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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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猛地睜開眼睛,入目一團漆黑。本該早就适應黑暗了,但魏無羨又覺得,好像從沒有哪天能像今日睡的這般安穩。
上次睡得這麽好的時候,還是在玄武洞同藍忘機結合的那一次。
如今身下不是萬丈深淵,周圍也沒有一只惡鬼怨靈,就連亂葬崗上腐爛的屍臭味,也漸漸被藍忘機身上好聞的檀香味所覆蓋。
意識回籠,魏無羨從夢裏逐漸回過神來,原本全身上下刺骨的疼痛感霎時消散。
是的了,魏無羨如今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且輕飄飄的浮在床榻上。
魏無羨睡不着,或者說,其實他本來并不需要睡覺,于是魏無羨側過身,極盡珍重滿含愛戀地去看床榻外側的藍忘機。
藍忘機此刻睡得正香,魏無羨見此伸了出手,想去觸摸如今他或許能在這世上唯一能觸碰到的人,然而熟睡中的藍忘機,好似知道魏無羨的這點心思,突然就翻了個身,将魏無羨團抱在他的懷裏。
現下他二人胸膛貼着脊背,藍忘機的一條手臂還搭在魏無羨的腰上。
然後魏無羨就清楚地看到,睡夢中藍忘機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
魏無羨想要掙脫,可他不願也不敢用太激烈的動作将藍忘機驚醒,正思索接下來該怎麽辦的時候,魏無羨卻驚覺,身下原本并不能為魏無羨所感知觸碰到的床榻,還有蓋他二人身上的被褥,居然都霎時化出了實形。
這是怎麽一回事?
原本魏無羨已經用這個姿勢,佯做睡覺,實際在床榻上浮了大半夜,他本想着碰不到就碰不到吧,反正現在的他也不需要睡覺,床墊枕頭被褥什麽的,于魏無羨一點用都沒有。
可,為何藍忘機碰到他,這些東西居然都能化出實形了?
魏無羨往藍忘機懷裏拱了兩下,還伸手摸了摸藍忘機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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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感非常真實,錯不了,魏無羨就是能摸得到藍忘機,且在觸碰藍忘機的時候,并不存在什麽從摸不到,到摸得到的過程。
只是,原本這床榻,這枕頭,為何忽然就現出了,魏無羨能碰得到的形?
雖然它們的外觀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且倒不如說,發生變化的分明是魏無羨自己的觸覺....
所以,這一切很可能要歸功于藍忘機?因為魏無羨能觸碰得到藍忘機,所以連帶着藍忘機碰過的東西,魏無羨也就能摸得到?
魏無羨嘆了口氣,胸口卻沒有任何起伏,他閉上眼睛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進了藍忘機的懷裏,雖是如此,可他卻怎麽也忘不了剛才夢裏的場景。
夢中的他不在藍氏營帳,身邊也沒有藍忘機,魏無羨的腰上正環着一只渾身散發出粘液的、惡心的綠衣伥鬼,銳甲堪比斷刃,正順着魏無羨的腰間,向他內裏早已流不出半滴鮮血的丹府游走。
伥鬼尖利的指甲縫裏,滿是從魏無羨身上一寸一寸生剝下來,浸了怨氣的黑血和着碎肉,饒是如此,鬼手也沒有得到任何滿足,而是順着魏無羨下腹再度開裂的傷口,直直伸了進去....
魏無羨努力睜大眼睛,想要讓自己看清,眼前即使是一片黑暗,可并非怨氣遍布的亂葬崗,而是平和靜好的藍氏營帳,更何況,魏無羨的身旁還有藍忘機在。
可熄了燭火的藍氏營帳,實在是太黑了,黑的讓魏無羨都生出了錯覺,他只好睜大眼,咬住嘴唇,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以免藍忘機被驚醒。
不然到時候,魏無羨要怎麽解釋呢。
原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被魏無羨咬的快要泛白,可無論魏無羨再怎麽咬,回贈給他的也永遠不可能是疼痛和鮮血了。
藍湛...
藍湛......
如今藍湛在我的身邊...
藍湛....
魏無羨不知道默念着藍忘機的名字默念了多久,如同當時孤身一人在亂葬崗上那般,只有這人的名字,才能讓他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一個時辰前,魏無羨實在是找不到理由,避開日後與藍忘機和江澄同行,只好跟着他們一起回營帳歇憩。
江澄平時心比較粗,忽悠起來也容易,魏無羨開口道:“藍湛,我先去跟着江澄拿些東西,天都這麽晚了,你先回去睡吧,不用等我了。”
江澄莫名其妙道:“幹什麽那麽麻煩?我一會不能叫人給你送過去?再說了,你的東西,人家含光君早都給你備下了,你趕緊老實的跟人家走。好不容易人回來了,為何不同自己的結親對象在一處,省的別人私底下議論你。”
回憶起魏無羨當初聽學,還有岐山一行,對藍忘機的種種親密舉動,雖然江澄不知道今日這兩人好不容易重逢了,怎又換回了往日裏不鹹不淡的相處方式,要知道,當時魏無羨從岐山回來,清醒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央求他爹叫藍啓仁來雲夢議親。
那時候江澄篤定,魏無羨的腦子絕對是燒壞了,可比起那時候魏無羨應要和藍忘機貼在一起,江澄覺得,現在魏無羨的腦子,怕不是怨氣使多了給浸染出了毛病。
否則,原本好好的一個少年,為何如今身形透明若魂靈,性情不似往常愛笑,就連之前做過的事都記不太清楚?
現如今,只有藍忘機能碰得到魏無羨,也就藍忘機能治得了他,好好看得住魏無羨胡鬧的性子。因此江澄巴不得魏無羨趕緊麻利地滾去姑蘇藍氏的營帳去和藍忘機睡。
反正,這倆人走到現在,就差大婚了,睡不睡在一起完全沒差的。
魏無羨拗不過,只好跟着藍忘機進了營帳,看着那用靈力點燃、明亮若白晝的燭火,下意識的往回微退了一步。
藍忘機道:“怎麽了?”
魏無羨掩去內心的慌亂,故作無事道:“沒什麽,一會咱們不是要睡了?怎麽還點這麽亮的燭火啊?”
藍忘機的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分疑惑,可他并沒有直接問出來,而是接着魏無羨的話道:“嗯,亥時已近。”
魏無羨幹笑了兩聲:“是吧,藍湛,姑蘇藍氏可有亥時息的家規,但你也知道我的作息,現在讓我睡,我是真睡不着。所以送你回來之後,我想出去走走,你今天都累一天了,別等我,先睡吧,晚點我回來會親親你再睡的哦。”
魏無羨現在的這幅身體,要比之前更加輕盈靈動,若是哪天碰上什麽難纏的人或事,飄走開溜不成問題。
可倘若再這樣同藍忘機待下去,別說以後他們還要這樣相處多久了,怕是今晚,魏無羨苦心想要掩藏好的,無法為外人道的秘密,就要在藍忘機面前漏個幹幹淨淨。
魏無羨說完就朝營帳外溜了過去,就當他把營帳的簾子都要掀開、正準備往外走的時候,藍忘機忽然出現在門口,沉着臉問道:“魏嬰,方才之事,究竟是何因?”
這也太直接了吧,能不能不要一上來就問這個問題啊。
幾個月沒見了,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話?
魏無羨苦哈哈笑道:“啊這,藍湛,你要我怎麽說?方才你也看到了,我要說,這是我特地修出來的,獨屬于我的術法,你相信嗎?”
藍忘機輕嘆口氣:“我信,可你所使的怨氣,是與非人之物為伍,鬼道終歸損身,如非必然,還是盡量少用,以劍道為正統大道術法。”
魏無羨嘆氣道:“蓮花塢出事之後,我們本打算直奔姑蘇去找你。可那時溫晁追的緊,我一邊躲,一邊往姑蘇去,可半路上出了點事,溫氏的人對我們緊追不放的,我們又不敢硬碰硬。到最後,我和江澄還走散了,我沒辦法,只能躲到一個地方,躲進去之後我才發現,那地方怨氣深重,進去容易出來難,我只好在那裏留了一些時日,努力尋找出去的路,這才耽誤了點時間。可是藍湛你看,我這幾個月,說是下落不明,其實也沒閑着,不是還修煉出了如今的術法嗎。”
藍忘機見此,上前一步抱緊了魏無羨,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為何魏無羨的身體還是那般冰涼,且藍忘機剛剛抱住魏無羨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魏無羨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魏無羨沒有讓藍忘機看到的是,早在他将白色羅盤收起來的時候,就使出了一道術法,讓羅盤貼着自己的心口,放在胸前。
而羅盤的指針走動時發出的滴答聲,能成功掩蓋住魏無羨沒有心跳的事實。
所以魏無羨這次也就任由藍忘機抱着,沒有掙脫。
但擁抱的時間也不能太久,畢竟羅盤是冰冷的東西,沒法完全代替心跳。
兩人溫存了一小會,魏無羨從藍忘機的懷裏出來,眨了眨眼,努力把很久之前就已經編好的說辭搬了出來:“我之前聽學的時候,不是說怨氣也是氣,怨氣為何不能為人所用嘛,現如今,岐山溫氏,并不缺靈力高強的修士長老,如若我們再用尋常的劍道,又怎可能在戰場上得勢呢?”
藍忘機忽然明白了些什麽,道:“所以,你就修習怨氣?”
魏無羨點點頭,笑道:“你看我這些天,不用劍,不用靈力,在戰場上解決了多少人?”
藍忘機說不過他,只好勸說道:“魏嬰,可鬼道并未為前人所用,你現如今的身體,已經不若從前,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
魏無羨貼上去在藍忘機唇邊親了一口,而又快速退開:“诶,我這不是還有你嗎,我保證,我這次回來,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了,我用鬼道的時候,你就在旁邊幫我護着,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夠放心了?”
他邊說邊往床邊走,邊揉的眉心道:“藍湛,這麽晚了,你要是再不好好睡覺,明天還怎麽起來看戰報啊?”
魏無羨自覺的滾到床的裏側,感受這身下空蕩如空氣無物般的床墊,佯做開心道:“說起來,上次和你睡在一起的地方,還是暮溪山王八洞,那裏的石板硬邦邦的,硌得我難受,現如今終于可以再和你睡一張床啦。”
藍忘機輕聲嗯了一句,随後熄掉燭火,也跟着上了床,只是眉頭還是緊鎖着。
魏無羨不對勁,可藍忘機又暫時說不出哪裏反常,但人既然已經回來,于藍忘機而言,就是他最大的幸運,希望這一切,只是他多想吧。
直到魏無羨等藍忘機完全睡着,這才從懷裏掏出那只白色羅盤,用怨氣将它送到了不遠處的桌案上。
羅盤內的指針正安靜的逆向流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待魏無羨的心緒徹底平靜下來,他這才悄悄将藍忘機的手牽起,又将它小心的放回被子裏,這才起身拿着笛子和羅盤,走了出去。
他尋了一處離藍忘機營帳不遠不近的樹,輕松的一躍而上,找了最高的一處樹杈飄蕩着坐下,然後從懷裏掏出羅盤,執笛吹出一首曲子。
純白的羅盤旁現出一個黑洞,自其中飄出了幾個時辰前,在夷陵監察寮幫助魏無羨殺死溫晁的那只女鬼。
女鬼向魏無羨行了一禮,魏無羨看着她道:“這些天,辛苦你了,遲遲不肯投胎,就是為了要找溫晁尋仇吧。”
那女鬼白日裏沒有出聲的機會,眼下大仇終于得報,開口道:“鬼君您可千萬別這麽說,若非這些天一直跟着您,我又怎可能有機會,親手殺了溫晁這個仇人....”
魏無羨擺擺手,對鬼君這個稱呼,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你謝我做什麽,我還沒謝謝你,當初我最落魄的時候,是你幫我置辦好了這身行頭,雖然你肯定會說,這只是一件黑衣服,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總不能以破破爛爛的形象,出現在藍湛面前啊....”
許是知道自己的話題扯得太遠,魏無羨收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在嘴邊的一抹微笑,道:“嗨,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熬到現在,也該去輪回了。”
魏無羨使出怨氣,将白色的羅盤放在女鬼的胸前,羅盤上面突然渡出一絲瑩藍色的火光,那火光順着羅盤,漸漸燃燒到女鬼的身上,奇異的是,那女鬼竟沒有一絲一毫被灼燒的痛苦神色,反而表情平和,甚至還面帶微笑,很快她的身體就變得透明,随後便順着夜風散去。
羅盤上的藍色火焰,燃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熄滅。魏無羨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盯着它,末了在所有火焰燃盡之後,這才将羅盤小心仔細的收好,嘆了口氣,小聲道:“這都是什麽差事。”
“別人喚我一聲鬼君,我要日日渡鬼送他們入輪回,人家都有來世,什麽時候才能輪得到我?”
“什麽時候,也能來個人把我渡一渡,這樣我就不用在藍湛面前,遮掩我早已化鬼的事實了啊。”
魏無羨盯着羅盤上,倒行速度明顯變慢的指針,面露一絲傷感,道:“你明明是從我身上取下來做出來的法寶,如今卻要和我對着幹,有這樣違背天道的嗎。”
說完,魏無羨從樹上跳下來,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希望一會他偷爬上藍湛的床的時候,可別被藍忘機發現自己這一身鬼氣,還有鬼火的味道吧。
魏無羨不知道的是,營帳內的藍忘機,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
他沉思良久,魏嬰,這是被怨氣,折騰的連覺都睡不好了嗎。
竟午夜一人,偷偷溜出去吹笛?