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第50章 50

還沒到酒店,林場的人打了電話過來。

于叢從渾渾噩噩的狀态裏掙脫出來,接起來不說話,等着對面談判,姜清晝繃着的臉好了不少,穩穩地降了車速,一副随時準備掉頭的表情。

“小于,我哥在市區。”聽筒裏漏出平頭的聲音,“你下午有時間不?見面再聊聊呗?”

于叢沒預期地頓了頓,想了三秒鐘,才說:“能給的就是那麽多,我也不是老板。”

姜清晝在旁邊明目張膽地偷聽,眉尖跳了一下,覺得于叢和人做生意的方式執拗得有點可愛,猶豫了會,還是沒插嘴。

“別介啊。”平頭音調高了點,好像在電話那頭又說了點什麽。

于叢嘴唇慢慢地抿起來,是他開始糾結的慣有信號。

“好。”過了一會,姜清晝聽見他答應下來。

“不回酒店了。”于叢從恹恹的狀态裏複蘇,絲毫不客氣地指揮姜清晝:“去吃飯。”

姜清晝冷靜地說:“導航。”

于叢亢奮的勁過了,回過神來,哦了兩聲,在手機裏翻地址,垂着頭,臉都快看不見。

姜清晝目光變得肆意起來,在溫溫吞吞的車速裏看他亂蓬蓬的頭發。

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是抵達之前的想法,如果要問姜清晝現在的念頭,幹脆是什麽想法都沒有。

人的思考在低溫下好像真的會靜止,姜清晝只想着待在于叢身邊,卻沒有合情合理地方式,解開過去。

“那你在洛杉矶做什麽?”于叢回過神來,語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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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對他的思維和邏輯構不成太大的影響。

他的表情變換了很多次,現在有點木,心裏也是麻木的,稍稍歪了頭去看姜清晝。

有那麽個瞬間,姜清晝想收回剛才的回答,即刻終止賣慘行為,畢竟這些事聽起來顯得他有點過分無能。

他在肚子裏搜刮了半圈,含糊地說:“學畫。”

于叢整個人透着點空空的意思,過了一會,才懵懂地哦了一聲。

姜清晝以為他會再問點什麽,可大概這句話作了個成功的弊,聽上去和在紐約讀書沒什麽區別,讓于叢聲音隐約的焦慮、擔憂都不見了。

“你這幾天有事嗎?”于叢換了個口氣,變成公事公辦的态度:“如果聊好了,明天還要去鎮上,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先送你去機場。”

姜清晝沒什麽表情地瞥他,眼睛裏還有血絲,忽然變得很疲憊,陰恻恻開口:“方便。”

帶着股突如其來的幽怨,讓于叢瞬間有點心虛。

“項目經理在這裏,我有什麽可忙的?”他又補充,語氣同樣陰沉。

于叢把頭轉向窗外,沒說話。

他提完建議才覺得有些做作過頭,身體上遲來的不适還沒褪盡,姜清晝不至于喪心病狂地催他搞畫展的項目,肯定也不是對平安鎮的木料感興趣。

只不過他在意的東西,于叢不太去想,也不太敢,過去所聽過的建議都在闡述在不在一起的利弊,而非喜不喜歡。

他凝重地盯了會車外的景象,直到雪量逐漸變大。

平頭的哥是林場的大老板,留了個早五年很時髦的油頭,請于叢和姜清晝炖菜館。

于叢看見招牌,還是扭過頭問他:“你能吃嗎?”

姜清晝忽然發現自己的刻板印象還挺深,大概在于叢心裏還是那種不吃蔥不吃芹菜,可以看到菜裏有蒜但不能嘗到蒜味的大學生。

“可以。”

于叢點了點頭,看起來出于禮貌才提問。

炖菜館藏在街道深處,長街的名字很怪異,姜清晝在縫隙裏停好了車,才認清路牌,寫了納哈羅夫卡幾個大字。

油頭老板叼着煙,臉色看起來很疲憊,話音卻很熱情,彎腰透過車窗看他們,高聲嚷嚷着,一邊打招呼,一邊數落平頭。

“他丫不懂事。”油頭歪了下頭,對上沒什麽表情的姜清晝,愣了愣,剩下的半句話也沒說。

姜清晝推開門,沒看他,等着于叢從車裏鑽出來,才摁了不太靈敏的車鑰匙,把車鎖好。

包廂不大,包着花花綠綠的塑料皮,有種落寞的熱鬧,姜清晝隐約能理解他們所談論的價格,毫不掩飾好奇,撐着支收,看着于叢說話。

到後半程,逼仄的空間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腌菜發酵的氣息,姜清晝聽了兩段沒什麽結論的價格談判,輕輕敲了敲油頭的面前的桌子,眼神落在他放在旁邊的煙上。

于叢和他都沒喝酒,油頭大哥正孤獨地用滿是劃痕的桌角搓開啤酒瓶蓋,反應了一會,抄起煙盒,賠個笑:“抽一根。”

兩個人站在黑風裏點火,旁邊是一棵強壯的糖槭樹。

油頭攏着手給點火,表情變了幾次,終于開口:“大哥,你是海華的老板嗎?”

姜清晝冷了一晚的臉動了動:“不是。”

“我瞅着你氣質不像做生意的。”油頭駝着背,臉藏在濃淺不一的樹蔭裏,有點愁苦的樣子,“小于說句話都要看你臉色,我還以為。”

姜清晝沒說話,瞥他一眼。

“小于就是這個性子。”油頭嘆口氣,“價格就認第一次的,別的情況怎麽說都沒用,我這真做不了,害得倒貼。”

姜清晝目光森冷但平靜,很容易就看破了他的想法。

果然,油頭下一句帶着讨好的意思:“我感覺他聽你的意見,哥們你幫我勸勸他呗?這每立方的十二塊我不漲,真白幹。”

姜清晝在光線不良裏吸了口煙,面無表情地站了會。

油頭看見他嘴角似乎微微挑着,露出個不像個笑的微笑。

“我勸他?”姜清晝覺得有點好笑。

油頭那點明顯僞裝出來的氣派不見了,抽煙的樣子十分潦倒,姜清晝也差不多明白了,雖然不至于白幹,但看起來實在有點沒辦法的意思。

“你們為什麽不提前跟他說?”姜清晝低聲問,“現場漲價。”

油頭呆了呆,讪讪地:“我們跟他合作幾年了,小于那麽認死理,要跟他說了,人直接不來了咋辦?”

“所以先騙過來?”姜清晝眉頭豎着,語氣很冷。

于叢有時候固執得讓人後怕。

姜清晝大概能從油頭老板攢的這頓飯裏窺見他這幾年生活的方式。

還是和大學的時候那樣,同時間只能做一件事,沒辦法三心二意,認準了什麽就很難改變想法,怎麽說都沒用。

好像時間不會流逝,人不會變,通貨緊縮和物價上漲是無法被理解的事。

“你們有出口的資質嗎?”姜清晝把指間那點橘紅色的火掐滅。

“啥?”油頭問。

“原木木料現在海外價格一直走高。”姜清晝口氣冷靜,好像個資深的同行:“你要是想賺錢,可以試着往美洲走。”

油頭顯然沒料到話題走向,語焉不詳:“這也不是沒想過…但是水挺深…林場也不是什麽大公司,幾個兄弟一起弄的。”

姜清晝吹了陣寒風,抽了味道不太好的煙,思路清晰了許多,繼續說:“我可以給你介紹下游。”

“啊?”油頭震驚。

“你不用自己跑,只需要聯系國內的人,價格應該比國內的市價高一倍。”姜清晝記不太清,只能模糊地保證,“手續不用管,你們林場剩下的都可以包給他。”

“但是有個條件——”姜清晝看見他眼裏騰起的希望,“海華要的木料,你留給他們,按照原來的價格。”

油頭神色複雜地看他,感覺冷汗都要掉下來。

“不是海華。”姜清晝改口,“是于叢要的。”

油頭老板頭上的發油已經幹涸,幾縷不明顯的頭發黏在一起,被從西而來的風吹得飛起來。

姜清晝聲音壓在喉嚨裏:“我剛才聽了一些,要的不多,算下來你不虧。”

還賺了,油頭沒說出口,把這事在心裏轉了轉,有點不懂他的意思,開口:“姜老板夠義氣。”

他這下知道姜清晝肯定不是海華的老板,嘴上的稱呼沒變,心思變得微妙了點,猶疑着開口:“你們交情很深哈。”

在他看來,這番交換有點太折騰,油頭忽然明白了什麽,問:“這事是不是不用跟小于說啊?”

姜清晝自知行為不甚高明,過了會,才點點頭。

他心意難平,一堆過往的破事還沒解決,還先給油頭推了原料代理的聯系方式。

“謝謝啊。”油頭聲音有點顫,沒掩藏感激。

姜清晝想起來有點久遠的日子,在洛杉矶的時候,他也這麽跟人說過話,胸口凝滞的憤懑和不解随着句感謝消散了。

收起手機,空中落下的雪就變大了,周圍的溫度卻好像升高了一點。

白色的痕跡逐漸增加,視線也明朗起來。

姜清晝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指,剛握緊,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于叢在不遠不近的炖菜店門邊,一只手正掀開防寒的塑料皮,另一只手握着一團煙灰色的東西。

姜清晝帶了一路的深重戾氣沒了,挑了下眉。

于叢走得不快,踩在帶泥漬的路上沒什麽聲音。

他走過來,把農貿市場買來的、醜得要命的毛線帽遞給姜清晝,幹巴巴地說:“你沒戴帽子。”

油頭無聲地啧了啧嘴,表情更微妙了點。

于叢看了姜清晝一會,轉過身來,客客氣氣地說:“要是價格實在沒辦法,就算了。”

“诶。”油頭愣了半秒,揮手打斷他:“有辦法!特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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