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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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輕撫上胸口,見懷裏的那張紙還在,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數月來,藍忘機都将它貼身帶着,每日入夜休憩前,藍忘機都會小心更衣,再将紙拿出來,細細摩挲一番,最後再用靈力,将紅紙固定在枕邊,讓它陪着自己安眠。

沒有戰事的間隙,藍忘機會一邊派門生詢問魏無羨的下落,一邊彈奏一曲問靈。

姑蘇藍氏的門生來了又去,忘機琴弦日複一日反複铮鳴,可從未有過任何回應。

射日之征已進行數月,四大世家已由最初的一盤散沙,各打各的,發展到現如今的集結反抗,聯盟結陣。雖然仍有一部分溫氏長老說,這群人不成氣候,不自量力,甚至還有些小家族的修士仍在作壁上觀,可四大家族早已結在一處,維持戰線,讨論戰況。

但近日,他們所讨論的內容,不是下一步的作戰計劃,而是幾天前出現的一件怪事。

岐山溫氏在射日之征前,派去在各世家建立的監察寮內的衆多修士,死法各異,無一生還。且他們死後都有一共同點,招不來魂,問不出靈。

即使溫家人裏,還剩那麽一個兩個幸存下來沒死透的,也全都變成了不能言語,行動癡傻的瘋子。

各世家修士對這未曾謀面的盟友又敬又怕,也有膽大如清河聶氏的修士,曾派出那麽一小隊人,跟随着這位神秘仙士,一路追趕。

可這神秘人不僅神出鬼沒,好像只對溫晁一人感興趣,若貓捉老鼠般的跟了他幾千裏。一路上,還使出各種鬼道術法,對着溫晁和溫逐流極盡折騰,可卻遲遲不下殺手。

溫晁逃了數月,神秘人也緊跟他追了數月,所及之處的共同點,竟是都留下了絲絲鬼氣。

藍忘機也留意過這個人,只是那神秘人行事過于小心,從來是在天黑夜半時分,趁溫氏修士警覺性最低的時候出手,就連追趕作弄溫晁,也通常是在鬼氣最為陰重的三更。

而白日裏,各世家從未聽聞,此人曾出沒于何處,有何動作。

數周下來,溫晁早已沒了當初嚣張的氣焰,無論他讓溫逐流帶他逃到哪裏,總會被這神秘人發現,然後再細細折磨一番,如今他不僅頭發沒了,渾身上下也在睡着的時候,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咬的全身沒有一塊好皮,傷口血跡不絕,走到哪裏,都是哎呦哎呦的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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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都成這樣了,精神自然也快崩潰,溫晁逃命的時候,就更顧不上瞻前顧後,消滅蹤跡。因此,近日姑蘇藍氏與雲夢江氏,就已搜索到了溫晁的藏身之處。

藍忘機禦劍至此,只感空中陰邪至極,鬼氣大盛,屍鬼哭號咆哮,殘肢碎肉流了一地,腐屍味和血腥味交織在一處。藍忘機微微皺眉,看向對面同樣追查至此的江澄,兩人點頭致意後,正欲前行,前方的宅子裏便傳來了震人心脈的聲音。

滴答 滴答 頻率竟與人的心跳出奇一致。

兩人皆感受到其中滿含殺氣,可奇異的是,這殺氣并非沖着他們來,陰氣最重的地方,在對面二層閣樓盡頭的一個房間。

藍忘機和江澄二人翻上屋頂,悄悄掀開了其中的一張瓦片,房內只有二人,皆着黑衣,其中一人正光頭跪在地上大聲慘叫,站着的黑衣人正吹着笛子,而半空中,有一只指針正飛快旋轉的白色羅盤。

伴随着笛音的操控,指針滴答的頻率逐漸加快,随即一面陰氣甚重的黑洞,慢慢的在跪着的那人面前現出了形。

從黑洞內伸出一只枯爪,五個指節上皆附着着點點鮮紅的碎肉,碎肉上泛着滋滋的腐爛氣息,跪着的光頭人見此驚慌的滿地亂爬,藍忘機眉間緊鎖,而一旁的江澄,在看清了光頭人的那張臉後,突然放聲大笑,好不痛快。

因為江澄事先下了結界,所以他即使笑得再興奮,裏面的人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很快,枯爪主人——一個紅衣女鬼,自黑洞突然沖了出來,向着溫晁直奔過去。

藍忘機就只聽溫晁在大叫着:“饒命,饒命.....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聽到這個聲音,江澄怒從心起,也不管自己現在正在偷看了,使出三毒就戳破了陣法。

他和藍忘機在屋內落定後,黑衣人便迅速把方才的術法收了起來,女鬼也迅速退回到黑洞邊上,只是黑衣人沒下命令,她不敢貿然消失,目光恭敬且謹慎的盯着黑衣人,似是在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江澄剛想對那黑衣人說,我與此人也有血海深仇,報仇補刀,不妨加我一個的時候,他就看清了對面黑衣人的臉,想也不想,就激動的把背後的另一把靈劍丢了過去。

女鬼見有劍沖着自己的主人去了,張牙舞爪準備上前,卻被黑衣人擡手攔了下來。

随便穿過魏無羨的手臂,直戳戳的摔在一旁,江澄這才不可置信的看着魏無羨,道:“魏無羨,你怎麽碰不到它....?”

魏無羨見江澄和藍忘機一同出現在他面前,這才轉過臉默默看向他們。只是這張臉較之之前有些蒼白,在看到故人之後,他也毫無喜色,只是唇角動了動,更沒去管摔在牆角的随便,淡聲道:“啊,江澄,好久不見。”

藍忘機卻在一旁看出了,魏無羨此時此刻有些不想見到他們的表情,以及感受到了自魏無羨身上傳來的極其濃重的陰氣。

江澄睜大眼睛,上前一步,想要像兒時那樣,先是對着好兄弟來個勾肩搭背,卻在碰到魏無羨指尖的時候,想起并意識到了什麽,又默默的把手收了回去,道:“魏無羨,你為何拿不了你的劍?”

魏無羨松了口氣,攤了攤手,無奈笑笑:“你也看見了,我摸不到它。”

江澄無奈,只好甩出紫電,先替魏無羨收好随便,背在身後,又道:“不對啊,你為什麽會碰不到呢,你不會是......?還有,剛才那黑洞,那枯爪?那白色的羅盤,都是怎麽回事?那女鬼怎麽可能這麽聽你的話?”

魏無羨眸光微顫,神色複雜,無語道:“你管那麽多呢,只要能報仇,能殺溫狗就好。”

他瞥見一旁站着的藍忘機,身形顫了顫,喉結微動,猶豫片刻道:“藍...二公子,接下來我們有些家仇要報,你不如,回避一下?”

這稱呼一叫出口,江澄和藍忘機俱是一愣,藍忘機更是僵在原地,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被江澄搶過話頭:“含光君沒必要回避吧,再說了,魏無羨你往日裏見了他,不都是急着黏上去麽,怎麽今天這麽奇怪?而且你們分明都已經.....”

魏無羨的目光,只是微微在藍忘機身上停留了一瞬,沒有去看他的眼睛,沒等江澄說完,便輕聲打斷:“罷了,你若想,那就自便吧。”

反正魏無羨和藍忘機之間,也不會再有将來了,不是嗎。

江澄剛想上手給魏無羨的後背來一巴掌,想說你今天怎麽如此反常,往日的默契去哪兒了,又想吐槽,之前和人家藍忘機親密的是你,怎麽今日疏遠人家的還是你的時候,手就從魏無羨的後背穿了過去。

江澄瞪大雙眼,這才終于意識到有何處不太對勁,驚愕道:“魏無羨,你說清楚,你如今究竟是怎麽了?”

魏無羨的神色卻是平靜,道:“沒怎麽,我如今不是挺好的站在你面前嗎。”

江澄道:“你這也能叫好?還有,你說話能不能不要說一半?把剩下的給我說清楚!”

那邊躺在地上的溫晁見他們三人說話,掙紮着想要起來,魏無羨聽到聲音,慢悠悠回過身,手撫上方才發出滴答響聲的純白羅盤,在羅盤的作用下,之前的黑洞再度出現在衆人眼前。

藍忘機這才看清楚,這黑洞裏,又飄出了幾個死相凄慘的厲鬼,指甲尖利,渾身上下都泛着濃重的血腥味,這群厲鬼迅速把溫晁圍在中間,其中一只似是等不及了,直接對着溫晁的丹府之處,就是尖利的一劃。

這一劃直接劃開了溫晁的丹府,大量溫熱的鮮血流了出來,溫晁的慘叫聲瞬間響徹了整個監察寮。

魏無羨見此擡了下手,一股濃重的怨氣自他臂上緩緩流出,分散到那些厲鬼身上,厲鬼們得了怨氣,就宛若分得了什麽美食般興奮不已,尖利的白骨一手伸進溫晁的腹部,溫晁很快就沒了氣息。

可女鬼卻沒有任何想要停手的意思,一雙雙慘白枯骨的手,在溫晁破碎的丹府內不停翻攪着,好似在找些什麽東西,另外一只則是趴在地上,捧起溫晁的大腿就興奮的啃食起來。

這畫面,跟人吃雞腿也沒什麽兩樣,只是這畫面實在也有些血腥,可即便聽着溫晁的慘叫聲,魏無羨面上也并無太多表情,江澄在一旁笑的興奮且殘忍,而藍忘機矗立在原地,滿心悵惘,面帶悲痛之色,目光絲毫沒有分給魏無羨之外的人。

其中有位流着斑斑血淚的女鬼,忽然從溫晁的丹府裏,連帶着被絞爛的血肉,掏出了一顆亮閃閃的金丹,像獻寶似的,幾步奔到魏無羨的腳邊,虔誠地低身行禮,又将溫晁的金丹遞到了魏無羨的手上。

金丹于修行之人的作用不言而喻,江澄也下意識的,覆上自己的丹田,想起了當時因此而慘死的父母。

不得不說,魏無羨的這招報複,真的是很得他的心意。

魏無羨見此,從指尖分出一絲怨氣到那女鬼身上,女鬼得了怨氣,歡天喜地的在魏無羨的腳下拜倒,随後悄聲退去。

魏無羨望着手裏的這顆金丹,金丹周圍還裹着黏膩的碎肉,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着血,江澄見此,嫌棄的皺了皺鼻子,朝着一旁早已斷氣多時的溫晁踢了一腳,讓他朝着雲夢的方向跪好,這才對魏無羨道:“魏無羨,下次有這種好事,可要記得叫我啊。”

魏無羨這才扯出一絲笑容:“好說。不過這次讓還是我來吧,你瞧他身上這麽重的屍臭氣,總不可能還想用手,親自去拿這種人的金丹吧。”

江澄點頭表示同意,魏無羨見此使出怨氣,将那顆金丹瞬間捏碎。

靈力洩了滿屋,魏無羨下意識的斜了斜身,避開了藍忘機的目光,吹起黑笛,關閉了黑洞。

滴答聲在黑洞消失的同時停了下來,魏無羨迅速将那只白色羅盤,小心妥帖的收回到自己懷裏,生怕別人多打量它一眼,亦或是對它起了好奇心,想要拿來看看。

一時之間,無人開口,還是藍忘機皺着眉,先打破了沉默,道:“魏嬰,此物陰氣甚重,此道損身,更損心性。你最好還是不要...”

魏無羨垂着頭,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說,他還有什麽可損的呢。

可這話說出來,不僅有種示弱賣慘求可憐的意味,還會引起藍忘機的懷疑,要是他再追問下去,自己還要考慮應對的說辭,冷聲道:“你是說什麽?是笛子?還是這羅盤?”

他眯起眼睛,笑的慘淡,“還是說,修了怨氣的我?”

藍忘機面帶痛色看着魏無羨,淺淡的眼睛裏盛滿了不可思議,嘴唇顫了顫,還是沒有說出些什麽。

魏無羨又狠狠心道:“藍湛,這殺人的場面對你來說是有些血腥,可你也知道,溫晁不僅殺了江叔叔和虞夫人,還有我們幾十個師弟,使我雲夢江氏,如今只剩我們姐弟三人在外流亡。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仇人,至于我用何種方式手段報仇,是我的事。你若眼裏見不得這樣的髒東西,那就請你回避好了。”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又有何處不妥。

藍忘機寬袖下的手指驟然攥緊,十指指尖本就是痛的。

當初在玄武洞裏綿言細語,同他親密交纏的伴侶,為何只三個月不見,就心性大變至此?

魏嬰,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一旁江澄見他兩人,重逢後的相處模式居然是這樣的,不免疑惑:“啊?魏無羨你這話不對勁啊,怎麽就沒關系了,你們都已經....”

江澄話還沒說完,藍忘機便動了怒,上前一步,直欲抓着魏無羨的肩膀,打斷道:“魏嬰,跟我回姑蘇。”

藍忘機做出這一動作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多想,也忘記了方才江澄想要拍魏無羨,手卻從他後背穿了過去。

指尖所觸之地,冷的像塊冰,藍忘機竟生出了一種,任憑用多少體溫去暖,也無法将其融化的錯覺。

魏無羨迷茫的看着藍忘機的手,就這樣抓在自己肩頭,肩膀上傳來被大力揉捏的感覺,指尖的血跡順着他的肩頭滴穿在地,他只覺得難受至極。

魏無羨已經好久,都沒有碰到過除了他貼身的兩件法器之外的人或物了,方才他也試過,随便他一碰就穿了過去,江澄想拍他又拍不着,自己目前能摸得到的,只有笛子和羅盤。

以魏無羨的能力,掙脫藍忘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可此時,他聞到也看到了,藍忘機抓着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正滲着點點血跡,透過他的身體,滴落在地,同他懷裏的那只羅盤的滴答聲重疊在了一起。

如果自己就這麽抽身走了

想起當初他們在玄武洞的種種溫情....

魏無羨忽然奇怪的笑了起來,看着藍忘機道:“诶,不對呀。”

“藍二公子,為何你就能夠抓得住我呢?”

而且還可能是這世上,唯一能抓住我的人呢。

見藍忘機沉默不語,魏無羨有些沒耐心,從懷裏再度掏出了那只羅盤,藍忘機緊緊的盯着它,想再從上面看出什麽,卻什麽都看不出來,只覺得它雖然陰氣有些重,可卻并非極惡之物。

這東西,通體瑩白,本應指示時間的羅盤,可細細看去,只有一個黑色的指針,走勢也非同一般,是倒着向回轉的。

藍忘機心下大震,而魏無羨操控着羅盤,放出一絲鬼氣,成功的将他和藍忘機的距離推出了十步遠。

那邊江澄扶額道:“魏無羨,你又在搞什麽鬼啊?”

真頭痛,他不是很想摻和人家情侶吵架,可他又不會勸人。

魏無羨剛想說些什麽,就見半空中有一張紅紙,飄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這是藍忘機的東西,而現在的魏無羨,即使想去看,也沒有資格再去看它了。

可自從那天過去,魏無羨的目視力就變得出奇的好,只一眼,他就瞥見了上面有幾個非常重要的字——

婚書。

藍湛藍忘機。

魏嬰魏無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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