了一種失真的環境。
他并非刻意躲着姜清晝。
去棠雲村拿樣品也好,來哈爾濱定材料也是,于叢并沒有把這些當成暫時逃避的機會。
事實上,他并沒有躲着姜清晝,只不過這些巧合陰差陽錯地促使姜清晝的想法,以為于叢在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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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叢沒有推拒,沒有抵抗,這兩趟差卻變成了某種公允的假象,似乎他和姜清晝已經勢均力敵,平等地進行某種感情裏的拉扯與交換。
他不想要這種假象,也不想要以前,但好像沒有太多的辦法拒絕姜清晝的要求。
食材持久地翻滾着,于叢感覺手心的溫度慢慢變了,從冰涼變得溫熱,又冷下去,出了一點很薄的汗。
哈爾濱下邊鎮子上的木材商是杜楠介紹給海華的,吳四方找來的客戶大多是土老板,明明是一次性的活動,偏偏喜歡往上面添木頭的裝飾。
杜楠在建築公司了熬了四年,摸到了一點材料源頭,通通塞給于叢,吳四方難得慷慨,大大方方地給他們分錢。
鎮子上打不到車,從市區過去也只能搭黑車,于叢幹脆提前租好了車,沒想到後來的事。
他亂糟糟地在床上睡了一會,忽然驚醒,看見杜楠發的消息,提醒他後天記得去鎮上挑新一批材料。
“你自己注意安全,估計月底就封山了,年前就這些,你挑好的,我讓他都給你留着。”杜楠發了條語音,吞吞吐吐的,“你回家了嗎?”
于叢話很短:“回了,知道了。”
他臉上還莫名發熱,看了眼尚早的時間,爬起來摸到櫃子邊找羽絨服和手套,動作幅度大了點,身上就密密麻麻地疼了一會。
于叢鼻子皺了下,行動有點僵硬,直到去了公司都沒完全松弛下來,四肢的經絡都快不屬于自己。
公章帶不出公司,于叢扶着腰打了兩份通用的合同,從抽屜裏翻出自己的章,慣例先簽拟合作的協議。
小溪拎着桶礦泉水路過,臉都沒紅:“于叢你怎麽了?”
于叢俯身的姿勢有點古怪,如同逗樂的雜技,他有點煩悶:“沒事,你幫我打個車,我去機場了。”
小溪點點頭說好,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于叢還沒徹底清醒,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到了哈爾濱。
淩晨三點鐘的機場,地勤和機務人員比乘客還多,腳步拖沓,在地面上摩擦出黏膩的聲音。
于叢穿戴得很嚴實,在出口悶出了點汗。
他仰着頭看到達的航班,上海來的已經到了有二十分鐘,到達出口只有零星幾個人,猶豫了一會,還是低頭給姜清晝發微信。
一雙有點熟悉的腳進入了視野範圍。
姜清晝對哈爾濱的十一月毫無了解,不知死活地穿了雙低幫的運動鞋。
于叢隐約還記得前一個晚上只穿着襪子踩在上面地感覺,藏在毛線帽裏的耳朵微微發熱。
姜清晝穿了件羽絨服,表情不算太好,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也是件基礎的長款羽絨服,左胸口有個不明顯的鯨魚貼布。
他眼神有點撲閃,又看看于叢的臉色。
只露出來半張臉,眼睛有點紅,看起來很缺覺。
姜清晝反思了一秒,覺得于叢被折騰得看起來很累,不過這些微薄的愧疚立刻又被重新逮到人的愉悅覆蓋。
他低着頭,看了一會于叢,似乎遏制了一下,沒碰他,說:“走吧。”
“車在地下二層。”于叢小聲說,嗓子還有點啞,移開了和他對視的眼睛。
姜清晝立刻問:“車?”
“租的。”于叢解釋,“打車不太方便。”
“哦。”姜清晝把行李箱拎在手裏,腳步很輕地跟着他。
于叢的腦子和臉又開始發熱,身上的感覺仿佛被姜清晝的注視催化,更為明顯。
姜清晝見到那輛橙色的車,眼裏還是飄過點一點不明顯的讨嫌。
他把行李箱丢進後排,理所當然地坐進駕駛座。
于叢呆了半秒,很自然地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你跟着前面的出租車進市區。”于叢輕聲說,“不要開太快。”
姜清晝把座位調寬了:“為什麽?”
于叢側過頭看他一眼,沒說話。
“你不舒服?”姜清晝眼神跟着他系安全帶的動作,看向他藏在羽絨服裏的下半身。
他睡了一會,才開車來的機場,眼皮還有點沉,遲鈍地反應過來,感覺一把火從脖頸燒到了腦袋。
“不是!”于叢臉紅了一點。
姜清晝挪開眼,無聲無息地摸了摸鼻子,尾随前方的出租車,排隊等着交費。
正對着的出租車很舊,後窗玻璃懵了一層灰黃的塵,被雨刷刮出兩個不太幹淨的半圓。
姜清晝降下車窗,表情如常地用電量幾乎滿着的手機掃碼付款,液晶屏嘟了兩聲,顯示這輛像醜橘一樣的轎車在裏面停了接近七十分鐘。
他怔了幾秒,接過從窗口遞出來的發票。
過了剛才羞惱那陣,于叢昏昏欲睡,靠着座椅,下巴埋在那條小金魚刺繡的圍巾裏,手塞進對面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皺巴巴的反光條。
姜清晝餘光撇了撇,忍不住說:“這個衣服不能機器洗。”
“啊?”于叢迷茫地轉過頭。
“反光塗層會掉,不過已經穿久了就算了。”姜清晝下意識地繼續,說完又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亂哄哄幫了他很多年的狐朋狗友王潔說得沒錯,姜清晝鼻子下面那東西确實不會說話,該說的不說,該問的不敢問。
“是嗎?”于叢反應過來他在對衣服指指點點,“這是別人送的,我當時不知道。”
姜清晝臉上沒表情,不接他的話。
于叢停了停,看着前方的路:“你跟着那輛出租車吧,他是本地的司機。”
姜清晝沒太理解。
“我之前來過幾次,機場高速有好多攝像頭,限速特別低,三四十,根本看不到,正常開過去就超速罰款了。”于叢安靜地解釋着,“但是出租車司機知道它們在哪裏,忽然慢下來就說明前面有監控,跟着他們就不會被罰。”
他歪着頭,神色很淺地凝視前方的路。
姜清晝忍不住看他,突然觸碰到了某種凝重的東西,由于叢的目光傳遞而來的。
于叢解釋完,耷拉着眼皮給杜楠發消息:“你送的羽絨服不能機洗怎麽不早說?!!”
後半夜的時間,對話框靜止着,沒人給他答案。
姜清晝開出了五六公裏,覺得天混沌得看不清路,前方出現了下高速的提示牌,才想起來并不認路。
于叢摸出個古早的手機,一頓一頓地搜着酒店地址,開了提示音,卡在前排的手機架上。
一如他從前給姜清晝遞東西,有超越某種挑剔的默契。
姜清晝瞥了眼地址,是很常見的便捷商務酒店,似乎是全國連鎖的品牌,看上去還算安全。
于叢從頭到尾都戴着頂毛線帽,伸出手替他拉開玻璃門後的塑料簾。
厚實,有點髒,只能影影綽綽看見一點室內的。
他當然還記得姜清晝的習慣,轉過頭就看見對方臉上的不适。
即便是在夜裏,也能感覺出一點無序和淩亂,灰塵不是輕飄飄的,帶了老舊金屬和煤的氣味,沉甸甸地均勻落下來。
于叢停了一下,退了半步和他并排,往隐蔽的電梯間走。
過道裏的地毯厚實,依舊看不出幹不幹淨。
于叢刷了卡,姜清晝就拎着行李箱走進來,一雙手好像沒地方放。
“你跑來這裏幹嘛……”于叢語氣平靜,擡手摘帽子。
他話沒說完,被姜清晝拽了過去。
剛才還無處安放的手抱住了他,力氣很大,行李箱落在腳邊,晃了晃倒下去。
于叢的視線被他的肩膀擋住,變成了迷蒙的昏暗。
他愣了一下,感覺到姜清晝胸膛不太沉穩的起伏,掙紮着把他推開:“姜清晝。”
焦灼而直接的吻截斷了于叢的聲音,姜清晝松開了手,垂着眼睛親他,好像看見了什麽,又放輕動作,小心地舔舐他下唇上的小口子。
姜清晝嘴唇很燙,與室外早早跌破零下的氣溫完全相反,帶了點說不清的情緒,固執而孤注地追逐他。
于叢腦子空白了許久,任由姜清晝抱他親他,心髒是很清晰的、酸脹的感覺。
“姜清晝。”額頭被迫抵着對方的,于叢最後才說:“你先洗澡,我有話跟你說。”
他一邊說,一邊掙開桎梏,擡起胳膊把客房裏的燈都打開,從踢腳線、牆壁亮到天花板。
燈光傾倒下來,配合着暖氣的溫度,熱得要命,姜清晝沒什麽防備地往後退了半步,眼睛裏的混亂驚措顯露出來,無處遁形。
他沒什麽力氣地被推着走了幾步,看清房間裏的布置。
于叢定了個帶書桌的雙人房,單人床很窄,靠外的那張上面擺了他那個黑黝黝的背包,大概是出差專用。
“你先洗澡,我有事跟你說。”于叢平和地重複,好像真的有什麽大事。
姜清晝看不透他的眼神,有點意猶未盡的樣子。
“可以嗎?”于叢看他低着頭不說話,又問:“住這裏可以嗎?”
他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可以。”說完就彎腰去扯行李箱的拉鏈,生怕于叢以為他說謊似的。
箱子裏的用品都是旅途用的套裝,用絲質袋子裝得很規整,品牌隐隐約約藏在絲質布料下。
于叢臉色很平,把自己的東西從床上挪到了書桌上,脫了羽絨服,坐在床邊等人。
淅淅瀝瀝的水聲從身後傳來,水壓不穩,水流聲時快時慢,和他有些緊張的心跳無規律地混在一起。
姜清晝動作很快,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順毛走出來,穿了條剛從箱子裏扒拉出來的睡褲,褲管寬松,走起來還打飄。
他沒穿衣服,臉色被東北熱過頭的暖氣烘成了不健康的紅潤,腳上的一次性拖鞋濕着,站在于叢面前。
于叢的嘴唇殷紅,同樣濕潤,仰着頭看了他看,移開目光。
姜清晝身上帶着潮氣,肌肉線條很性感,氣氛暧昧得于叢差點想放棄打好草稿的那些話。
他心跳得很快,有點僵硬地問姜清晝為什麽不吹頭發。
姜清晝坐下來,貼得很近,好像有點猶豫,什麽都沒做。
于叢伸手把燈關了,室內的燈又齊刷刷地暗了,只留下盥洗室的那盞,鏡面上方的射燈昏昏沉沉地投出來。
“于叢。”姜清晝喉嚨發緊,好像下定決心,語氣很低地說:“我們能不能……”
聲音和氣氛一樣低迷,剛開口就被于叢打斷:“姜清晝。”
于叢語調平緩,毫不紊亂地說了下去:“姜老師。”
姜清晝呼吸停了下,喉嚨仿佛被扼住,一把不明顯的火燒到了胸口。
“你先聽我說。”于叢說,“說完之前,你別說話,好嗎?”
空氣沉郁,他垂着頭,沒看向身旁的人。
姜清晝沒說話,能聽見他不怎麽用力的呼吸聲。
于叢有種奇怪的抽離感,好像說着話的那個人并不是自己,聲帶的震動脫離了他的控制,只在嚴謹地執行謀劃好的動作。
“我們以前在一起過,那個時候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分手的時候跟你說了不好的話,對不起。”
“那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但是我們分手了,四五年了,其實我們都沒有在一起那麽久。”于叢聽見自己發出了很輕的笑聲,“可能就是真的不太合适。”
“我感覺你現在過得很好,我也很好,我不想再回到以前了,我們不是一類人,真的不适合。”
“前天在你家發生的事,是我的問題,不好意思,以後不會再有了。”
“我知道‘溯’對你很重要,對你在美國的公司也很重要,既然海華接了,我會好好做的,等項目結束,我們就不要再聯系了。”
“好不好?”于叢軟得像在撒嬌,央求着說。
身邊很靜,連呼吸都捕捉不到了,時間流逝得很慢,讓于叢覺得自己走在一條蜿蜒迂回的、斷斷續續的歧路上,一不小心就能摔得支離破碎。
床頭上的手機叮了一聲,沒有屏幕鎖,新消息的詳細內容從四點半的時鐘下方彈了出來。
[華東商務 杜楠(急事電話):什麽羽絨服?]
【作者有話說】
情節為劇情需要,不代表現況(哈爾濱是個浪漫的城市),謝謝大家!
2012 ·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