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第48章 48

哈爾濱半夜的風帶着煙囪的鼻息。

姜清晝正好在五點半起床,和他隔了一點距離的另一張單人床上,于叢睡覺的時候沒什麽聲音,隔了幾分鐘才找到綿長、微弱的呼吸,确認他已經睡着。

陽臺是北方常見的全封閉裝修,有一點不明顯的風從縫隙裏鑽出來,刺骨得有如實體。

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外套口袋,空空如也,只好嘆了口氣,白色的霧在臉側轉瞬即逝,姜清晝被絲絲的寒風吹得醒過來,想象了一下于叢說那些話的表情。

房間裏很黑,什麽都看不到。

于叢大概自己不覺得,他一邊要求的聲音有點抖。

姜清晝說不上來聽完的感覺,沒什麽意外,心裏很空,有種降落時候從飛機上往下看的感覺,大地白茫茫一片。

“好不好?”

他态度很低地要求姜清晝以後不要再聯系。

被要求的人心裏一片死寂的靜,過了會才吐出個嗯字,好像是答應了。

姜清晝開口時聲音啞得不太清楚,安慰他:“早點休息。”

事實上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能讓他們休息,于叢頓了頓,以為姜清晝耍賴逃避這個請求,隔了兩秒又聽見他說:“等‘溯’結束,你說的。”

于叢說不出話來,旁邊坐着的人動了動,站起來往另一張床靠近,距離很近的、床邊的凹陷忽然松了。

“睡吧。”姜清晝怕他多想似的,窸窣着攤開了被子,十分規矩地平躺着:“你腳好點嗎?”

隔了半分鐘才有聲音:“好了。”

Advertisement

姜清晝沒再追問別的,換了個話題:“明天我開車。”

于叢過了一會哦了聲。

“睡了。”一點光線都沒有,室內漆黑如鐵,姜清晝如同在下發通知,而後就沒有什麽聲音了。

他适應了幹燥的黑,睜着眼到了五點半。

于叢看起來比他平靜,起碼表面上是這樣的,說完了那段類似自由宣言的東西,睡得十分安穩。

姜清晝穿得單薄,在霧蒙蒙裏站到身體有點麻,僵硬而冰涼的感覺環繞着他,手裏攥着因為低溫掉電迅速的手機。

王潔上半夜給他發的消息還沒來得及看,姜清晝忍不住又嘆了一下,點開了消息裏的文件,名稱是亂碼,看起來是什麽實體資料的掃描件,詳盡地介紹了于叢畢業時候的小風波。

經管學院和幾家海外企業在他離校那年開始有了交流合作,姜郁善作為合作方高層獲得了榮譽評委的身份。

雖然從規則上來說,榮譽評委的意見并不會影響學生畢業答辯的結果,但姜郁善在答辯現場質疑于叢的态度過于強硬,把他生生拖到了二次答辯。

文件裏是于叢關于畢業論文的說明,用水性筆寫着全過程,從課題組怎麽抽到了題目,做了哪些調研,選取了哪些結果,參考了哪些資料,最末頁是個人保證書,保證自己的畢業論文不存在抄襲代寫等情況,落款日期已經過了畢業典禮的時間。

王潔最後還解釋:“最後調查完還是讓他畢業了,沒延遲多久,別太擔心了。”

姜清晝臉上沒什麽痛苦或是不安,只覺得有點可笑,心想差一點點,于叢就要變成和他一樣,從通大肄業。

空氣裏滲出有東西在燃燒的味道,他想抽煙的心思沒了,麻木地待了許久,給王潔回了條消息:“謝謝了。”

于叢是被手機鬧鐘叫醒的,在快散架的小手機上摁了半天,才把七點半的鬧鈴給關掉。

杜楠半夜給他補充了兩條新消息。

“你說之前給你送的啊。”

“我忘了,哈哈,沒人說過啊。”

他盯着這兩條消息,感受到了杜楠難得的好态度,好态度之下是若有若無的心虛,于叢想了想,把屏幕關了,沒有再回複,會過頭,旁邊的單人床沒人,薄薄的被子掀開一角,床單上的睡痕很淺,看上去人已經起了很久。

于叢愣在原處,保持着握着手機的姿勢。

腦子作亂那樣轟響了陣,房間的門被推開,門鎖滴了一下。

姜清晝眼睛下方的青更重了點,見他醒來也沒什麽表情,問:“醒了?”

“嗯。”于叢心髒沉默地落了回去。

“這個酒店沒有餐廳。”姜清晝委婉地解釋,“去買了點東西。”他手裏提着個塑料袋,裏面亂塞了一堆面包什麽的,看起來凍得和石頭一樣。

于叢坐在床上,仰着頭看他,還有點茫然。

姜清晝沒戴帽子,整顆腦袋都散發着寒氣,感覺頭發裏能掉出點冰碴子。

“你不冷嗎?”于叢問完,一支手機遞到他眼前。

是他喝完酒、半醉半醒間落在王潔那裏的,他呆了兩秒,接過來說謝謝。

姜清晝勉強地扯了個笑。

“你不冷嗎?”于叢清醒了點,但頭發和表情都還很淩亂,指了指姜清晝的頭,“沒戴帽子嗎?”

他被零下的風吹得牙齒打顫,不想承認對東北的氣溫缺乏常識這件事,繃着臉不說話。

于叢身上還帶着被窩裏的熱氣,起身接過他手裏的東西,蹭到了姜清晝的指尖,果不其然也是冰的。

“沒帶多餘的帽子。”于叢的行李不到他箱子的一半,小聲提醒:“一會出門買一個吧?”

姜清晝下意識地皺眉,絲毫沒掩飾嫌棄。

“真的會凍死的。”于叢認真地勸他,“不要在這裏生病。”

立成了一座挺拔雕塑的人答應下來:“好。”

于叢滿頭亂毛,有點匆忙地收拾,鏡子裏的自己臉色帶點灰,不必姜清晝好多少。

等拿起車鑰匙,姜清晝卻像堵牆站在門口,沒打算動。

“怎麽了?”于叢背好包,咳了兩聲,聲音變成了一種很陌生的幹啞。

姜清晝表情動了動,往前跨了兩步,虛虛地抱了他一下,很快松開。

動作很輕,幾乎沒什麽實感,于叢安靜下來,看着他沒說話。

姜清晝氣色不好,說起話來理所當然:“怎麽了?”

于叢不想和他争辯,過了一會又聽見他說:“抱一下又不是要和好。”

語氣很低,有點不經意的委屈。

姜清晝自覺地搶了司機的位置,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手機連好了藍牙,自顧自地打開導航問地址。

于叢含糊地說了個地名,下巴埋在圍巾裏。

他對哈爾濱的天氣極度不信任,在車裏也裹得很嚴實,臉藏着,看不出什麽表情。

路過一個雙層的集市,于叢才低低喊了他一聲,姜清晝注意力不太集中,迅速地踩了剎車,道路橫平豎直,開起來不費勁,讓他有餘力回想着這幾天種種。

車在髒舊的街邊停下來,于叢推開門,小聲說:“你等我一下。”

姜清晝沒熄火,等了十分鐘,看見于叢手裏抓着手套和帽子,九十年代很流行的風格,讓姜清晝懷疑這幾樣東西比他出生得早。

“你下車要戴。”于叢的話音悶在圍巾裏。

姜清晝表情抗拒,很難接受的樣子。

“真的會凍死的。”他說。

原來農貿市場裏也會有毛線帽出售,這是姜清晝得到的第二個信息。

于叢臉色很疲憊,有種筋疲力盡的嚴肅,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接了過來,放在腿上。

從市區開到平安鎮用了接近兩個小時,姜清晝有種很詭異的錯覺,仿佛車子也被凍得哆嗦,遲鈍地往前。

臨下車,于叢叫住他,眼睛盯着他腿上的東西。

姜清晝做了會心裏建設,把東北風味十足的煙黑色線毛套好,幾搓劉海被壓得貼着眉毛。

于叢愣了兩秒,笑了一會。

姜清晝也愣了,好像很久沒見過一樣,眼裏有點無措,坐在駕駛座上,不動了。

車窗玻璃起了層并不清明的霧,把人籠在混沌裏。

于叢笑夠了才說:“你要一起去看嗎?還是在車裏等我,我很快。”

姜清晝想也沒想:“一起。”

到林場的倉庫還要走一段路,路邊是十多米高的常青樹,地面結了霜,走起來不太穩當,姜清晝很自然地拽着于叢的胳膊,問:“為什麽要自己來看?”

“什麽?”狂風喧嚣,他沒聽清。

“我說,為什麽要自己跑過來看?”姜清晝皺着眉重複,“這麽冷,視頻挑不可以嗎?”

于叢反應了幾秒,搖搖頭。

“不現場挑都會有問題。”他語氣裏透着點無奈,“視頻看不了細節,現場還要做标記,運過來再檢查,不過來,好的都會給你換掉。”

“哦。”

姜清晝顯然對這種交易的細節不太了解,迅速閉上嘴。

不過只安靜了兩秒,姜清晝又問:“那為什麽是你來?”說完,有些勉強地側過頭看他。

于叢思考兩秒,語氣很輕松:“那不然誰啊?”

“海華那麽多人?”

“女生多。”風驟然變大,于叢的聲音微弱下去:“而且這是杜楠介紹的,我們分錢。”

姜清晝眉還蹙着,隔了一會,低聲問他:“你缺錢嗎?”

于叢不太明白地看他一眼:“不啊,但是錢不燙手,抓在手裏不是更好嗎?”

姜清晝不接話,只剩下呼呼的風嘯。

狂風裏的空氣也渾濁,遠遠露出來伐木林場的樣貌,充當倉庫的建築只有單層的三面牆,敞口用麻繩和油布拴着。

于叢心底舒口氣,突然感覺到手被握住。

姜清晝隔着兩個人的手套攥着他,步伐穩重,力氣很大,有些不符合年紀的、莽撞的倔勁,眼睛卻不看他,只垂着頭盯路。

于叢有點遲鈍,順着他的動作沒掙開,很理性地在心裏立下節點,好像“溯”沒結束就可以默許姜清晝的所有行為。

【作者有話說】

回哈爾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