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第47章 47

停電時天已經徹底黑透,美院通體亮着的那種朦胧的鵝黃色突然熄滅了。

空調的運行聲也驟停,沒有平時關閉時拖拖拉拉的那種嗡響。

于叢還拿着手機,是四下唯一的光源,下巴張臉被照得慘白,迷茫地看向姜清晝的位置。

過了好久才适應周圍的光線,姜清晝只有個模糊的影子,不太确定地說:“停電了。”

“嗯。”于叢被空寂的環境弄得有點緊張,慢慢地靠近他,“南區宿舍有時候也停電。”

“是嗎?”姜清晝的聲音近了一點,“那你們怎麽辦?”

“樓長會給我們應急燈,然後去檢查。”于叢擡起手,用屏幕的光照着面前的桌子,不太亮,只有一小圈瑩白色落在上面,“一般是有人用電器就跳閘了,樓長會把電器繳走。”

畫桌上的東西很多,但還算整潔。

姜清晝已經放下 筆,一只手撐在桌面上,骨節分明。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于叢已經走到他面前,盡量用手機映着那張畫,瞥見了雙屬于女人的、漂亮的眼睛。

“嗯。”姜清晝聲音有點低,好像在思考。

于叢安靜地站了一會,問他:“那我們要走嗎?”

“走吧。”姜清晝聞到了他身上不知名的氣息,平穩地說:“你等我收拾一下。”

“喔,好。”他像個人性探照燈,姜清晝的動作到哪裏,就把手機屏幕朝哪裏放,絲毫不注意個人隐私。

姜清晝順着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地把畫具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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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還跳着新的群聊消息,是不是會熄滅,于叢就很別扭地用手指敲屏幕,讓它再亮起來。

“等等。”他反應過來,喊了于叢一聲,“我去倉庫拿個燈。”

于叢哦了聲,跟得很緊,站在他旁邊負責照明工作,往畫室後方的小隔間走。

姜清晝記得王潔拎過來的那堆破爛玩意裏有個充滿電的露營燈。

他的手機放在桌邊,想法非常簡單,只是覺得于叢這麽舉着手機有點吃力,加上屏幕那點沒什麽用的亮。

倉庫沒鎖,推開就是一排頂天立地的木架子,分門別類地放好了東西,從顏料到畫紙,一一俱全。

于叢一只腳踏在裏面,即便光線不佳,也能看清。

大部分東西和平時姜清晝讓他買的沒什麽區別,甚至有部分還帶着包裝,看起來就是他屁颠屁颠從南區宿舍附近的店裏提來的。

場面有點尴尬,姜清晝定在原地,想用肩膀擋住于叢的目光,但已經來不及了。

偏偏這會手機裏的消息像是爆炸了,大部分都和停電有關,噔噔噔地彈個不停,屏幕裏的光久久不熄滅。

于叢在成片的昏暗裏有點迷惘。

“這是你的架子嗎?”他說得快速而輕,把另一只腳也跨了進來。

姜清晝垂着眼,面無表情地站着,倉庫的門晃悠悠地合上,發出點聲音,在漆黑和沉寂顯得格外的響。

于叢咽了下喉嚨,有點僵硬,不太明白地看着架子上的紙袋,最上方有個标準的折角,出自于他的手。

“是我的架子。”姜清晝幹脆地承認了,放棄再找借口。

于叢舉着的手沒動,還在原來的位置,有點不知所措。

手機裏的消息忽然停了,震動和類似金屬撞擊的消息聲都停了,過了十幾秒,屏幕光暗了下去。

周圍陷入了徹底的、純粹的黑,姜清晝最終舍得動了動,側過身,用無光的環境作掩護,語氣平直地解釋:“讓你幫忙是因為…”

聲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靠得太近的緣故,姜清晝又聞見于叢身上的氣味,很玄妙、不太濃烈、卻很清晰,帶着某種植物的清香,莫名有種安寧的感覺。

他思緒空白,發聲受限,忘了剛才考慮出來的借口。

姜清晝閉上嘴,喉嚨在看不見的地方動了動,往前傾了傾身,眼前是平靜的漆黑,變量太多,并不能知道于叢站在那裏,或是那塊聒噪的手機屏幕是不是又會亮起來。

他在心神不寧中如願碰到了于叢的嘴角。

姜清晝沒什麽親人的經驗,姑且能根據粗略學過的人體判斷出來,他的确親到了對方的嘴角。

于叢的臉和嘴唇都很熱,有即将被空調吹過頭的征兆,額頭大抵也是滾燙的。

姜清晝明顯感覺到他的僵硬,一寸一寸地擴散,和驟然斷電的效果不同,四肢好像慢慢地失去活動能力。

有點紊亂的呼吸貼着他的臉,帶着點于叢的味道,姜清晝覺得血迅速地湧向四肢,微微歪了下頭,把嘴唇貼得更緊,忍了忍沒有咬下去。

空調暖風停歇許久,狹小的倉庫裏卻有莫名的暖,好像角落裏有個隐形的火山,沉默地噴發了。

于叢宛如一尊帶着溫度的雕塑,一動不動地站着,大概有十幾秒,或者更久。

姜清晝情緒作祟,但覺得于叢被吓得不清,只是俯身很幼稚地吻他。

于叢緩過神的前兆是深吸了口氣,後退了一步,踩在了角落裏堆着的雜物上,慌慌張張地站穩,聲如蚊蚋:“不好意思。”

姜清晝看不清人,只知道泛着熱氣的那張臉往後躲了躲。

他心髒一點點沉下去,大概臉色也是。

于叢踩出陣嘈雜的響聲,東西叮叮哐哐地滾出來,其中就有王潔留在這裏的露營燈。

但姜清晝不想開燈了。

他既不想開燈,也不想收拾東西,只想這場意外停電能持續到天亮。

“不好意思。”于叢在不遠處,克制着聲音裏的顫抖,想裝出風輕雲淡的樣子:“撞到你了。”

可是裝得有點勉強。

姜清晝頓了頓,沒說話,垂下眼睛,想在一片混沌裏找到那個只見過一次的露營燈。

他還沒蹲下來,很敏銳地感覺到旁邊站着的人在發抖。

于叢呼吸幾乎沒有聲音,這個判斷是由發出細響的布料聲得來的。

姜清晝怔住,不知道該不該往前靠,有點破罐子破摔後的麻木,總覺得應該說什麽,解釋,或者是安慰。

倉庫的天花板很低,頂燈串聯着外面的,燈泡閃了閃,亮了起來,小隔間被照得很清楚,比昏暗時更窄。

于叢呆站着,縮在角落裏,整張臉異常紅潤,羞赧和驚慌都在眼裏,低着頭沒說話。

姜清晝沒什麽表情地往前跨了一步。

于叢動作比他更快,往後又退了點,腳跟碰到了本來就滾在地上的東西,發出急促的聲音。

姜清晝沉沉地看着他,心裏突然有點發冷。

牆角裏的人眼睛瞪得很圓,但不敢看他,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樣子。

于叢混亂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姜清晝好像不小心親了他一下,但只是好像,也可能是太黑了,不小心碰到的,他垂着腦袋,眼皮亂跳,回想剛才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

嘴角隐約有種火辣辣的灼燒感,像過敏時連帶着神經都癢癢地疼,他盯着地上“對不起,是不是我撞到你了。”

姜清晝臉上的皮膚被照得很清晰,看上去帶了不符合他的氣質。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于叢,臉色慢慢變得難看,隔了會才說:“不是。”

于叢察覺到了自己逐漸喧嚣的心跳。

“是我撞到你了。”姜清晝冷冰冰地說完,“對不起。”

話音剛落,于叢就擡起眼看他,有點錯愕,還有點不太明顯的害怕。

姜清晝并不清楚自己看上去像是要揍人,還在找回很隐蔽的自尊心,流暢地說了下去:“是我不小心撞到你,是我不好意思。”

他咬着牙說完,背站得很直,擋住了一點光源。

于叢怔怔地看他,臉色一點點變白,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那盞複古美式的露營燈吱呀地在地上擦出噪音,進入姜清晝的視線範圍。

他低頭看了眼露營燈,又瞥了瞥于叢,陰着臉拉開倉庫的門。

姜清晝摔門的習慣還不錯,不太響。

于叢在畫室裏等了一會。

桌上的畫沒收,筆也随意架着,沒調開的顏料已經幹燥,上面結了磨砂感的痂。

空調關了就沒再開過,溫度溫吞地變低。

他抱着膝蓋坐着,木然地搓着小腿和手掌,想着姜清晝出門時候說的話。

聽起來很兇,看上去很生氣。

于叢遲來地難受了會,酸澀和傷感包圍着他,他還沒能理解姜清晝的憤怒,想不起來自己怎麽撞上去的,心情淩亂得過分,帶了私心沒有立即後退。

他在心裏嘆氣,有點失神地看着畫室的門口。

臨近熄燈的時間,寝室群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杜楠苦口婆心地問了好幾次,像他高中普通話不标準的教導主任。

畫室只有他一個人,就變得很陌生。

于叢有了種私闖他人領地的不安,敲敲腿站起來,小心地關上門。

下樓的時候還有些恍惚,他忍不住拍腦袋,有點疼,是真的。

美院大樓裏的燈關得只剩一盞,阿佛洛狄忒女神在一片靜谧的昏暗裏矗立着,卷發被雕成花朵的輪廓,灰白色石膏散發瑩潤的光。

于叢想起來有天閑暇去查的資料,阿佛洛狄忒還有其他能力,能讓人得償所願,他停了幾秒,倉促而模糊地許了個願。

2019 · 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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