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惡夢
第30章 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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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在柏林時,已經到了晚上的十一點半。
柏林的天還是黑透的,機場卻燈火通明。夜風從艙門處透過來,帶着外面的喧鬧人聲。林母等人群走了大半,才把手裏的黑色帽子戴上,起身朝林千辰點了一下頭,說,“走吧。”
林千辰把行李箱拿好,跟在林母後面下了機艙。
付烨就在飛機下面等着他們。他知道林母的習慣,手裏捧了兩杯冒着熱氣的咖啡,不急不緩地朝兩人走過來。
“皖庭,”他對林母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林千辰,笑着說,“我真是白疼了這小崽子這麽久,之前叫他來柏林,他還不願意。你一說要來看阿裎,他就跟着你來了。”
“都過十幾年了,我好像還從沒有帶千辰來看他。”林母也笑了笑,接過咖啡喝了一小口,說,“別給千辰喝,他喝了睡不着覺。”
林千辰聞着味兒了,朝他小叔彎起眼睛笑,“我不喝,就接過來暖手。柏林晚上可冷了。”
付烨敲了林千辰的腦袋一下,在林母身後偷偷把咖啡給了他。
三個人一同朝出口處走,機場外面停了付烨的車。林千辰走在付烨旁邊,輕聲問他,“叔,我媽媽要來柏林看誰?她也沒和我提過。”
“小孩子問這麽多做什麽,到時候再告訴你。”付烨随口把話題帶過去,問,“餓了沒有?一會兒到了家,你媽媽會給我們做意大利面吃。”
“我只做兩份。”林母輕輕看了林千辰一眼,說,“他挑嘴不吃飛機餐,回去就餓着睡覺吧。”
付烨聽了林母的話,沒忍住笑了起來,他低下頭,小聲和林千辰說:“你媽媽就是這樣嘴硬的人,她說說而已,肯定不會讓你餓着。”
林千辰臉上的笑僵了一下,說,“是啊。”
付烨在柏林和倫敦都有房子,柏林這塊地在郊區,比英國那邊打理地更精致一些,象牙白的門階上沒有落灰,院子裏也種了一大片玫瑰。柏林清晨的車況還算好,從停車場一路出來,也沒有堵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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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千辰一把行李放下來,就縮回房間給許卿發消息:許卿寶貝晚上好,我現在已經到柏林了。天邊有一點亮光,太陽可能快要出來了,我一會給你拍日出的照片,但可能不太好看。C市現在還是淩晨,不可以告訴我還沒有睡覺。
他想了想,又打出一行:醒來了要給我打電話的,我很想聽到你說話。
林千辰盯着發出去的字看了幾遍,呼出一口氣,按黑了屏幕。
他去浴室洗完澡,走出去朝餐廳張望了兩下,正好看見給意面澆醬的付烨。付烨顯然也注意到了林千辰,朝他招了一下手,指着對面的盤子說,“過來吃東西,你媽媽從來不吃夜宵,已經去補覺了。動靜小點,她很容易醒。”
林千辰輕輕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來吃意面,“我很少吃到她做的東西,總是以為她不會做飯。但是好像很好吃。”
“皖庭是小時候跟着你外婆學的,本來就很會做飯。後來有一段時間廚房的排風機壞了,她對那種濃重的油煙味有很深的排斥,現在也不太愛下廚了。”付烨把醬拌勻,吃了一口面條,說,“當時我們幾個在倫敦讀書,都是華裔,也都更喜歡中餐一些。一到周末就買菜去出租房,讓皖庭做飯吃,你父親就在旁邊幫忙。”
“我父親在幫忙,你在做什麽?”林千辰擡頭看了他一眼。
“我跟我的愛人在客廳看電影,等着菜上桌。”付烨說,“這樣看我做什麽?我們還是會打掃衛生和洗碗的。”
“你們在英國讀書那會兒好像很有意思。”林千辰以前聽付烨提過幾嘴讀書時候的事,卻鮮少聽過他提起從前的愛人。他想了想,還是沒開口問,“你們幾個的關系一定很好。”
“是的。”付烨似乎想到了什麽,眼底透出一點懷念的神色,說,“書沒讀多少,天天就顧着湊一塊玩了。”
付烨說到這裏,就止住了話頭,一句話都不再繼續說了。他手上的筷子擱了下來,盤子裏還剩下小半的意大利面條。
“要浪費糧食?”林千辰換了一個話題,打趣他說,“我媽媽明天要是在廚房的垃圾桶裏看到它,會很不高興的。”
“我拿去喂門口的玫瑰,就不算浪費了。”付烨說,“我以前給你做飯的時候,你也沒少拿去喂街區裏的流浪狗。行了,吃飽了就趕緊去睡覺,我一會吃完了去洗碗。”
林千辰抽了張餐紙,說:“我覺得你真的會拿去喂門口的玫瑰,而不是吃完。”
付烨輕敲一下碗筷,說:“睡覺!”
林千辰回房間簡單洗漱完,把床頭櫃處的臺燈調到最暗,正準備上去睡覺,卻看見手機忽然亮了一下,上面顯示出一條未讀消息。
小奶貓兒:晚安。我醒了就給你打電話。在柏林玩得開心。
許卿怎麽還沒有睡!
林千辰伸手把手機拿過來,微皺着眉打字:許卿同學,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一點零三分。如果不是冬天太暗,柏林已經完全天亮了。
林千辰盯着屏幕,盯了好幾分鐘,許卿才回過來一條聲線壓得很低的語音:晚上做了噩夢,一醒來就看見你的消息了。
他說話的聲音還有點顫,帶着剛剛醒來的沙啞與倦意。
林千辰有些心疼地問:手機鈴聲調靜音了嗎,我和你說說話好不好?
小奶貓又猶豫了幾分鐘,才回應說:嗯。
林千辰輕手輕腳地翻開行李箱,在裏面扒拉了好一會也沒找到耳機線。他只好把手機的通話音量調低,用被子捂着手機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林千辰聽見手機另一邊不太均勻的呼吸聲,柔下聲音來,問,“做什麽噩夢了?我在這邊。”
許卿緊緊握着手機,半響才說,“我夢見了我的死亡。”
林千辰呼吸一頓:“怎麽會……”
“我夢見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最後就只能躺在病床上,渾身都是輸液管……你就在旁邊,扣着我的手指,喊了我的名字很多遍,可我越來越聽不清,眼前一片漆黑。”
“我夢見你很難過,”許卿低着頭,聲音帶上了一點哽咽。他沉默了一會,說,“我也很難過。”
“許卿。”林千辰深吸了一口氣,說,“沒關系,這只是午夜做過的一場噩夢。你會長命百歲,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聽見我的聲音了嗎?我愛你,我很愛你。”
“我很害怕。”許卿有些茫然地說,“哥哥,那一邊的世界很黑,也太冷了。”
夢境裏瀕臨死亡的感覺實在太過于強烈,伴随着深刻的悲哀與恐懼。許卿現在想起來,握着手機的手還有些止不住地發抖,壓抑到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想聽見林千辰帶着那樣的絕望,一聲一聲、近乎嘶啞地喊他的名字。他想朝着林千辰笑一笑,可連擡起眼都極為困難。死亡橫隔在他們之間,漆黑深遠,殘忍至極。
“哥哥。”許卿攥緊了手指,眉眼低垂下去,很小聲地喊他,“哥哥……”
“沒關系。”林千辰輕聲而堅定地說,“許卿,我舍不得你看見黑色,也舍不得你冷。你去到那裏,我都會跟着,都要跟着。”
“死亡的确是一件很平常,很令人不安的事情。”林千辰說,“但是沒關系,你不應該在這麽早感受到這樣的情緒。等到我們七老八十了,我要很用力地把你抱起來,然後和你一起感受這樣的不安與恐懼。”
“不要怕,許卿,不要害怕。”
許卿把棉被捂緊,整個人都縮在裏面,身上稍微暖和了一點。他的聲線很悶,只發出了短促的一點音:“嗯。”
“我不會在柏林待很久。”林千辰說,“和母親一起拜訪完朋友之後,我就回來找你。”
“不用這麽着急……”許卿低聲說,“我沒關系。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很累,多玩一會。”
“好,”林千辰在手機備忘錄上劃了劃,删去了兩天可以不參與的行程,說,“那我在這邊給你畫畫。”
“太陽出來了嗎?”許卿說,“我沒有去過柏林,天亮了記得拍照片給我看。”
“天邊已經有一點亮了。”林千辰底下眼,看了一眼時間,溫聲說,“很晚了,許卿寶貝。試着去睡一下。我不挂電話,你随時可以喊我的名字,我都會應。”
“嗯。”許卿緩慢地說,“晚安。”
“晚安,”林千辰笑着說,“這次會做一個好夢,可以一覺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