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墓園

第31章 墓園

許卿略微用力地攥着手機,随後又緩慢地松開,放在了床頭櫃上。他連了一只藍牙,側着身閉上眼睛,周圍漆黑一片。

許卿手心裏的汗已經幹了,睡衣緊貼在皮膚上,稍微有一點涼。他往棉被裏縮了縮,聽到林千辰那邊傳來細微的呼吸與風聲,隔了好一會,沒忍住輕聲喊了喊,“林千辰。”

他的聲音極小,算是一句無意識的呢喃,本來沒打算讓那一邊的人聽見。但冬天的夜晚實在寒冷安靜,林千辰隐約聽見許卿的聲音,心裏頓時就軟成了一片。他出聲笑了一下,很輕地說,“還是睡不着嗎?沒事兒,想說話了就喊我一聲。柏林的清晨也快到了,一會就給你拍太陽。”

“不行。”許卿蹙了一下眉,“要早點睡覺,你也很累了。”

“嗯,”林千辰說,“睡吧,我一直在旁邊。”

林千辰的話語裏帶着一點縱容和笑意,似乎也不介意着時間,全都随許卿願意。

許卿抓着枕頭,眼睛注視着夜晚的空洞黑暗,又很快閉上,什麽也不去想了。他把指尖放開,深吸了一口氣,在這樣溫和的聲線中渾身放松下來,側着腦袋慢慢睡着了。

這一覺無風無雪、一夜好眠。

許卿平時就有些缺覺,這一覺睡得格外地沉。醒來時通話已經斷了,一共連了六個多小時。

他揉了揉眼睛,洗漱完之後就給林千辰打電話。那邊似乎在等着他醒來,接通得很快,還帶着一點笑,“早上好,許卿寶貝兒。”

“早上好。”許卿剛剛睡醒,生來冷冽的嗓音也軟了不少,随着些困倦的沙。他說話本就是清清淺淺的,這會兒偏又不那麽冷了,隔着手機傳過來,聽得林千辰心髒微縮,血流都在一瞬間快了幾分。

“我現在已經出門了,去看媽媽的朋友,在車上。”林千辰低聲說,“早上給你拍了太陽,冬天的天氣不太好,拍不好看。”

“沒關系。”許卿說,“我一會就去看。”

“吃了早飯沒有?”林千辰笑着說,“估計你是剛起床的,快去吃東西,再過一會就會很餓了。”

“好。”許卿垂下眼,眸光帶上了一點溫度,“我現在去吃早餐。你回來了再告訴我,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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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許卿換下睡衣出去,發現家裏的阿姨早就做完了早飯,正猶豫着再隔一會來叫許卿吃。

早上喝魚片粥,旁邊還有一罐魚子醬,是之前林千辰煮面的那款。許卿覺得很好吃,就買了一捆回來,整整齊齊疊在冰箱裏。

許卿在餐桌上規規矩矩喝完了小半碗粥,朝阿姨道了謝,回去打開和林千辰的微信對話框,看見了那張日出的照片。

那是從落地窗裏拍的,天光從雲裏露出不多不少的一點,正好落在窗外栽的白玫瑰上,幾乎要融為一體。

照片下面還有林千辰發來的一條消息:

“這種玫瑰很好看,以後也要給你栽一院子的花。”

**

林母捧着一大捧栀子花,伸手撥了兩下花瓣,回頭看了看坐在後座的林千辰,問,“怎麽笑得這麽開心?眼睛彎得跟只狐貍似的。”

他們正行駛在一段平坦的公路上,冬日清晨的光很幹淨,落在兩旁空蕩蕩的梧桐樹幹上。車窗也開了一些,透出泥土和冰冷的草木香。

付烨開着車,随口瞥了眼車鏡,說,“看他這樣,那估計是中雙色球了。”

林千辰把手機按滅,說:“叔,你好歹也是倫敦畢業的文化人,怎麽張嘴就雙色球?”

“行吧,我們中彩票的暴發戶沒文化。”付烨說,“一不小心就暴露老本行了。”

林母輕笑了一下,看着周圍訊速褪去的景物,說,“真的有好久沒過來了,他應該還喜歡這樣的花。還有多久到?”

“就在前面。”付烨轉了一下方向盤,前方的道路豁然開朗,墓園一角的影子露了出來,随後逐漸展開生鏽的鐵門與欄杆,有一個帶着黑色圓帽的老人坐在門前的板凳上。

林千辰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清了墓園的名字,心裏才猛然意識到,這就是林母和付烨要帶他來的地方。

出發前他們什麽也沒和林千辰說,甚至坐在付烨的車上時,林千辰都以為他們在去往長輩居所的路上。在看到遠處連綿的山和白花時,他覺得心中被不重不輕地敲了一下,眼裏慣常帶着的笑也斂起來了,神色肅穆而安靜。

付烨在停車場裏照了一個位置,把車駛進去,緩慢地停住了。林千辰和他們一起下車,走到墓園的門口,才看清板凳上黑帽老人滿頭的白發。

老人似乎和付烨很熟悉,滿是褶子的臉上展開一個明顯的笑,用德語和付烨打着招呼。林千辰聽不太懂,等門口兩人說完了話,又跟着進了墓園。

墓園很大,每隔不遠,就能看到大束大束的花。他們一直往裏走,走了大概七八分鐘,周圍的墓地越來越稀散,才在一個不太起眼的白色墓碑前停了下來。

墓碑上除了幾行德語,還刻有幾個字的中文,只是經歷多年的風雨侵蝕,字的邊角已經有些磨損不清了。林母把花放過去,終于回過頭來看林千辰,介紹說,“這也是你叔叔,一直沒帶你來見過。你怎麽叫付烨的,就怎麽喊他吧。”

林千辰站到林母和付烨旁邊,有些遲疑地說,“叔叔……好?”

付烨“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對着墓碑說,“你看看,這就是皖庭和林錫的孩子,雖然好笨。”

林母很淡地笑了笑,說,“林錫沒有和我們一起來。我跟他很早就分開了,但我們都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他們說話的姿态和語氣都很随意,仿佛不是站在墓碑前,而是在拜訪一個很久沒見的友人。林母一向不是多話的人,說過了幾句話,就站在一旁,神色柔和地注視着墓碑。

付烨把花拿起來,重新調整了一下位置。他蹲下來,沉默了許久,才輕聲朝墓碑說了幾句話。

他說完了話,就站起身,朝林母說,“行了,你們大老遠來柏林一趟,阿裎也見過了,我帶你們四處玩去。”

林母點了點頭,說,“我正好要去買些東西。幾天後我還有國內的事要處理,得提前回去。林千辰跟着你,記得按時把他送回去。”

“行。”付烨說,“那我帶着他玩。”

“我能和您一起回去嗎?”林千辰心說,我不想和你一起玩。我要回去看着我家爪牙都沒長齊的奶貓,別一會就給人拐了。

“你不跟你小叔一起過年?”林母似乎有些詫異,“随你吧。你回去,我過年就趕回家給你做飯。”

“我要待在柏林,”付烨笑着說,“孩子大了,連我也不親了。算了,你們回去過年玩得開心,我有空給你們發照片。”

林千辰瞥見付烨眼裏一點不明顯的悲意,卻明白這不是因為他要一個人在柏林度過冬天,反倒更像是積澱了多年的深沉情緒,帶着并不沉重的複雜,但卻足以在一瞬間震撼人心。

他們緩步走出墓園,林千辰忽然想起付烨在墓碑前說話時,也是帶了這樣的悲傷。他那麽輕的字句,卻随着風一點一點拼湊成型,在此刻忽然清晰。

付烨那時說,“我依舊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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